但是,她立刻站了起來,不管怎樣,都要將沒走完的路走下去,好在臨走前,她將魯榮明留下的那一百多文錢都裝進了貼身小衣口袋裡,剛才買電車票用去二十文錢,還餘下八十多文,應該能撐到楊樹浦那裡(前世緣今生定36章節手打)。
她想著,便原路返回,想回到剛才被電車甩出來的那個地方,到了那裡,她還可以再乘電車去楊樹浦的,大不了再買一張票。
但是她卻駭然發現,她竟然……迷路了!剛才只顧著追搶包賊,她根本沒有看方向也沒有看路標和牆上的地名牌子(如果看了,她也不認得字),展現在她面前的是如迷宮樣彎來彎去的弄堂,現在她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又該往哪裡走?
她彷徨地按自己的感覺往外摸,但是不是走進了死弄堂就是橫七豎八阡陌樣的弄堂讓她無所選擇(前世緣今生定第六卷第三十六章途中迷路內容)。問了好幾個路人,但是因為她說不出剛才電車將她扔出來的地方叫什麼名字,人家自然也幫不了她。再問她:你倒底想去哪裡?她說要去楊樹浦路。人家便用象看白癡一樣地目光看她:楊樹浦?腦子搞搞靈清好伐?那裡很遠的!你還是走到馬路上去乘電車吧!
於是她就按人家的指點到了馬路上,可是,她卻發現這條馬路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叮叮噹噹的電車倒是也有,可是過去一問,人家是不去楊樹浦的,如果她要去的話——那個賣票的瘦高個女人告訴她——就得先乘電車去愛多利亞路(現延安東路)或馬霍路(現黃陂東路)再轉車去吳淞路或領事館路(現北京東路),到了那裡,離楊樹浦路就不遠了……
這一連串聞所未聞的路名讓青柳聽得目瞪口呆,半晌作聲不得。想想肯定是剛才追搶包賊時跑亂了方向,聽那女人的意思,她似乎離楊樹浦路越來越遠了!這下讓她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紗廠呢?她再也忍不住了,心裡空落落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拖著無力的雙腿走到路邊。找一個沒人的牆角,蹲下來抱住膝蓋將臉埋進去低低地哭了起來。膝蓋上的傷因為彎曲而跳痛不已,可是此時,她哪裡還有心思顧到這些?
「咦,小姑娘哪能(怎麼)哭啦?出啥事體了?」一個柔和蒼老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青柳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到一個面目慈祥滿頭銀髮的老奶奶,正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她。
「小姑娘迷路了,尋不著回家的路了是吧?」老奶奶看到青柳不哭了,抬起迷濛的淚眼看著她,很是高興,直起腰說:「小姑娘住在哪裡的?阿奶指點給你看。要是你還是搞不靈清。阿奶就讓孫子帶你去!」老人很豪氣地說,看樣子,她是想幫忙幫到底了。
「嗯,謝謝奶奶!我想去楊樹浦……可是,我的包給搶了,連錢也沒有了,現在連路也不認得了……嗚嗚嗚……」青柳說到這裡。想想前路迷茫,又不禁痛哭起來。
「唉,那些殺千刀的真作孽喔~小姑娘不要哭,啊?噯,你剛才說要到啥地方?……」看來這奶奶有些耳背。青柳說的話她並沒有聽清。
「嗯,我要去楊樹浦……」青柳止住哭泣,又說了一遍。
「小姑娘是去楊樹浦路找紗廠做事?」老奶奶聽清了青柳的話,吃驚地問,一雙老眼昏花的眼睛睜得很大,眸子裡滿是疑惑和驚詫。
「是啊,老奶奶你知道怎麼去嗎?」青柳邊用衣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邊充滿希冀地問道。
「小姑娘是外地來的吧?」老奶奶沒有回答青柳的問題,關切地問。
「嗯,第一次來。」
「去過楊樹浦?」
「沒有。」
「可是,你怎麼知道楊樹浦路上有紗廠的?」
「是聽人家說的……」青柳心裡奇怪這老奶奶怎麼不告訴她去楊樹浦路的走法,老問一些沒用的問題呢。
「小姑娘曉得伐,楊樹浦路上有好幾家紗廠,都是東洋人開的,你想進哪一家啊?」
「什麼?有很多紗廠?」青柳的眼睛瞪得溜圓,吃驚地叫道。這倒是她從來沒想到過的,之前她一直以為上海只有一家紗廠呢。
「當然啦。你看啊,有大康、裕豐、公大、同興……這全是東洋人開的。還有老公茂、瑞記……哦,老公茂是英國人開的,瑞記是德國人開的……另外還有振華、公益和德大,這三家倒是我們中國人開的。另外還有幾家,我一下子記不起來了。」老奶奶倒底是個老上海,扳著指頭一口氣說出上海灘上九家紗廠。而這些紗廠大都在楊樹浦路上。
青柳一下子傻了眼,這麼多的紗廠,她要去哪一家做工呢?
「還有,在紗廠裡做工苦來西(很苦)的,小姑娘你的身體這麼單薄,吃得消伐?」老奶奶瞇著眼打量了青柳一下,不等青柳回答,就自說自話地搖了搖頭說道,「東洋人從來不把中國人當人的,連女人每個月來那個的幾天也不放過,都要你拚命去做生活的,所以,阿奶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去那種地方了吧?要做工也可以尋另外的生活啊(前世緣今生定第六卷第三十六章途中迷路內容)!比如尋一家中國人開的廠……唉,東洋人不是人哦~紗廠也不是人待的地方呢……不要去,不要去,阿奶叫你不要去啦…」說完就搖搖頭,顧自走掉了,竟然連開始時的承諾都不記得了。
青柳呆呆地看著老奶奶慢慢離去的顫顫微微的佝僂背影,一時之間竟連哭都忘了。發了半晌呆,忽然覺得肚子餓了,她這才發現時辰已到了午時,心裡不由想道:這時,大哥應該回到家了吧?當他進屋看到她不在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會不會四處找她?或是生她的氣了乾脆就沒找?……青柳想像著魯榮明在發現她離開後的各種反應,心裡又是酸楚又是痛苦。
但是,既然自己選擇了離開,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還是快點走出困境再說吧。一邊想,一邊無精打彩地向前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個方向走,但是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把肚子填飽。
在一條弄堂口,有一個賣油炸蝦餅的小攤頭,青柳化六文錢買了兩隻,一邊吃著,一邊辨著方向。她發現上海的馬路有許多竟然是一模一樣的,每個轉彎處都有一塊牌子,可惜的是上面寫的什麼她一個也不認得,如果她再遲幾天走,再多多認幾個字就好了……嗨,不想了不想了,現在這時辰,大哥肯定已發現她走了,如果自己再回去——呃,也不知道怎麼回去呢——豈不是被大哥罵死?再說,呂大哥也快要回來了,到那時她還能走得掉嗎?
青柳按自己辨別出來的認為是正確的方向,沿馬路朝北走了一段,想想又不放心,便向路邊一家住戶打聽,那家人家將一張小四方桌放到了馬路邊的人行道上,桌邊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吃午飯。
「大姐,請問去楊樹浦路怎麼走?」青柳現在一律管三四十歲的女人叫大姐,她覺得這樣叫會讓對方感到自己年輕,可以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好說話一點。
「去去去!……」女人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將手裡的筷子向她揮了幾下,就像在趕一隻嗡嗡叫的討厭蒼蠅,「人家在吃飯過來問路,一點也不識相,真是鄉下人,煩殺脫(煩死)了!」說完連眼皮都沒的抬一下,繼續吃她的飯。
「呃……」青柳有些尷尬,一路上她問了不少人,從來沒有遇到這樣不友善的對待,她默不作聲地垂首退開,正在轉身時,一個男人從屋裡出來了,叫住了她:「噯,小姑娘,你要到哪裡去?我來講給你聽!」
「儂吃飽了是伐?管著天管著地,還要管人家閒事體!」吃飯女人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男人,沒好氣地說道。
「嘿嘿,我是看小姑娘一個人在上海陌陌生生的,找不到地方,所以想要幫幫忙嘛。」男人聽了女人的挖苦話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道。
青柳轉頭一看,見這男人長得尖嘴猴腮的,腦袋上歪扣了一頂黑緞子暗花瓜皮帽,右側腦門上貼了一枚銅鈿大小的黑膏藥,頜下三撇老鼠鬚,手裡端著的碗裡盛有半碗飯,想必剛才是去裡面添飯去了。
「哦,這位大哥知道去楊樹浦路怎麼走嗎?」青柳聽到男人願意幫忙指路,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此就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喔,原來小阿妹是想去楊樹浦啊?嘖嘖嘖……」猴腮男人一看到青柳秀美的面相,呆了一呆,然後過來圍著她轉了一圈,嘴裡嘖嘖地撮著牙花子,好像牙齒突然痛了起來。
「死腔,過來!」正在吃飯的女人突然放下飯碗起身,過來一把扭住男人的一隻耳朵,不顧他吃痛的叫聲,一直拉到桌邊,將他按坐在凳子上,用手裡的筷子在他的瓜皮帽上抽了兩下:「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肚皮裡打的是啥鬼主意?一看到人家小姑娘,你就走不動路了是伐?想動壞腦筋?談也不要談!」說完又用筷子遠遠地向驚呆了的青柳趕蒼蠅樣揮了一揮,「還不快走!看啥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