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很黑,黑色的霧象流動的水一樣,遮蔽了天地間的每一寸空間,黑色的霧中影影幢幢,辨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但是,他知道那些人在講話,而且在不停地講,但是卻聽不清在講些什麼(前世緣今生定第一章詭異夢境內容)。
他就像一個幽靈,漂浮在這些人的上方,靜靜地看著。
突然,那些人的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亮光,亮光中,一個身影漸漸凸現出來,他不由自主地漂了過去,睜大眼睛盯著那個身影,慢慢地,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終於看清了,這是一個姑娘,一個穿著前朝服飾身材苗條面容姣好的姑娘,只是此刻,她的臉上異常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黑霧中的人群裡隱隱地顯露出一個模糊的矮胖婦人,她衝著那姑娘大聲地嚷著什麼,從神色來判斷,肯定不是好話,因為姑娘聽了以後本來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竟然泛起了紅暈,身子也瑟瑟發起抖來。
可是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冷冷地看著前方的矮胖婦人,一雙腳卻在慢慢後退。
他不由往她身後的漆黑一片裡看了看,心裡頓時一沉,在那姑娘的身後,竟然是一條河,暗黑的河水微微蕩漾著西去,深不見底。
而那姑娘卻仍在慢慢後退,他急出了一身冷汗,大聲喊道:「別再退了,後面危險(前世緣今生定1章節)!」然而他駭然發現,儘管自己拚命嘶喊著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像一條被抓上岸的魚無聲地歙動著嘴巴。
「不要……不要再退了!危險!」可是他仍然大喊著,同時費力地往那裡跑去——不,應該是飄去——可是無論他用了多少勁,卻仍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正在著急之時,下面突然發生異變。那位姑娘身子往後一仰,就跌進了黑色如墨的河水裡,青絲翻飛,衣袂飄揚,兩眼清澈明亮地癡癡看著空中的他,忽然嘴角往上一彎,嫵媚地笑了,然後向他伸出細瘦蒼白的手,輕啟紅唇,喃喃說道:明哥哥。我來找你了……今世我們做不了夫妻,來世。青柳一定要和你重續前緣……你……一定……要等我……
他不由大慟,伸出手來試圖拉她,但是,她的身子迅速墜落,不等他的手伸下去。她已經墜落河中,黑色的河水立刻濺起一圈巨大的水花。那具洋溢著青春的苗條身子漸漸沉入黑水中,最後定格在他腦中的,是那張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鵝蛋臉,臉上,竟然有一種欣慰和快樂……
「青柳不要!」魯榮明大叫一聲,猛然坐了起來,一時間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目光觸及南邊的窗門邊上透進一線青色的光,又看到不遠處的雕花床板和下垂的縵帳,這才知道自己是睡在老家的床上。
再過兩天就是清明節,魯榮明這次回來是為祖父母掃墓的,三年來年年如此。魯榮明和祖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去上海時,祖父沒有了。但祖母還在,只是身體很差,已經不能起床,不到年底就去世了。
剛才,他又做了那個和前兩次一模一樣的夢。
他感到身上濕粘粘的,抬手抹了一下額上,也是濕的,忙扯下墊在枕上的布擦拭了額上和身上。然後重新躺下,一轉身,猛然看到身邊兩顆亮晶晶的東西,冷不丁又嚇了一大跳,再一細看,才知道是錢氏的眼睛。看來女人醒了有一會兒,但卻沒有出聲(前世緣今生定第一章詭異夢境內容)。
「你怎麼了?做惡夢了?」看到男人看她,錢氏這才出聲問道。
「嗯。你醒了怎麼不出聲?嚇我一跳。」魯榮明仰面躺下,兩手枕在頭下,沒有了一絲睡意。
「這次回來怎麼第一夜就做惡夢了?在上海發生什麼事啦?」錢氏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卻反問道。
「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做惡夢,可能是太累了吧?」
昨天清早寅時四刻(早晨四點),他從上海十六鋪碼頭乘輪船,一直到晚上戌時三刻(晚上七點三刻)輪船才到雁城北門碼頭,到家和父母兄弟寒暄一番,吃過夜飯洗漱過後,回房躺下已快子時了,他累得倒下身就迷迷糊糊的很想睡,可是錢氏又纏上身來想要,於是他只好強撐著爬上了女人的身體,小心翼翼地避開她懷孕三個月微微隆起的肚子,總算解了她的渴,完事後,他立即就沉入了夢鄉,不久,就做了剛才的那個夢。
自今年以來,夢裡的那個女子已經三次闖入他的夢中了,夢裡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是在夜裡,而且黑霧籠罩,霧中人影幢幢,但卻看不清面目,只有那個女子的樣子非常清晰……
在夢裡,那個女子總是叫他明哥哥,而她則自稱為青柳……
「青柳是誰?」好久不出聲的錢氏突然幽幽地問。
「什麼?」魯榮明正在沉思,沒聽清女人的話。
「你剛才大叫一聲青柳後才醒的,不記得了麼?這人是誰?怎麼聽起來好像是個女人的名字嘛。」錢氏的話有些酸溜溜的。
「我也不知道。」魯榮明猜測女人早在他醒來之前就已經醒了,至所以不出聲,就是想聽聽他還會不會說夢話。
想到此,心裡不覺一陣悲哀,結婚三年了,這女人對他仍然並不瞭解……可是,他對她,又瞭解了多少?
「你在夢裡不斷地喊她,怎麼會不知道?」錢氏不依不饒(前世緣今生定1章節)。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知道男人夢裡喊的青柳應該是個女人,因此,自男人去上海後就有的擔憂終於出現了珠絲馬跡,這讓她有了明顯的危機感。
「亂想什麼,快睡吧。天都快亮了。「魯榮明不耐煩地說道,說完翻過身子,給了女人一個後背。
「你去了上海,留下我和兩個老的兩個小的,兩個老的歲數大了,幹不了多少活,小的裡只有玉娟還能幫得上一點忙。你也知道,你那個兄弟是個只吃不做的貨,梅英又只有兩歲多,我管了老的要管大的,管了大的還要管小的,現在我懷孕了還在不停地做事,我容易嗎?……」錢氏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到最後就抽泣起來。
魯榮明心裡更加煩了,就躺著一動不動裝睡。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再也睡不著了。
魯榮明在上海萬元醬園做事已經三年了,他先是跟著三伯伯在作坊裡做學徒。當時制醬全部是手工作坊,前店後坊,自產自銷為主,兼營批發。各家幾乎都有自己的門市店面。
萬元醬園在上海校場路33號,佔地三畝,店堂在一條弄堂裡,門面是一個石庫門,門外的高大圍牆上用濃墨書有「醬園」兩個黑色大字,非常醒目,老遠就能望見。兩扇烏黑大門上掛著珵亮的獅頭銅環,門頂匾額上是「萬有官醬園」金字招牌。
走進門過了天井前院,是五開間店堂,右「醬」左「米」、(右稱濕櫃,左稱干櫃),濕櫃三眼大油缸在前,菜油、豆油、生油(花生油),曲尺櫃檯上擺滿各式醬菜,櫃檯走到底,豎起有青龍照牌,黑底金字「官醬園」,以證明其合法經營,貨真價實。
店堂後是作坊,十間平房沿店堂兩側向後擴展併合圍,呈た形分佈,中間是一個大院子,院子裡放著五排大缸,每排十隻(前世緣今生定1章節)。十間平房除了三間是工人宿舍外,其餘為庫房、燒豆房、蒸籠房及成品房。工人宿舍裡用木凳和木板搭了大通鋪,每間十幾個工人的鋪蓋緊緊挨在一起,晚上睡覺時也都擠在一起,冬天倒是很暖和,但是夏天這裡悶熱得就像蒸籠房,還間雜有一股濃重的男人體臭味,嗆得人幾欲嘔吐。
中國的傳統制醬業已有兩千多年歷史,均是師傅帶徒弟手把手相傳的,從搬料到釀成出缸,一共有十二道工序,每道工序都由作頭師傅嚴格把關,出缸要憑鼻嗅曬油香味,手研醬汁厚度,口試醬油鮮度來定奪。所以,醬園裡的醬油質量上乘不上乘,全憑作頭師傅的技術是否純熟。
每年農曆春分到夏至是制醬的投料生產旺季,立夏一過,他就和作坊裡的十幾個工人一起,在三伯伯的指揮下搬料、汰豆、浸豆、蒸豆、拌料、制曲、制醅、曬醬、搾油、曬油,一直忙到立秋後醬油才能釀成出缸。
制醬的工作非常繁重辛苦,投料時一包大豆重約七十公斤重,鹽重約九十公斤,曬醬時一塊搾石重達三四十公斤,每天都要將這麼重的石頭從缸裡搬出來再搬進去三四次。
魯榮明從小到大,哪裡幹過這樣重的體力活?干一天回到宿舍裡,全身酸痛得連翻身都翻不動,困到半夜裡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來。累成這樣的人是不會計較宿舍裡那股濃重異味的,常常是頭一碰著枕頭,就進入夢鄉了。
儘管如此辛苦,他卻沒有動過退卻的念頭,這不僅是三伯伯在老闆那裡為他作了保,如果他中途告退,三伯伯是要幫他賠付十塊銀洋給老闆的,而是他覺得這樣繁重的體力活可以讓他忘記以往的一切傷心事。
人雖然很累,但晚上睡覺卻很香。活幹得很累,但他卻覺得活得很是踏實。
他牢牢記住任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也記住了孔老夫子的千古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