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力。
這三個字對於所有妖怪而言,是強大和生命的代名詞。
這裡有全妖界最鼎盛的醫療水平,這裡還有全妖界最強大的妖術學院。
這裡是毀滅和生命兩個極端詞共存的地方。
上千萬年來,有無數妖怪在這裡出生,有無數妖怪在這裡死去,有無數妖怪在這裡重生,有無數妖怪在這裡喪命…媲…
對於有些妖怪而言這裡是天堂,對於有些妖怪而言,這裡,是毀滅他人生的地獄。
丫.
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在醫狐印象中的西柏力,變成了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天空是空曠寒冷的蒼白色,而大地則是被烈火覆蓋的赤紅。
大批大批的軍隊湧入了西柏力邊境的洛克城,在這片氣候宜人的草原上開始了大肆掠奪和燒殺。
僅僅十個日夜,這座原本生機勃勃的綠洲之城,轉眼就變成了杳無生機的荒域。
原本溫柔的暖風被漫天尖銳呼嘯的冰風所代替,原本充滿異域情懷的花園城市被鋪滿整個大陸的殘垣斷壁所覆蓋,原本和諧快樂的生命被殘屍遍野所替代……
沒有妖怪去責問這場突如其來的殺戮是為哪般,因為所有妖怪都知道這樣的殺戮是遲早要來。
這裡,是醫狐最後的故鄉。
時隔千年,白澤猶記得那一天眼前的世界。
那時候的他在洛克城的臨城,父比尼亞城上大學,每天早上坐著空船去上學,每天晚上又坐著空船回家。
他的父親是洛克城最有名的醫生,她的母親是在一所小學教書的妖術老師。
他有著最平常、最普通、卻無比溫馨的家庭。
因為他的父親不是醫狐的純血種,所以,千百年來,他們一家躲過了邪狐漫無止盡的殺戮,一直安穩地生活在西柏力。
但是,當那天,他依如平常一樣回到家鄉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下了空船,印入眼簾的不是曾經熱鬧繁華的交通站,而是一片被熊熊烈火燃燒的殘垣斷壁,陰冷的天空飄著鵝毛大雪。
車站內僅存完好的喇叭在斷斷續續播放著赤色危險預警的信息,飄渺的聲音在杳無人煙的灰燼中跌宕起伏,聲音突兀刺耳。
那一刻,白澤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丟下懷中的書包,拚命地朝著家的方向奔跑。
那是他這有生以來,記憶中最長的一段路。
就算卯足力氣奔跑,用盡全力衝刺,身邊的大火依舊不會消失,遍地的殘垣依舊破碎在那裡,大雪,依舊埋沒了原本屬於這個溫熱帶城市日復一日的朝陽。
當他用盡全力終於回到屬於自己溫暖的家門外時,他發現,原本聳立在這裡的普通公寓樓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燒焦的灰燼,遍地是殘破的瓦片和未燒乾淨的傢俱雜物。
「為什麼啊……」
那一刻,白澤跪了下來。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砸在被冰雪覆蓋的灰燼上,一瞬間的暖熱讓雪花化開一個又一個的白圈。
他知道醫狐從生就開始的不公命運。
他知道他的家族已經被邪狐連根摘除。
他甚至在幼年時期目睹過純血種的醫狐被殘忍地拔去九尾、千把鐮刀刺穿而死。
可是,他一直在忍耐,在忘卻,在試圖理解邪狐的張狂。
他一直懦弱的想:只要我和我的父母相安無事,那麼,這就夠了;醫狐的榮耀也罷,醫狐的使命也罷,這些都是和他白澤毫無關係的事情。
但是,他得過且過的美夢,此時此刻,在眼前破碎了。
大雪放肆地吹刮,陰風惶惶然地捲起地上殘破的碎屑,周圍的世界此刻變得凜冽而空洞。
草木已經枯容,昔日繁盛如同盛開過後的玫瑰,花朵上嬌嫩的纖纖花瓣,一簇一簇無力地頹敗,只剩下已經發黃老去的枝桿在寒風中顫抖。
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正坐在的灰燼之上,大風大雪大火無一能弄髒他白如素紗的華美衣裳。
此刻他正揚著肆虐的唇角,搖著手中那把被殷紅的鮮血染得艷麗的白色扇子,靜靜地望著早已失去知覺的白澤。
「想復仇嗎?醫狐……」
他說著,手指一勾,一抹漆黑的物體飛到了白澤的面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那漆黑的球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最終無力的停在大雪中。
白澤雖然無法識別那球體的原本模樣,但是,他卻嗅得出,那上面有著淡淡的t液味道。
那是自己父親最愛用的一種消毒液的味道。
「梨傾枂殿下!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們家做這種事!!」
嗅到熟悉的味道,白澤瞬間如夢初醒,他站起身,迎著逆風大吼,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的瞬間,化為刺骨的寒冰。
「來向我復仇吧,醫狐。」
那白衣男子笑著撐起面頰。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是笑著的,漂亮的鳳眼向上揚起,冰藍的眸子閃著比這大雪還要殘酷冰冷的光。
「不,我不會復仇。」
然,白澤只是將唇咬的發青,有大滴大滴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唇角留下,卻始終沒有拔出腰部的長刀與梨傾枂刀刃相向。
「膽小鬼。」
看著白澤無力而悲哀的眼神,坐在灰燼中的梨傾枂冷哼,手指繞過他銀白中透著冰藍色的長髮,撐起下巴。
「沒錯,我是膽小鬼,因為我是膽小鬼,所以,梨傾枂殿下,願意放了我嗎?」
那之後,梨傾枂走了。
丟下了這座荒廢的城市和沒有任何反抗的白澤。
白澤將父母的遺骸安葬後,並沒有離開洛克城。
他在曾經是自己幸福家庭的地方用殘垣搭起一個簡易的房棚,每天在破敗的超市中尋找能夠食用的食物,如此一般早出晚歸,空洞麻木地度過著每一天的日子。
也許是上天憐憫洛克城的慘狀,大火後的第二年,殘垣下的柳樹又重新發出新的葉子,一點一點的嫩芽,全是充滿希望的黃綠色。
白澤開始習慣於尋找完食物後,漫步在這除了綠色就是黑色的城市中。
每一步都讓他覺得淒涼卻又充實。
曾幾何時,在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那些鼎沸的人聲和歡笑的霧靄,每日每夜如同海市蜃樓的假影一樣籠罩在這裡。
回憶像是慢性的毒品,一點一點啃食白澤對真實的感知,將原本的他剝削的只剩下保持著動物本能的行屍走肉。
直到有一天,過期腐爛的食物再也不能填補他的腸道,開始造成生理反抗的時候,他倒下了,倒在了被新生的草芽覆蓋著的黑色殘垣之上。
望著依如從前昝藍無雲的天空,白澤笑了,同時淚流滿面。
幾年前的那場災難,面對強大的梨傾枂,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本能地為了活下去,他連將自己父母的殘骸隨意拋灑的敵人都無法面對。
作為世界上最後一名醫狐,他不是有幸逃脫了邪狐的魔爪,他是連被當作一名醫狐殺死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他太懦弱了。
懦弱到勾不起梨傾枂任何興趣。
那,懦弱的他,在苟且這些年後,現如今的他,是不是可以終於光明正大的仰望天空,伴隨著曾經故土的新生,化作塵埃,就這麼靜靜地消失?
「喂,你是醫狐吧?」
然而,就在白澤自認為自己即將化作灰燼的時候,一個稚嫩的男聲叫醒了他。
他強迫著自己去努力睜眼,太陽光灑在他的眼皮上,讓他感覺到陽光格外的刺眼。
而就在這刺眼奪目的陽光下,他看到了一個男孩子。
他一頭銀白色的短髮,可愛白皙的臉頰,他有著一雙金燦燦的眸子,如同這陽光一般,讓他感覺滾燙的快要窒息。
他知道,這個男孩一定是幾年前傳言登基的新妖帝。
「你好像生病了呢?」那男孩子左顧右盼一圈「蒼藍,把他帶走,叫太醫院的醫生治好。」
「別……」聽到醫生兩個字,白澤奮力地掙扎起來,他使勁搖了搖頭「我沒有醫狐的能力,也不是純血,我連被梨傾枂殺死的資格都沒有……你不值得救我。」
「哦?你還挺有骨氣的嘛,那,既然不讓孤王的醫生治好你,那麼,你自己治好自己吧。」小男孩說著,笑著走到白澤的面前,伸出自己潔白的手臂咬破,將殷紅的血液滴在白澤髒兮兮的臉上。
「這裡沒有能讓你迅速產生妖力的食物,那麼,喝了孤王的血,然後用盡全力活下去,保護孤王吧。」
「……」
那一瞬間,白澤淚流滿面。
明明是連反抗殺親仇人都不敢的懦夫,明明是連堂堂正正死去都沒有資格的自己,明明他什麼都已經放棄了……
可是,為什麼這個男孩卻要救活自己?
「喝了孤王的血,然後活過來吧,孤王需要一個溫順的醫生。」男孩說著,俯下身子對著白澤微笑。
那笑如同他眼裡的金芒,讓自己冰冷的世界一瞬間被暖陽所覆蓋。
一瞬間,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從五臟肺腑湧出,蔓延至四肢。
白澤猛地抱住了男孩的手臂,在他的傷口上大力允吸著殷紅的血液。
「哇,食量真好。」
小男孩蹙起眉頭,胳膊的疼痛讓他笑的有些不自然。
「那,喝完血,就跟我走,離開西柏力這個鬼地方,啊……梨傾枂死了,這裡不太平的要死呢。」
死了……
正在喝血的白澤猛地一怔,鬆開男孩的手臂。
「啊?你不知道嗎?」小男孩戳戳白澤僵硬的臉「梨傾枂死了,死因不明……他唯一的兒子梨雪世登基了,不過他兒子本性好像也不好呢……」
死了……
梨傾枂死了……
白澤依舊沒有從這五個字中回過神。
「不開心嗎?」男孩轉頭望著天空,長歎一聲「大惡人梨傾枂死了,就算你不殺死他,他也死了……
所以,你和他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你可以,把自己從自責中釋放出來了……
梨傾枂死了,你的仇恨應該結束了……
而你的父母也已經死了,既然你還活著,那麼,就用曾經生活的方式,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吧。」
「……」
白澤再次淚流滿面,他抬起頭,看著蒼穹,用力地大吼了一聲,然後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此刻他那氤氳的瞳仁輪廓漸漸清晰,慢慢變成如同皎月一樣清朗的光澤。
「走吧?白澤?」
少年轉身,踏著遍地嫩綠邁出步伐。
「……」
白澤聞言,這才低頭看著腳下的岩石。
不知何時,曾經被踐踏的黑色狼藉已被鮮亮的碧綠所覆蓋,草色所到之處,早已溫暖如春,恍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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