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兒,趕快起來吧。」
床上坐臥著的徐榮連連擺手,讓司馬離從地上起來。
司馬離起來以後,神色越發複雜起來:他明顯感覺到此時的徐榮就是他的師尊,但為何師尊要如此?
難道說,是因為真正的徐榮姑娘已經神志破滅,於是師尊便乾脆「佔據」了她的身體?可是,師尊明明就是天地間至高無上的存在,為何又要去佔據一個平凡女子的身體?如果真正的徐榮的意識並沒有全部消散,那他豈不是害了人家?
他有太多太多的想法,可又不敢在「師尊」面前說出來,於是,他只能立在原地,不安的看著徐榮。
「離兒,我懂你有什麼想法。」
徐榮輕啟朱唇,
「如今的我,並不是你原本的那個師尊。」
「……師尊,您的意思是?」
「那瓶子裡放置的是你師尊原本的一部分意識,她早就料到我有死劫,所以才托付你來救我。而你的師尊……她似乎想要讓自己的一部分意識留在這人間,因此她只能請求我的身體接納她的意識。」
「那……你已經接納了師尊的部分意識?」
司馬離驚詫的看著徐榮,徐榮如今自上到下的全部變化,只能說明她已經完全和師尊的意識合二為一了。
「沒錯,不然我根本無法醒過來,只怕這輩子都會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如今,有了離兒師尊的那部分意識,我可以清醒過來,可以淡然的面對從前的那一切……」
徐榮輕輕的撫了撫胸口,清澈的眸子閃動著,整個人就猶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超凡脫俗。
「……那麼,你現在,究竟是誰?」
司馬離看著徐榮,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來。眼前的人,既有徐榮的外貌,又有師尊的神態,但彷彿又是別的人一般,讓他感覺自己腦子裡一片混亂。
「我不是離兒的師尊,也不是從前的徐榮,」
……更不是那個穿越而來的董筱幽。
徐榮嫣然一笑,把最後一句話隱瞞了下來沒有說出口去。
「那麼……我到底該……」
司馬離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腦子很混亂,他很想問問,到底該尊稱眼前的這個姑娘為「師尊」,還是就叫她「榮夫人」?抑或,是別的稱呼?
「離兒,你但說無妨。」
徐榮眨了眨眼睛,用疑問的神色看著司馬離。
她真的不是自己的那個師尊……司馬離可以肯定,如果是師尊的話,他的任何疑問馬上就會被解答——因為那個師尊最擅長的就是窺探凡人心中的思想,雖然每次他都感到很反感,被人窺探自己所思,就猶如被人扒光衣服一樣的羞恥。
「那、我日後應該如何稱呼姑娘?」
「哦,說起稱呼嘛……」
徐榮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她的眼神似乎看向了遠方,
「就叫我,榮兒或是榮兒姑娘便是了。」
榮夫人那樣的稱呼……她再也不想聽了,她更不可能讓人稱呼自己是董筱幽,因為,那一縷孤魂一般的意識,早已同另一個意識融入在了一起,不再如同以前了。
「好,榮兒姑娘。」
司馬離點了點頭,就算她不是自己的那個師尊,可她已經擁有了師尊的部分意識,那麼,他就該以師尊之禮去對待她。而且,師尊不會去糾結一個稱呼問題的。
「今後,你還有什麼打算嗎?」
司馬離問道,他的直覺認為,榮兒姑娘醒來以後,一定要做什麼。
「嗯,我要,報仇!」
徐榮說著,恬靜冷淡的神色有了些微的變化,她的雙眼裡滿是仇恨,身體開始顫抖著,兩隻手緊緊的抓扯著被子,整個人彷彿突然之間由原本不染塵俗的仙女變成了一個滿心仇恨的修羅夜叉。
如此鮮明的變化,令司馬離都感覺有些心驚。
「榮兒姑娘……你、你怎麼了?」
看著徐榮身體的顫抖越來越急促,臉頰也變得越來越紅,司馬離很是詫異的問道。
他想:那個師尊絕不會有如此的表情,但他又立刻在心底裡提醒自己:只是如今的榮兒姑娘有了師尊的部分意識而已,她始終還是一個「人」,而不是師尊那樣的「非人」,會有感情波動的變化是再正常不過的。
「看來……我還是沒辦法控制住這內心裡的仇恨呢。」
徐榮勉強笑了一笑,但兩眼裡的仇恨彷彿業障之火一般正在吞噬她的淡然。
「只要是,稍微去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我就無法控制住怒火,尤其是,那個叫做碧落的丫鬟……甚至比自己的孩子和夫君還要令我神志喪失。可是,如今的我,雖然擁有部分離兒師尊的意識,卻並沒有那足以毀天滅地的能力,我的身子,始終只是一個連武器都拿不動的平凡女子……」
聽了徐榮的話,司馬離的神色便得黯淡起來:這本就是常理之中的事情,經歷了那樣的仇恨,換做是普通人的話,早就已經氣得吐血而死了。就算是原本的徐榮因為心神喪失而保住了性命,但那股仇恨卻早已刻入了內心之中,即使是他那師尊的意識,恐怕也根本無法平息住那樣的驚人怒焰。
被仇恨吞噬可不是好事,也許會讓一個良善之人墮變為修羅惡鬼,可是,司馬離無法對徐榮說出來。因為,徐榮經歷過的苦痛,其實是遠比他求死不能的苦痛還要可怕的,他怎麼能那麼恬不知恥的對別人說,不要被仇恨所控制?
「……榮兒姑娘,我可以幫助你復仇。」
司馬離最終說出了這句話來,他並不希望徐榮成為一個滿心殺戮的女子,可是,他是無法坐視不管的。於情於理,他也應該為復仇出力,死去的劉奕,也是他在凡俗間認識的一個益友,他怎麼可能對劉奕的死視若無睹呢?
「離兒,你要如何替我復仇呢?你可知道我要誅殺的人都是誰?」
徐榮淡淡的問道,此時她的臉上並沒有掛著笑意,而是徹頭徹尾的疑問。
「……李旻、張安?」
「當然有此二人,這二人,我決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徐榮眼神裡閃現出前所未有的狠辣凶光,著一股寒光令已經活了超過兩百多年的司馬離都有些不寒而慄。
「還有,田楷和嚴綱他們嗎?」
「這二人雖然算是毒殺我那夫君的幫兇,不過……不需要我報復他們,他們日後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能算到他們的下場?」
「算是預測吧,不過並不很準就是了。」
原本司馬離那個師尊就有能力預測人的吉凶,此時的徐榮只是略微的承繼了那一點能力罷了,她似乎能親眼看到嚴綱和田楷二人用不了幾年的時間,一個將死於亂箭之下,死後還會遭受萬馬踐踏之苦,死無全屍;而另一個則死在熊熊烈焰之中,只會餘下一點灰燼罷了。有如此的死法,她認為已經足矣抵消他們的罪過了。
「我要報復的人,主要是李旻、張安、劉瑛,還有……」
徐榮的彎彎細眉蹙了緊來,還有那個飛鷹營……那是,即使是現在的她,也不願意再去回想的一段骯髒的記憶,那煉獄一般的兩個月時間。她咬了咬牙,飛鷹營的人一個也別想安然的度過餘生。她會讓那些人死得很難看的,一定!
「公主?」
司馬離眼神直了直,老實說,他並不喜歡公主這樣的一個人,也對公主的做法感到很是憤怒。可是,公主只是太過於喜愛她的皇兄,因而被人給設計,成了殘害徐榮的最大幫兇。可是,以司馬離的想法認為,公主雖然有過錯,可並不該死,她也只是一個悲哀的,為親情所困的可憐人罷了。
他的嘴唇抖了抖,如果他的摯友劉奕還活著,恐怕也不希望自己的親妹妹被榮兒姑娘以復仇的方式殺死吧?那麼,他是不是應該勸勸,讓榮兒姑娘不要找公主報仇?
徐榮仰著頭,神色淡然的看著內心還在苦苦糾結的司馬離,她輕輕的歎了口氣。
「離兒,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說,讓我放過劉瑛,她只是因為太過於依戀她的皇兄而失去了理智,從而越做越錯?」
「……是。」
司馬離皺緊了眉頭,他有些不安的多看了一眼徐榮:莫非是師尊的意識所致,她又開始窺探自己的內心了?
徐榮一直注意著司馬離的表情變化,看到司馬離緊皺的眉頭和那有些躲閃的眼神,自然猜到了司馬離在想什麼。
「離兒,你放心,我沒有窺探你的內心。」
其實,現在的她也沒有那個能力。
「對不起,榮兒姑娘,是我……多心了。」
「也罷,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場上,哪怕是我的夫君還在世,他大概也會奉勸我饒過那個公主吧?」
徐榮說著,用指尖朝著自己的胸口指了指,
「可是,我無法控制它哦,只要一想到碧落、百靈,還有徐榮家的所有親人……它就無時無刻的提醒我,一定要讓劉瑛不得好死,而且,一定要讓她嘗遍我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再讓她痛苦萬分的死去……」
這一番話說的司馬離冷汗連連,不僅僅是因為眼前的徐榮有著他師尊一般的魄力,而是那一股超乎想像的仇恨,似乎強大到了能夠影響到周圍的人。徐榮那小小的身軀裡,有著一顆早已被仇恨所填滿了的心臟。
「而且,不光是那個劉瑛……那股仇恨還在對我說,一定要讓心伊死,讓我一定要殺了她……就算現在不殺她,日後也一定要讓心伊為碧落陪葬。」
徐榮抿嘴一笑,整個人陰冷得猶如陰曹地府的鬼魅一般。
「心伊!」
司馬離震驚的看著徐榮:她竟然連心伊都想殺!心伊其實何其無辜,她只不過一直以來都是聽令行事……更何況,那還是他自己把心伊給了公主所致,榮兒姑娘怎麼能連心伊都仇視到想殺了她的地步?
「離兒,如果你想讓我放下仇恨的話,現在就把我殺了,讓這個徐榮的身體徹底死掉。那麼日後,或許會有很多人不必為此喪命哦。你也算是拯救了許許多多的人了。」
徐榮看著司馬離,似笑非笑的說著,她是認真的,她的復仇計劃,可以想像會讓天下陷入更加混亂的地步,那樣一來,世間的百姓肯定會遭受更多的苦痛……可是,她又無法阻止自己的復仇,那麼,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了這個徐榮。只要徐榮一開始便死了,那麼,那個復仇大業也就沒辦法實施了。
「我……我殺不了你。」
司馬離低下了頭,他是真的下不去這個手,平心而論,他對師尊有著非比尋常的敬意,也有著無法想像的恨意,現在的徐榮,明顯有著他師尊一般的氣質和神態,所以也令他愛恨交加。但是,那畢竟不是真正的師尊,她始終還是徐榮姑娘。況且,司馬離就算再怎麼怨恨自己的師尊,也萬不可能動下殺手,就連殺意,也從未有過。
「可是,師……不,榮兒姑娘,那心伊是我送給公主的,你若如此恨她,不如把我也一併殺了吧?」
「不,這……不關你的事。我也不想……不想殺了心伊……」
徐榮眼睛瞇了瞇,心伊只是聽命行事,她都不想殺她……但是,那原本的一股仇恨太過於熾烈,新生的徐榮可以淡然的對待從前的一切,可卻沒辦法控制那一股仇恨,所以,就算她不想殺心伊,只怕日後身體也會無法控制……
此刻的徐榮,內心裡也在做著強烈的掙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董筱幽的思想和司馬離那個師尊的意識,還在衝突和交融著,沒有矛盾是不可能的。
「榮兒姑娘?」
司馬離輕聲問道,他明顯感覺到了徐榮正處在一個很糾結的地步。
「罷了……離兒,你且先退下吧,我要休息一下。」
徐榮搖了搖頭,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
「……好,明日一早我再來探望你。」
待到司馬離離開以後,徐榮整個人蜷縮起來,緊緊的抱住胳膊,瑟瑟發抖……剛才是司馬離師尊的意識佔了大半思維,所以她很是淡然;但一想到仇恨,就變成了董筱幽的意識佔了多半的思維,她此刻的思緒裡又被那灼人的仇恨和兩個多月裡非人的凌辱所折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