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此時只是癡癡的看著蘇媛用悲痛萬分的神色斥責自己,連一動都沒有動,彷彿成了一個沒了知覺的偶人一般。
蘇媛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她怒斥道:「玉兒,你我相處多年,情同姐妹,為何你要做這麼愚蠢的事情?難道你就不曾替我考慮過?不曾替徐府、替蘇家考慮過?當年你被賣到蘇家來的時候,還只是個粗使丫鬟。是我看你個頭小,心疼你做不得那些累活,才吩咐管事的讓你來了我的房裡。可沒想到今時今日,你居然暗地裡做了那些事情,難道你不知道這些將讓我陷於不孝不仁的地步嗎?」蘇媛喋喋不休的說著,她的內心已經被恐懼填滿了,此時若玉兒一力承擔下了所有罪責,那麼,她最多不過是落個管束下人不嚴的罪名。她說了那麼多,無非是旁敲側推的提醒玉兒:我當年可是對你那麼好,我對你是有恩的,今日,你若還能顧念舊恩,便應該一口咬定是你一個人的錯。
玉兒聽了這些話,沒有敢多說什麼,只是將頭低垂著,任蘇媛指責自己。她知道蘇媛對她的恩情,這一點她作為蘇媛的下人,哪怕為蘇媛去死,也是盡忠。所以,雖然她內心極度害怕死亡,卻也願意硬著頭皮去面對。
董筱幽漠然的看著蘇媛一個人的獨角戲,心想:只怕她罵得再凶,表現得再痛心疾首,這廳上也沒人會相信這件事情真的會是玉兒一個區區丫鬟策劃的。只是,反正她日後也不會在徐府常住下去,蘇媛膽子再大也不敢繼續來謀算自己,說到底,蘇媛真正要算計的是她二哥夫婦以及他們的兒子成哥兒。所以,董筱幽此時不打算再開口說什麼。
蘇媛眼見玉兒被她指責得不吭一聲,心裡略微鬆了口氣:這個玉兒也是個聰明的丫鬟,今日就算她供出了自己,她也難保不被徐家的人打死。把自己這個主子供出來對玉兒的性命沒有太大影響,反而還會連累了自己,玉兒也會落個「出賣主子」的名聲,讓她死了都會被人戳脊樑骨。
儘管蘇媛本人也清楚廳上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她,但她一定要把戲演好,就算沒人信她又能如何?只要玉兒不把她供出來,徐家的人是不敢輕易動她的,畢竟現在的蘇家也是幽州販馬的豪門闊商。
「夫人,」蘇媛一臉正義凜然的表情,「媳婦確實是疏於管教,沒有料想媳婦的院子裡竟然還有如玉兒這般內心險惡、手段卑劣的丫鬟。確實是媳婦管教不嚴,不能識人,才導致今日差點鑄成大錯!萬望夫人莫要放過此等惡賊,也請夫人懲治媳婦,是媳婦用人不當!」
王夫人臉色暗淡下去,好一個用人不當!所有人都明白到底真的會是誰在背地下圖謀她那嫡孫兒的性命,她倒好,把自己的丫鬟丟出來承擔罪責,一個「用人不當」就像糊弄過去?平日裡這個媳婦不能容人,不允許徐輔納妾收房也就罷了,連鄒氏都管不過來,她自然更不便過問。可今日,這個惡毒的婦人要想謀害的是自己的嫡孫兒!豈能留下禍根?王夫人的眼睛裡露出了殺意,可是,該如何除掉這個蘇媛呢?王夫人終於對蘇媛動了殺機,可惜這玉兒居然如此忠心,看來今日她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來從嚴處置蘇媛了。如果只說「用人不當」,那最多也就是罰跪和禁足,這等懲戒根本就無足輕重。
董筱幽還是有些感歎:這些古代人真的不把下人的命當一回事了,和自己相處這麼多年的丫鬟,說賣就賣了,還能帶著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難道她的大嫂毫無人性和感情?換了是她,別說是碧落,就是相處還沒幾個月的百靈、寒竹這些人,她也絕不會為了保住自己而丟棄她們不管。
「這個惡奴,媳婦以為,就應該立時拖出去杖斃的好!」蘇媛憤然的說道。
玉兒聽了這話,什麼也沒有說,她的雙眼早就噙滿了淚水,卻不願意喊出半個冤字來,只是恭恭敬敬的跪伏在地上。似乎就算此刻把她打殺了,她也覺得值了。儘管玉兒的內心因為蘇媛的話已經是冰冷的一片。可她明白什麼是一個奴婢該做的,為了她的主子而死也是無奈,誰讓她這輩子是個奴婢的命呢?
董筱幽再次在心裡感歎一句:好,很好!真夠心狠手毒的,居然還要把這個忠心耿耿的心腹丫鬟打死。這些人當真是不知道良心二字怎麼寫的。人家為了你,可以連死都不顧,可你呢,居然還能毫不在意的說「死的好」。這種人……簡直是禽獸!再怎麼說,哪怕是出手救下玉兒的性命,那也是應該的。
王夫人有些失望的往後仰了仰身子,既然這個丫鬟死也不肯鬆口,那也只能把她先打死了。懲一儆百,起碼蘇媛這個惡婦再想收買下人來替她做惡事,這些下人們也要估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那條命來行惡。只是遺憾於不能剷除掉這個蛇蠍心腸的婦人。
徐輔此時用柔和的目光看著蘇媛,他是個實誠的人,因此也料定自己的妻子絕對不會去做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這些丫鬟就不好說了,徐輔一直認為,家宅不和的主要因素並不是主子們有多麼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是有某些刁奴在家人之間挑撥離間。所以,他起身,狠狠的踢了玉兒一腳,將她踹倒在地,恨意滔天的說道:「你這惡奴、刁奴!就因為有你這樣的小人存在,咱們府內才總是不安生!竟然還敢謀害主子,你是嫌你的命太長了吧?你要死也莫要拖累了別人,你要知道你們少奶奶一向都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女子。你們自己要尋死也罷了,莫要壞了你們主子的名聲!真是死有餘辜的丫鬟!」
玉兒聽了徐輔這話,雙目頓時失去了全部的神采。她和蓮兒本就是陪嫁丫鬟,嚴格說來就是徐輔的小妾,只是這幾年來蘇媛從來不給她們接近徐輔的機會。她和蓮兒兩人雖然心底下還是愛慕老實本分的徐大少爺,但她們卻不是那些為了爬上妾室的地位甚至甘願去爬床頭的下賤丫頭,所以夫人不給她們機會,她們也並不好丟了臉面去求。她為了少奶奶,為了大少爺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然而,卻換來的是什麼?少奶奶對自己的惡言相向她早已習以為常,可一向敦厚的大少爺居然這麼說自己!玉兒轉過臉來,茫然的望著徐輔,這就是她訴諸一腔癡情的男子?
她已經覺悟了今日要死,可最後在她要死之前,她心中最憧憬、最依戀的大少爺卻在眾人面前狠斥她為「惡奴」「刁奴」,甚至說她是「死有餘辜」!玉兒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她的內心此際已經和她的臉色一般,蒼白無力。
「玉兒姐!」這個時候,一直立在蘇媛身後,同樣臉色慘白的蓮兒此時竟然站了出來,她撲了過去抱住了只是無聲哭泣的玉兒,蓮兒和玉兒兩人從小算是相依為命。蘇媛對她們二人雖然還算好,但蘇媛本人性格屬於大起大落的類型,在外人面前總是裝出一副端莊淑麗的姿態,而只有在她的閨房裡,她才會在玉兒和蓮兒這兩個丫鬟面前透露出她的本性來。
當然,蘇媛會在她們兩人面前暴露本性並非是把她們兩人當作知己和姐妹,而是把她們當作出氣筒。動輒辱罵,甚至還要動手打她們。兩個丫鬟性子都很懦弱,每次只能默默的承受蘇媛的怒火,將委屈全部都藏在了心底。
所以,玉兒和蓮兒雖然將蘇媛當作主子,但除了那應該的忠誠之心以外,是不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好感,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懼意。蘇媛不讓她們兩個成為徐輔的妾室,她們兩人雖然有些不滿,但也只能聽從。所以說,兩個丫鬟都是性格良善的乖巧丫鬟,而玉兒又比蓮兒要聰明機靈一點。所以蓮兒被打罵的次數要比玉兒多,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就如同兩隻受傷的貓兒一樣,互相舔舐傷口,情誼非常深厚。
蓮兒是個沒有多少心思的女子,但她在暗地裡和玉兒交談的時候,早已明白了玉兒對徐輔少爺的一腔情癡。蓮兒多少對徐輔少爺也有些情有獨鍾,但那只是因為她早已默認了自己遲早會是徐輔房中人的身份,比起玉兒的愛意來要淡得多。沒有想到,今日玉兒被少奶奶出賣了不說,就連她一心一意鍾情的男人都這麼糟踐她。蓮兒實在是克制不住她內心對玉兒的不平和憐惜了。
蘇媛眼見一向笨拙的蓮兒竟然不懂規矩的衝了出來,暗自怒罵道:這個沒有點眼力勁的蠢丫頭!這個時候她跑出來幹嗎,難道想壞了她的事?
「蓮兒,你這個不懂規矩的丫鬟!夫人面前你居然敢如此無禮?來人,給我把她拖下去!」蘇媛慌張的喝令道,蓮兒這個時候跑出來只怕是要替玉兒喊冤。眼下只有玉兒老老實實承擔下所有罪責去死,她才可以逃脫重罰。
「大嫂,」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二嫂說話了,董筱幽一直沒有太注意這個二嫂林氏。她的二哥徐益可是個有些花心的人,能夠把二哥牢牢的套在自己身邊的女子,只怕也不簡單吧?董筱幽現在內心可不敢瞧不起任何一個人。二嫂的相貌看上去很是年幼,董筱幽還記得她只比自己大了一歲左右。「這是在夫人面前,大嫂就算要管教自己院裡的丫鬟,也應該問過夫人的意見再說吧?」
蘇媛扭頭看了林氏一眼,她的柳眉不由自主的皺了皺:這個二弟妹只怕也是對自己早已虎視眈眈了。她僵硬的一笑:「這蓮兒跟了我好些年了,所以才喝罵了她一句,二弟妹莫要見怪了。」
林氏沒有再看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那咱們還是聽夫人怎麼說吧。」
王夫人終於開口了:「大兒媳婦,咱們還是聽聽你這丫鬟要說些什麼再做發落吧。」
蘇媛聽了這話,連忙低下頭去以示敬意,實則是為了掩埋她已經無法再隱藏在內心的恐懼和驚慌的表情。
蓮兒終於得了機會開口,她心疼的看著一臉淒楚神色的玉兒,又歎道:「玉兒姐姐,為了保護少奶奶而死,你也太不值了!」
這話一出,整個廳上的人神色都為之一變,董筱幽雙眼略微睜大了些:喲,這下是蓮兒要反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