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聽了司馬離的話,第一反應便是他在騙人!這世間不可能有那樣的人,直到如今,她也不敢相信眼前年紀輕輕的司馬離居然說是和她們師祖同一輩分的人。但是,司馬離十幾年來,相貌一點沒有改變卻也是生生的事實,令她不能完全當成是謊言。
司馬離自然也不關心碧落到底信不信他的話,只是繼續說著:「總之,在下和廬陵王也是有一些交情,這一點,相信碧落姑娘也是一早便知了。」
碧落點了點頭,她還記得聽小姐和百靈說過,他和公主的關係也算得上是好友呢。
司馬離隨即從懷裡掏出了一隻紙疊成的鴿子:「這個鴿子,在危急時刻能夠傳信於我。我相信以你的武藝,一般的人要想傷害你或者你們家那個榮姑娘是不太可能的。但還是要記住,日後若是發生了及其凶險的事情,立刻使用這個紙鴿。或許還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救得你們主僕二人的性命。」他將紙鴿遞給了碧落,「當然,可以的話,在下還是希望你們這一生都不會用到它。」
碧落遲疑了一陣,這紙鴿感覺同一般的紙鴿沒有任何區別,真的能管用?也罷,碧落想著,且不論它管不管用,這個司馬公子始終是出自一片好意。而且若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些有可能是「仙物」了,而且司馬公子是連當初救下她的大恩人都尊敬的人物,碧落還是信得過他。
「這……是王爺托付公子保護我們家小姐……不,夫人?」碧落一邊將紙鴿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一邊問道。
司馬離只是笑了笑,沒有說其它的。其實,劉奕並沒有拜託司馬離幫忙保護董筱幽,司馬離是他的江湖之交,董筱幽是他的夫人,劉奕一向自信滿滿,豈會托付他的朋友來暗中保護自己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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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月前,司馬離在第一次見過董筱幽以後,回到他在山中的一處隱蔽的居所繼續清修。世間萬物都是有生有滅的,他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長生不老者。只是,他的壽命也許會比一般的凡人高出十數倍來。因為,他得到了一個高人的提點,那自然便是他給碧落說出的那個高人。
不,或許那根本不能算是人。也許目前只有經歷了穿越的董筱幽才相信這世間會有超脫於凡間的事物存在。即使是以前八百多年後的未來,人類無論想盡了各種科技或是宗教的手段來證明它們的存在與否,卻始終沒有任何結果。因此,人類只能極力否認它們的存在……其實,人類只是不願意承認,僅僅是探索它們的存在,都不是人類有資格的。
然而,它們卻是真正的存在著,有的人或許只是被它們偶然間那麼提點一下,便能封侯拜相,甚至權傾天下。也有的人,因了它們的庇護,能活數百年以上,例如彭祖。
司馬離和墨義堂的開山師祖兩個原本只是普通的凡人,卻因為遇到了那個高於人類的存在,及其好運,也或者是及其悲哀的擁有了超凡的能力。然而,這未必是好事。
司馬離如今已經活了一百多歲了,他的至愛、至親早已仙去,他遍嘗了人世間幾乎所有的失去親人、愛人的痛楚。所以,雖然他總以狂放不羈的笑容示人,內心卻早已冰冷。
而另一個,他不願見到世間所有的疾苦,因此四下奔走,卻最終無力更改亂世的命運。儘管他建立了以俠義著稱的墨義堂,卻無法拯救天底下無窮無盡的苦命人。到他快要離世的時候,墨義堂已經四分五裂,而且大都依附於各地的士族和豪強,甚至演變成了為達官顯貴培養殺手、保鏢等性質的「組織」。若是那人早知會有今天,那麼,他還會建立墨義堂麼?
司馬離一想起那位「同門師兄」,便只能無奈的笑了笑。或許,他們當初不應該被那「超越凡人」的名號所誘惑。百年仙夢,到頭來只是讓自己越發孤寂,還不如做個凡人,充實的活夠這一輩子。
「離兒,你的思緒又變得紊亂了起來。」一個細細的女聲傳來,這是個及其幼小的女聲,似乎出自一個不滿十二、三歲的幼女。但這周圍始終沒有一個人影出現。
司馬離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依舊閉著雙眼打坐:「……雖然我該尊稱你一聲師尊,但在下早說過,還望你日後莫在窺探在下的內心思緒。」
「你在生我的氣?」女聲幽幽的問道,語氣中似乎有了點哀傷之情。
「沒有,不過……倘若在下真的有氣,那也斷然不是因為你,在下只會氣自己。」司馬離淡淡的回應道,為什麼在一百數十年前,他沒有出言拒絕呢?否則,他早就能陪伴他的至愛一起駕鶴而去。如今空留他一人在塵世間,就算還能再活個幾百年,那又有何意義?
「生自己的氣?豈會生自己的氣呢?」這一次,一個少女的身形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襲白色的衣裙,只論容貌,簡直可以了令任何一個見了她的人膛目結舌:這世間竟然會有這等美貌?無論是眉目、還是肌膚,都完美得毫無任何瑕疵,再配上她一身白色的霓裳,沒有人會懷疑她不是天宮中的仙子。
然而,這驚為天人的美貌卻給人感覺毫無生氣,少女的氣質簡直讓人懷疑:她或許根本便不是人類。這也許真的才是飄渺雲端的那種境界吧。
司馬離這才睜開了眼,他並沒有被少女的完美容顏驚到,只是很禮貌的朝著少女行了一禮:那是晚輩拜見尊者的重禮。
「人,有的時候總會坐下令他後悔的事情,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所以,這樣的人偶爾才會氣自己。」司馬離解釋道。
「做都做過了的事,何必後悔?還要氣自己?那根本毫無必要啊。」少女說著,臉上掛著疑問的天真表情。
「……就算毫無必要,也會生氣。這或許是人的自省。不過,我也說不清楚。」司馬離恭敬的說著。
「自省?……自己生自己的氣對身體不好,還毫無用處哦……」少女歪著頭說著,隨即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她緘了口,突然一臉哀傷的低下了頭,「對不起……你們『人』的感情,我似乎還是很不瞭解……」
司馬離輕輕一笑,柔和的說道:「你不需要如此,老實說,如今的你,臉上能有那麼多『像人』一樣的感情變化,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不是麼?明明根本不會擁有凡人的一切煩惱之情,還偏巧為了迎合他,給自己「做出」那麼多的表情變化,這個「師尊」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司馬離的目光閃了閃:莫非師尊對自己有什麼吩咐?但司馬離不太相信,師尊已經是接近「神明」的存在了,不可能需要他出手代自己做什麼。
少女莞爾一笑:「你猜對了,有件事情暫時只有你能幫我的忙了。」
「……我不是讓你不要再窺探我的內心麼?」司馬離的語氣慍怒了幾分,他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對不起……我總是會不自覺的……」少女低垂著頭,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來,若她面前不是司馬離,只怕任何一個人都會被她這楚楚動人的可憐樣打動心扉。
「說吧,有什麼吩咐?」司馬離皺緊了眉頭:師尊幾乎沒有過這樣的表情,那她今日為何會有這變化?難不成師尊是盡量想把自己裝點得「像個人」,以此來向他示好?凡人之間不都如此麼,若是有事相求,必然會好言細語。只是,若是連師尊都沒辦法的事情,那他自然也不可能辦到了。
「其實,這次之後,我便不能再來了,或許要過段時日才能來,所以……」
「過段時日?過多久啊?」司馬離眼角動了動,原來是這樣。
「大概也就一千年左右吧。」少女回答。
「一千年???」司馬離終於不能再淡定下去了,「那麼,難道說……」
「嗯,」少女笑了笑,「不管你心裡還有多麼討厭我,這也是咱們倆最後一次見面了。討厭的東西不在你身邊,你也許會過得更開心一點。」
「…………」司馬離不語,他不是沒有遷怒於眼前這個少女一般的「非人類」,曾經在他的至愛和至親都去世以後,他低迷過,也非常怨恨過。他還記得那一次,他悲憤著哭訴,甚至斥責她為「妖鬼」,但她只是一臉哀傷的聽著,她為什麼要那個表情呢?自己在她的眼裡,難道不是和所有的凡人一樣?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麼?那是近百年前的事情,司馬離至今還是不明白。
但是,今後再也見不到師尊了……此時此刻,他的心裡似乎又有了一絲難過,他再次變得生氣了,他為什麼會不捨??他不是早就恨透了這個玩弄凡人命運的怪物嗎?他怎麼能在心裡又有一種將她當成了親人一般的感情??
少女歎了一口氣,說道:「好了,離兒,不要再煩惱了,我走了以後,你一定可以更開心的。」她堅信人類都是如此:只要討厭的東西不在身邊,就可以變得開心快樂起來。
「……我沒有討厭你啊。」司馬離終於還是開口辯白了一道。
「好啦,這個事情不必再說,只是,有個人……你必須幫幫忙,盡可能的,救她幾次吧。」少女笑著說道,似乎根本不在乎司馬離到底是討厭她還是不討厭她這個問題……又或許,人類在她眼中或許根本不值得一提?你會去在乎一隻螞蟻討不討厭你這樣的問題嗎?
「誰?」
「你已經見過了哦,就是那個現在好像在王家為妾的徐榮。」
「她???為什麼是她?師尊,請告訴我,你為何要提到她?」司馬離不解。
「別的我不能多說,只是……她會出現在這個時候,也是有原因的,她不屬於這裡。」
「……好,我答應。」司馬離點了點頭,師尊說話,向來是如此,能說的總是一口氣全部說完,不願意告訴他的,自然再怎麼追問也沒用。好歹是師徒一場,他可以答應這個要求。只是,師尊口中的「她不屬於這裡」究竟該做何理解呢?也許,應該找機會多和榮姑娘接觸一下。不然,師尊為何獨獨要讓自己幫她的忙?
「差不多了,我要走了。」少女說道。
「……師尊,你要走了?在下的一生……今後,再也見不到了?」司馬離問道,語調中竟有了不捨。
「嗯。」少女認真的點了點頭。
司馬離的心裡再次翻湧了起來:看來,他終究還是害怕孤寂的,居然因為這個「不是人類」的存在偶爾還會來陪伴自己,自己都能生出不捨來……也罷,天下間無不散的宴席,自己連與至親的生離死別都全數經歷了,這算得了什麼?
「對不起……」少女竟然再次向他道歉。
「師尊,都要臨別了,為何還要跟在下道歉?在下真的並不怪你……」司馬離疑惑的問道,那次師尊遭他斥責的事情,也是這樣的表情。
「因為……彭祖他最後,說他一世間最恨的便是我……你也……」少女說道,「所以,我是真心實意的同你說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少女的身形變徹底消失不見了,彷彿瞬間便被天地間給抹消了一般。
司馬離驚異於看到少女消失前最後那一臉歉意,彭祖嗎?也對……他活了八百多年,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親人和愛人間的生老死別,那樣的痛苦,的確非一般人能承受,難怪他心裡會把師尊恨透……只是,司馬離心中有了一絲愧疚之情:師尊她,並不懂人的情感,人想要獲得非凡的能力,或許注定要喪失更多的東西,難道……這一切不是他們自己造成的嗎?憑何要怪師尊?想到自己也因此而怨恨過師尊,司馬離竟有了羞愧。師尊看著朝她發脾氣的彭祖,還有自己……或許,就像看待螻蟻間的哀怨一般吧?不,就算那樣,那也不是自己遷怒於人的借口!
司馬離在一陣自責之後,終於慢慢將他的內心的情感平息了下去:保護徐榮麼?他會做的,既然師尊有這個吩咐,那便定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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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公子?」碧落看著眼神發愣的司馬離,關切的問道。
「……沒事,」司馬離回過神來,沖碧落一笑,「在下畢竟是個男子,很多時候不方便出手。不過,有你這樣的好身手留在榮夫人身邊,我也可以放心不少,還望碧落姑娘多多用心。」
碧落聽了,心中說道:這事根本不勞你來提點,我為夫人自然可以以死相拼。但她還是一臉恭敬的朝司馬離屈了屈膝:「奴婢替我們家夫人感謝司馬公子的關照。」
司馬離見了,心下一笑:這個丫頭也挺有意思的,她的言下之意,剛才自己說的那番話根本是廢話,她才是榮夫人身邊最關心她的人。「嗯,你是個好丫鬟,那在下也不必多說。我看裡面房間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是在下打賞給大家的,這麼冷的晚上還要忙這些事情,拿去買點宵夜吃吧。」說完,司馬離取出一些打賞的銀錢給了碧落。
碧落略微推辭了一番,便收下了錢,帶著人離開了客廂,同時,她把錢全部分給了下人們。她是個從來不會貪墨賞銀的人,而且,眼下她可知道自家姑娘肯定心情不好受,所以,她還要急著回去安慰安慰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