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野四合,天色漸漸暗下來。
「二爺,前面有一座小村落,咱們不如去那裡投宿?」錫砂騎著馬,遠遠的跑過來。
文竹輕撩車簾,只看見村落的輪廓,還有與段明熙並肩而行的,薛英華明麗的背影。
看著文竹臉上有幾分不自在,水蓮便湊過來輕輕勸道,「奶奶,錫砂跟我說了,那薛小姐以前跟咱們家比鄰而居,故而認識,二爺一向對她當妹妹看待的。」
文竹點點頭,卻是放下了簾子,她心裡明白,但就是不高興。
人是他招惹過來的,這幾日卻沒有半句話的解釋,讓她怎麼高興的起來?
另一方面,雖然這小姑娘挺招人喜歡,自己也是將她當妹妹來待,但想想那對自己有幾分審視的目光,讓文竹的心裡極不舒服。
不能否認,是她救了自己,可是此刻,文竹只覺得,有一種寧可再次被那劉二娘擄走的衝動。
「薛姑娘,這村裡有一家極有名的油潑面,小的記得以前姑娘愛吃……」錫砂狗腿的跑過去問著,這位薛大小姐一向大方,以往沒少打賞他。
薛英華聽了眉開眼笑,「幾年不見,你也長進了,還記得我愛吃油潑面,這樣最好,再問問有沒有燉羊蹄子,我記得段二哥愛吃呢!」
段明熙眼神一黯,輕語道,「我記得大姐最喜歡吃這個,每次家裡燉了羊蹄,都會跟我搶,我那時候還不怎麼懂事……」
薛英華有些不明白。「那、那下回讓明翎姐姐一同來西安便是了!」
西北民風開放,不似京城。拋頭露面便是傷風敗俗。
「薛姑娘不知道,大姑奶奶已經嫁到了京裡,自然要侍奉公婆,可不像咱們這邊……」錫砂笑著解釋,再回頭一看,段明熙的臉色依然冷俊,便趕忙住了口。
頃刻,段明熙的聲音傳來,「問問你奶奶想吃些什麼。好去置辦!」
「是!」錫砂輕踢馬腹,到了馬車窗外。[.]「奶奶,二爺問您有什麼想吃的,好提前置辦。」
水蓮看著文竹有些黯淡的臉色,不由輕撩起窗簾,「奶奶自那日受了驚訝,胃口一直不,弄些清粥小菜就是了,不要葷的。最好有筍子。奶奶最愛吃那個。」
錫砂只覺得腦仁疼,這種破地方,哪裡有筍子?恐怕連竹葉子都不會有!但看水蓮那輕佻的眉毛。他只得賠著笑臉,「好咧,小的這就去置辦!」
待到車簾放下,文竹方道,「這樣荒涼的地方,哪裡來的筍子?你又何苦難為他?」
水蓮小嘴一撅,「哼!我偏要難為難為他,省得他不知道誰是主子!」
晚上的菜裡果然有一道糊辣羊蹄,紅紅的辣椒配上燉的極爛的羊蹄筋,看起來極有胃口。
此時不比京中,對於分桌而食,實在沒有那個條件。文竹一行人租下的,只是一個小院。用飯之時,也只將文竹三人在裡間單弄了張桌子,而下人們和鏢師們,在外間各支了一張桌子。
眾人都吃的高興,文竹卻只喝了半碗清粥,倒不是她不願意吃。而是這鄉野之地,鍋子燉了羊肉,再來煮粥,總有一股濃濃的膻氣,她實在吃不習慣。
看著文竹似乎剛動了動嘴就放下筷子,段明熙有些擔心的道,「可是不合胃口?」
眼中流露出幾許關心,讓薛英華不由一愣,雖是打小就認識,但自認識這個人起,他便一直是冷冰冰的,極少主動開口。而自己一直以為,他就是這個樣子,何時有過這樣緊張的時候?
文竹連忙搖頭,「不是,這幾日坐馬車有些累,沒有什麼胃口。」
似乎覺得自己被忽略了,薛英華插話道,「不如……不如你來騎馬?在馬車裡又顛又悶,無聊死了!」
對於「嫂子」這個稱呼,薛英華很不願意說出口,便用你我相稱,段明熙並不計較,文竹也作不知道一般,算是默許了。
文竹臉上一紅,輕笑道,「我不會騎馬!」
薛英華愕然,一臉的不能相信,「段家的人……竟然不會騎馬?」
「我三妹妹也不會騎馬,京中的女子,鮮有會騎馬的!」段明熙低著頭,語氣依然冷俊,卻似有維護之意。[.]
「我吃飽了!」薛英華小嘴一撅,轉身回了屋。
「她……」文竹看著段明熙,段明熙卻是輕輕搖頭,「不用管她!」
入夜,兩人並沒有說上幾句話,錫砂便讓人傳話,張志義到了。
「你先睡!」段明熙只得出了門。
看著段明熙的背影,文竹心中歎了口氣,自從那日把自己救回來,似乎兩人本來不算堅固的感情就有了一層裂痕。
有些事情,段明熙不說,文竹便也不問。這是個少言的男子,而文竹也不是那心直口快的性子,兩人之間,倒不如薛英華那般好相處。
文竹知道,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但她卻不想改變。
水蓮早就忍不住去跟錫砂打聽了,又過來傳話給她,但段明熙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樣子,錫砂又怎會知道?
「奶奶,二爺說張爺還沒有吃飯,您看?」水蓮「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文竹想了想道,「錫砂說那張爺是江南人士,可是真的?」
水蓮不明所以,「自是真的,那張爺是太原人士,但自小在江南長大,二爺也是在江南認識他。」
「他這麼晚趕過來,自是一路勞頓,如此便由我親自做碗麵給他!」文竹那日暈過去,與張志義並未蒙面,自是不知道這個張爺是何許人也,但既然是段明熙的至交好友,當然不能怠慢。
須臾。一大碗熱騰騰的燒肉湯麵被端到了食盤之上。
帶著芽兒走到了隔壁的廂房的門外,就聽到裡面傳來低語之聲。
「……那對狗男女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正主兒是誰並不知曉,我已經著人去打聽……是誰?!」
這個聲音好生熟悉,文竹一愣,隨即答道,「二爺,面已經做好了,妾身可否進來?」
「你且進來!」段明熙說著,便打開了門,又指著身後一人道。「這位是張志義,我的義弟。你且過來一見!」
文竹大方的進了屋子,衝著那人影福身一禮,「叔叔安好!」
抬起頭來,文竹不由一愣,眼前是一個穿著玄色衣衫的瘦高男子,溫和沉靜,面如冠玉,聲音中帶了幾許乾澀。面上帶著幾份笑意。「志義謝過嫂嫂!」
「張公子?怎麼會是你?」文竹的臉唰的紅了,竟然是給她迷藥的男子,且還陰差陽錯的給人家迷暈過去。
張志義笑著看向段明熙。「那日嫂嫂暈了過去,自然不認得我。且嫂嫂又將臉色塗的臘黃,竟是我也沒有認出來。今日見了,才知道當日迷暈我的,竟是自己人!」
段明熙也轉過頭來,「哦?原來那日給他下了迷藥的竟然是你?」
聽著張志義的敘述之中,那個女子應該是個有勇有謀之人,沒有想到竟然是一直柔柔弱弱的文竹,段明熙頗感意外,不由多看了幾眼文竹。
文竹漲紅了臉,「那日真對不住,因著剛給那劉二娘下了迷藥,沒有跟叔叔解釋清楚。」
張志義搖搖頭,「自是無妨,只是今日還望嫂嫂垂憐,莫要再給志義下了迷藥!」
這話說的連文竹身後的芽兒都笑了出來,她將盤子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又將那湯麵端了出來方道,「張公子放心,這可是我家奶奶親手做的燒肉面,是跟著董媽媽學的,正宗的江南風味!」
「可是真的?嫂嫂的手藝我是知道的,自然好吃的緊!」張志義顯然是餓的狠了,雖不失儒雅之風,但片刻也將那碗麵去了大半。
文竹早已經退了出來,她想了想,又對芽兒道,「去問問薛姑娘可要用夜宵,將剩的湯麵盛一碗送過去!」
一旁的水蓮聽了,不由撅起嘴來,「奶奶,咱管她做什麼?」
文竹搖搖頭,「怎麼說也是二爺自小相識之人,出門在外,就當是個妹妹,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得照管一二。」
芽兒聽了應下便回了廚下,自盛了一小碗湯麵往薛英華住的東廂房走去。
沒到門口,就聽到重重的走路的聲音。
「薛姑娘,我家奶奶做了湯麵,問姑娘可要用夜宵?」芽兒一向老實,自是沒有別的話。
薛英華還在為段明熙生氣,聽說是文竹讓送來,自然不悅,「我不餓,你且端回去!」
說是不餓,可是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嚕」一聲叫了出來。
芽兒聽了便開口相勸,「薛姑娘,雖是不餓,但您好逮也用幾口,省得晚上再餓了。這裡不比家裡,再過半個時辰,廚下便沒有人了!」
「我說了,我不吃我不吃,你快走!」薛英華的脾氣突然間就上來了,大聲嚷著,把芽兒嚇了一跳。
「喲,這是哪家的大小姐,脾氣真不小!」張志義的聲音響起,他與段明熙同時出現在二人的面前。
芽兒忙住了嘴,心中卻有些好笑,這個張爺,果然有趣的緊。
一見到段明熙,薛英華頓時大窘,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才好,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溫柔可愛的形象,就這樣被催毀了,都是那個莊文竹害的,沒事兒送什麼夜宵。
段明熙並未開口,那張志義卻又笑道,「要不這樣,你若吃了這夜宵,我便告訴你,我怎麼知道那鄭齊是劉二娘的男人,可好?」
雖很想拒絕,但薛英華的肚子又不爭氣起來,那湯麵看著清清淡淡,卻有股子誘人的香味。
薛英華吞了吞口水,似乎很不願意的道,「你說的,你要告訴我,我、我就吃!」(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