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屋子裡也比往日多了幾分昏暗。(葉子·~)
看到冬桃穿著一件石青色的小襖低頭進了屋子,文竹有些恍惚,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永遠是翠竹環繞的小院子,依在臨窗的大炕上,等待著或者是盼望著有一天能夠離開。
「二奶奶!」冬桃略顯滄桑的聲音喚回文竹的思緒。
文竹的眸子猛然閃亮,那段灰暗的日子已然過去,現在的她是段家的二奶奶,段明熙的妻子,再不是什麼命硬克親沒有人要的掃把星。
「冬桃,明天咱們回莊家!」沒有別的交待,只是通知一聲,讓冬桃有個準備,她要看看陶氏的反應,見到冬桃,說不得這病很快就會好起來!
冬桃卻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出乎文竹的意料,她竟是「撲通」跪了下來,「二奶奶,我、我……」眼淚毫無徵兆的流了出來,一時間滿面淚痕。
對於冬桃,她是有歉疚的,不由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你可是不願意回去?」
冬桃搖搖頭,咬著牙道,「若是回了莊府能讓大小姐沉冤得雪,那冬桃便死而無憾了,只盼著二奶奶替我照顧妞妞,她雖不是我親生……」
「你說什麼呢!」文竹厲聲叱喝,「什麼死啊活的!你現在是段家的奴才,這是在官衙上過檔的,你我都是段家的人,為何要死?」
「二奶奶,您不是讓我去莊家與夫人對質嗎?」桃冬眼中有一絲茫然。
文竹歎了口氣,「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你什麼都不要說,只要站在我身後就好了。」
隔日的一早,將老太太賞的補品帶上,文竹便帶著水蘭、冬桃、水蓮和董媽媽乘了馬車往莊府而去。
水蘭在府家時。還是小丫鬟。冬桃則是不便多說,只有水蓮當時是到處探消息的,這次回去。少不得要探聽一番。
只有董媽媽,穿著一水的新衣裳,戴了文竹賞的貓眼石簪子,笑容滿面的坐到了車前。她也算是衣錦還鄉了,這次回去,自有一番揚眉吐氣。
一路之上,文竹心中有事。一向喜看風景的她卻連窗簾都不曾掀起,馬車便到了莊家的二門。
與上次不同的是,今兒在二門處相迎的竟是盧春菱,她臉上帶著笑意,讓文竹心中一暖。
「嫂嫂!」下了馬車。文竹便拉住了盧春菱的手。
跟上次的回門不同,雖只嫁過去剛剛一月,文竹卻已在段家站穩了腳跟,段明熙對她也算疼愛有加,臉上自然帶了幾分紅潤,心情如和煦的春風。
盧春菱也看出幾分,不由笑道,「不過一月未見,妹妹真是不一樣。」
粉底白梅的縷金提花緞面長襖。粉藍色的長裙,鮮亮的色彩襯得文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耳朵上的梅花玉墜子晶瑩玉潤,頭上的赤金銜紅寶石步搖晃得人直閃眼睛。
以往的文竹,極少穿這種鮮亮的料子,而像這種過於招搖的大紅寶石的簪子。更是沒有上過頭。
文竹,真是不一樣了。
「嫂嫂別誇我,我看嫂嫂也不一樣了呢。」文竹笑著跟著盧春菱往主院走去。
盧春菱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但自從陶氏臥床,家裡的事情自然由她接管,臉上也不似以往的小心翼翼,反而多了幾分自在。
按理這位大奶奶嫁過來不足一年,又尚無子嗣,與陶氏更不是一條心,陶氏怎麼會放心把家裡主持中饋之事移交過來?
但誰讓她做什麼不好,非要裝病?也不知道是誰出了這樣一個餿主意,自己是被騙過來了,但掌家大權卻落到了這位大奶奶手裡,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後悔的要死?
水蓮和董媽媽早已經得了吩咐各自去找相識的人閒聊,只有水蘭和冬桃跟在文竹的身後。
二人沿著碎石鋪就的小道往主院走去,盧春菱便將家裡的事情一一說來。(葉子·~)
「自從秦姨娘有孕之事揭了出來,婆婆見誰都不順眼,今兒罰了這個,明兒打了那個,弄得家裡人心惶惶。香姨娘趁機在公公耳邊吹風,想把家中事務接過去管,公公是個明理的,他雖寵信香姨娘,也知道她不是這個料,就這樣拖著。直到前幾日,孫媽媽回府,婆婆便又摔了茶碗,連帶著將秋荷打了板子,剛巧公公回來,就碰著了,當即就奪了婆婆的管家之權,這不,我這當家主母不過才當了兩天,你這個小姑奶奶就來了……」
陶氏原來是丟了面子,這才裝病的!
文竹輕笑,「那孫媽媽找我來,到底是為何事?」
盧春菱不由詫異道,「竟是她找你來的?我還以為是因著婆婆的病,你來探病的!」
「確是這個由頭,但孫媽媽找了我兩回,上回二伯母生氣,恐怕也是因著我不願意來,你知道,我嫁過去不過一個月,二爺現在也還不在家。」文竹也詫異,孫媽媽給陶氏辦事情,盧春菱竟然半點不知?
「這個我省得,新媳婦自是不好常回娘家的。哎,我雖是這兩日開始接手,但你成親前就開始管廚房的事兒,婆婆有時候會挑剔,我哪有心思管別的?如今全交到了我手上,人事還沒理清楚呢,孫媽媽只要不給我添亂,我才不想知道她去幹嘛了!」盧春菱吐著苦水,顯然,對於管家,她其實並不想管。
文竹歎道,「等秦姨娘生完孩子,恐怕你就能好些了,她以往把府裡管得不是挺好的,連二伯母和香姨娘都不曾欺負到她……」
聽到這個,盧春菱不無羨慕,「她如今倒是好,見天兒的不出屋子,如今才剛剛三個月,肚子都不顯。到能管事兒的時候,怎麼也得一年以後了。」
「那你也抓緊,早些添個小侄子給我!」文竹說著就見盧春菱嬌嗔的瞪了自己一眼。
進了主院,孫媽媽便將盧春菱攔了下來。「大奶奶,我帶姑奶奶回去就行了,就不勞您大駕了。」
這氣勢。哪裡是個下人!
盧春菱聽了心有不爽,卻還是點了點頭,給了文竹一個安慰的眼神,便退出了院子,她也不想進去找陶氏自尋晦氣。
孫媽媽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便要領了文竹進院子,只是無意間卻瞥見了文竹身後穿著石青色比甲的冬桃。不由大驚失色,「姑奶奶,那是、是冬桃?」
文竹輕輕揚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似乎略有不解。「媽媽怎麼了?」
孫媽媽卻搖了搖頭,「沒事,沒事,只是覺得您的丫鬟很像當年大小姐身邊的冬桃!」
文竹沒有回答,輕輕一笑,逕自進了暖閣,水蘭和冬桃緊緊跟上。
有些事情不用說出來,只看表情,就知道至少孫媽媽對冬桃是忌諱的。臉上的那份恐懼是掩不住的。
冬桃手心裡全是汗,低了頭,不看孫媽媽一眼。她打定了主意,即然文竹有交待,到了這裡,她便不發一言。
「你還知道回來!」還沒進門。就聽得「嘩啦」一聲脆響,陶氏定是又砸了什麼東西。
文竹皺了皺眉頭,止住了腳步,孫媽媽見忙幾步跑了進去,低聲勸著什麼。她是段家的人,是姑奶奶,若是得罪了,那便是段家和莊家有罅隙。
聽著屋中又平靜下來,文竹才抬步進了門。
陶氏歪坐在暖閣的大炕上,靠著一個淡紫緞面菊花瓣紋的迎枕之上,比之從前竟是瘦了一圈,眼睛下面兩個大大的青色的眼袋,顯然是睡得不好,身上穿著家常的鴨卵青立領中衣,顯得臉色更加灰暗。
沒有想到,一向得意的陶氏竟然落到如斯境地,是因著牽掛文淑,還是因著秦姨娘有孕?
「二伯母,您的病可好些了?」文竹不閒不淡的問候讓陶氏心火又起。
「是不是我不病著,你就不回來了?」陶氏看著眼前光鮮亮麗的人兒,心中怒極,早就囑咐了讓這個小丫頭去看看文淑,卻是連四皇子府都去了,也不去安王府,聽說還見到世子妃?若不是自己讓孫媽媽去相詢,說不得自己還被蒙在鼓裡。
她以為,她嫁出去了,自己就拿捏不了她了?她太天真了!想當年,那個跟文淑搶男人的掃把星,不是照樣被自己打發了!
「二伯母,上回文竹已經跟孫媽媽說過了,不是文竹不願意來,一來文竹是新婦,成親不足一月便要回娘家,本是不妥,何況二爺如今出了遠門,更是不好出來。文竹上回已經托了孫媽媽帶話,您可是沒有收到?」文竹臉色淡然,語氣客氣而疏離。
「你!你二姐姐在府裡受苦,你倒在段家享福,你個小賤人,若不是因為你害了你二奶奶,如今這段家二奶奶位置本是她的!」陶氏說著便從炕上起來,一把抓向文竹,「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二奶奶!」水蘭驚呼,卻因著離得遠而夠不到,而站在文竹身後的冬桃卻是一把將文竹拉到了自己身邊,陶氏沒有抓到,整個人跌落到了地上,狠狠的摔了一跤。
「夫人!夫人!」孫媽媽叫喊著衝上來,將跌落在地的陶氏扶回炕上。
陶氏眼睛紅紅的,她想起文淑,就覺得心中有火在燒,只覺得是文竹佔了本應屬於文淑的段家二奶奶的位置。
只是她喘著粗氣,重新坐到炕上的時候,卻猛然發現站在文竹身邊的冬桃。
「你、你是冬桃!」陶氏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充滿了驚恐,她愣愣的搖頭,口中喃喃的道,「不會的,不會的,冬桃已經死了,那個掃把星也已經死了……」
文竹很想衝過去,大聲告訴陶氏,冬桃沒有死,她口中的那個掃把星也還活著。可是她最終只是輕聲衝著孫媽媽道,「二伯母魔障了,還是請個大夫來!」
說完,文竹轉身輕輕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外面走去。
屋外,小小的雪花落下,晶瑩剔透,潔白無暇,文竹只覺得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暢快,她想起這些年抄過的那數十本佛經,世間因果,自有定數。(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