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段老太太所居的和樂堂裡,今兒格外熱鬧,除了每日必到的段家三位夫人及晚輩之外,段家二位老爺也攜手而至。[~]
只是正主兒段明熙,與莊文竹這個新媳婦卻遲遲沒有到,還好段老太太也起的晚了,讓丫鬟傳了話來,要等上一會。
和樂堂的院子裡,兩個小丫鬟小聲嘀咕著。
「這下可慘了,你等著,老太太最恨別人對她不敬,這可是進門第一天!上回那個方姨娘就因著遲了一小會,被罰跪了半個時辰。」一個長的瘦小,臉上有麻子的小丫鬟撇了撇嘴,有些幸災樂禍的望著院外。罰跪,相比身體的疲累,可能更重要的還是丟臉。
另一個胖胖的小丫鬟則睜大了眼睛,「不能?這可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跟方姨娘怎麼比?」
那麻子丫鬟搖搖頭,「不見得,二少爺雖是大老爺親自帶大,卻也是姨娘生的,老太太本身就不喜歡,說不定連方姨娘都比他要受侍見……」
胖丫鬟聽著院外有些動靜,忙拉了麻子丫鬟的袖子,「來了來了,快低頭!」
段明熙終於在老太太進到內堂之前進了主院,他的身後,跟著一臉忐忑的文竹。
怎麼回事?竟然起晚了?而且,昨天的事情竟然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喝了酒,然後被芽兒拉去洗澡,再後來、再後來就是起晚了,還渾身酸疼。水蘭還一臉的委屈,說是姑爺不讓叫醒。只得吃了兩口早飯,換衣梳洗。匆匆趕過來。連喜婆進屋取喜帕都沒有顧得上看,一路上緊跟在段明熙的身後,文竹只是在想,昨天,自己到底幹了什麼?
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就到了和樂堂門外,文竹連忙回神,打起精神,今兒是認親。可不能出醜。
一進和樂堂,文竹便覺得不對勁。那些丫鬟下人雖然都低著頭,但卻並不安份,還有小聲嘀咕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段明熙,文竹心裡不由很不是滋味,若不是段家的規矩太鬆了,便是這個二少爺太沒有份量。
想起清早時他冷冷的面孔,又有些生氣。新婚第一天。連個笑臉都不給自己,還說什麼那一曲琴聲再不能忘?文竹心中歎了口氣,也知道如今不是計較的時候。她也沒有傻到真的想去問一聲,這個冷冰冰的人兒,跟他說句話似乎都能把自己給凍上。
自有小丫鬟打起簾子,一進門,只覺得和樂堂裡落針可聞,顯然段家的規矩不小,沒待文竹看清人,就聽到段大夫人有些不客氣的問話。
「怎麼這麼晚才來?」段大夫人雖然不客氣,但的臉色和藹,聲音裡透著幾分焦急。
文竹硬著頭皮上前行了一禮,剛要開口,就聽得段明熙搶先一步道,「母親恕罪,是兒子昨兒個喝多了,今天頭暈的厲害,故而起得晚了。」
輕輕瞥了一眼段明熙,文竹臉色一紅,心裡卻熨貼,但又想到,隨口就能說起謊來,也不知道這人的話有幾句是真的。便也不客氣,略帶了拘謹的道,「是文竹的不是,昨兒個明熙回來的晚,又喝多了,一早不忍喚他,因而來晚了。」
聽了這話,段大夫人沒有半分疑心,只是輕道,「好了,快站過去!」對於這個名義上的嫡次子,她似乎很是疼愛。
文竹心虛的看了一眼段明熙,段明熙面色如常,似乎文竹說的就是事實,這才放下心去。雖然知道自有丫鬟婆子去嚼舌根,但總算過了一關,畢竟今天是要認親的,不比旁日。
自己的體面就是他段二少爺的體面,幫自己擔一次也沒什麼,文竹如此想著,便穩穩的站到了段大夫人右側的身後,對於段二夫人的白眼視而不見。同時,與一個穿著華貴的女子並肩而立,那女子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便低頭不語,文竹見了,便也垂手而立,心中卻想著,恐怕這是段大夫人的大兒媳婦羅氏。
這邊剛剛站穩,那邊段老太太就從後堂走了出來,她的心中正得意著,明明早早的起了身,卻是慢的梳洗,就是要磨磨這個新孫媳婦的性子。
不想早有小丫鬟上前,在段老太太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老太太原本笑咪咪的神色,略變了變,卻又恢復如常。
此刻,文竹站在段大夫人的身後,雖低了頭,卻輕輕抬眼,打量著這位老太君。
段老夫人看上去比自己的祖母略大個幾歲,身上的暗紅銷金福祿壽喜紋刺繡的大袖衫子襯得她紅光滿面,精神抖擻。烏黑的頭髮梳成圓髻,那支赤金壽字鑲貓眼石的流蘇步搖晃蕩在腦後,十分耀眼。皮膚白皙,體態微豐,圓潤白皙的臉上一雙略帶笑意眼睛閃過一絲精光。
她走進了中堂,略看了一眼下面站著的眾人,便轉而坐到了四面榻上,又斜斜靠在一個紫檀憑几上,等候眾人行禮,由段大夫人為首,眾人行了一禮,長輩們又按次序坐下。這才輪到新婦逐一敬茶。
端了泥金小盤,盤裡放著官窯白瓷蓋盅,文竹按規矩跪倒在蒲團上給段老夫人行了二跪六叩的禮,低頭抬手,將小盤端上前輕聲道,「孫媳婦給祖母敬茶了。」
段老夫人低頭看著這個新媳婦,臉上露出微笑,卻不著急去接,只是抬起眼意味深長地望了望段明熙,段明熙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一無所覺,段老夫人這才覺得舒坦,他最討厭的就是一味護著媳婦的男人,還有那一味就知道躲到自家男人後面的女人,這個二孫子雖不討喜,這一點卻比他爹要強。
而跪在下面的文竹卻是想著,這是給自己下馬威呢。不過既然她起得晚了,心裡略有愧疚,多跪一會也是應該的。這樣想著,便也不著急了,只靜靜的跪在那裡,等待老太太的反應。但她並不知道,段老夫人之所以要給她下馬威,是因著賜婚的緣故。
她是想跟莊家結親,但顯然,對段家來說,官位不高,但正當紅的莊崇禮的嫡親女兒莊文淑,比這個隔房的父母雙亡的孤女要好得多了。而不過是因著救了三公主,而得了貴妃的一個青眼,便自作主張去求自己的親事,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子,怎麼配做段家的媳婦?
屋內的氣氛一下就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文竹手中的蓋盅上。
文竹面色淡然,她抬起頭來,微笑著望向段老太太,眼神清澈,彎彎的細眉展的很長,沒有半分的不情願。
直到段大夫人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段老太太的神態才漸漸緩和下來,再怎麼樣,這個老大媳婦是自己親自選的,又因著自己的緣故讓她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怎麼也要給她半分面子。
段老太太終於伸手來接七娘子手裡的茶,又緩緩訓誡了一通類似於「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婦不事夫則義理墜廢」的話。
直到文竹只覺得膝蓋漸漸麻木的時候,老太太才住了口。送上自己繡的嵌了碧璽石的抹額,又接過老太太賞的赤金如意釵,終於在丫鬟的相扶下起身,文竹又轉向段大夫人,跪下給段大夫人行禮。
「新婦見過母親。」她的聲音格外的甜脆。
這個在紅螺寺中只有一面之緣,卻勞勞把自己記住的中年婦人,似乎比那時又瘦了幾分,她的頭上依然帶著一支青玉素簪。看著文竹的眼神和藹,略展了笑顏,傾身接過文竹手中的茶碗,輕輕的抿了一口。便著人將見面禮送到了文竹的手中。
這是一支紫玉雕成的石榴花簪子,玉質晶瑩,色澤光潔,讓人一看就心喜,文竹一愣,不由抬頭看去,段大夫人笑瞇瞇的,讓人心中一暖。相比而言,文竹繡的一件蒼青色花卉吉祥紋樣暗花緞面對襟褙子,就顯得不算貴重了,但段大夫人只打量了一眼,便覺得那繡工,竟比京城最貴的錦繡閣還要齊整幾分,便也欣慰的一笑。
「你公公今兒去朝中謝恩了,回頭再拜見不遲。快去拜見你二叔二嬸!」段大夫人說著,又給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文竹再次被扶了起來。
轉過頭來,文竹再次跪下,又從丫鬟的手裡接過一個放了白瓷蓋盅的泥金小盤,低頭抬手,送了上去,口中只道,「二叔請用茶!」眼中卻只有那一雙大大的官靴。
一隻粗糙的大手接過文竹的茶碗,文竹輕輕抬眼,不由大吃一驚,她狠狠的咬住了下唇,低下頭去,這才忍住了那份驚慌。
眼前的這位二叔,膚色是段明熙一般的古銅色,額頭有一處傷疤,胳膊上的肌肉隱隱突了出來,似是那練武之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大而圓的眼睛,似乎一眼便看穿了自己。
文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陶氏的面容,以及文德那雙可愛的大眼睛。靜湖邊那血紅色的夕陽,斑駁的樹林,還有冰冷的湖水。
又一次想起紅螺寺那個漆黑的朔夜,她的身子開始發抖,只想著逃出這屋子,逃出段家。
前世的仇人竟然離自己這樣近,可是她,卻連一絲報仇的機會都沒有!(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