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勇心中湧起一陣暖意,畢竟是血濃於水,自己沒有白白疼愛這個兒子一場。想到這裡,原本心中的隱憂也開始慢慢化解,喝下一杯酒,老懷安慰,自己從她死了之後,自己再沒有喝過酒,只是怕想起那些相依為命的歲月。
人老了,不能傷心,只要一傷心,總覺得十天半月都回不過神來,但他卻決心不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自己的兒子魏樂賢,一個人傷心就足夠了。
魏樂賢一直低頭掏黃螺肉,放在父親的盤子中,滿手都是油光。
「好了,你也吃一些!」魏大勇笑著衝他點點頭:「對了!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交到女朋友?我看你條件挺不錯的,有房子有車子,人長得斯文俊朗,女孩兒完全沒有辦法挑剔你。」
「那是因為你是我的爸爸才這樣說的。」魏樂賢露出一個笑容,用紙擦了擦手,才又笑道:「爸爸!你公司裡有什麼事情?很嚴重的樣子。」
「我們父子兩個難得在一起吃東西,那些煩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有人專門處理,不要著急,聊點兒別的。」魏大勇拍拍他的肩膀。
他說得對,魏大勇歷來是一個報喜不報憂的人,魏樂賢笑笑:「那就說說我媽媽吧!」
自打記事起,就是魏大勇帶著自己,對他好得不得了,而且很少提起他的媽媽,小的時候常常因為沒有媽媽而困擾。但因為魏大勇對他非常好,也能彌補一些,加上魏樂賢本來就不是一個叛逆的孩子,後期又得到徐媽的照顧,倒也不是很想念自己的媽媽。
現在氣氛和諧,不想念不代表不想知道,沒有好奇心。
魏樂賢會這樣問,魏大勇倒是沒有想到,只是歎了一口氣,低頭苦笑。
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了。正想說點兒別的,跟父親在一起,總是要找些話來說,不然的話,很容易就覺得乾巴巴的,一點兒味道都沒有,小的時候很依賴父親。可是長大了之後,卻發現原來兩個人相處是那麼尷尬。
「我都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過她了。」魏大勇猛地喝下一杯酒,輕輕地一笑:「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站在街道的路口,穿著一套大紅色的燈芯絨套裝,站在陽光下,一笑就露出兩個小酒窩。比陽光還要燦爛。你知道嗎?當時我還是個學生,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有自行車騎,可是我沒有,所以走路回去!」
「那她呢?」魏樂賢好像看到了那個紅衣少女站在陽光下微笑。
「她不用上學。每天都站在街口,我走過她身邊,總是能夠聞到一陣陣清香,所以,每天上學放學是我最喜歡的時候。因為總是能夠看到她的笑臉。你知道嗎?兒子,我年輕的時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寬裕,哪有現在這麼多好看的衣服,她能夠穿著一身的燈芯絨,算是很有錢的人,而我身上穿的永遠都是親戚送的衣服。」魏大勇講起這些,眼神中仍舊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自卑。
是啊,那種屬於少年特有的自卑感,是無論現在是不是高床軟枕、衣食無憂、金銀滿屋都無法彌補的,在他心中流著深深的烙印,怎麼也無法抹去。
魏樂賢輕輕地笑笑,想到自己在莫小北面前,何嘗不是這樣,她是那樣憂鬱安靜,美好得不似人間女人,有點時候她不開心,安靜坐在窗前,一座就是一整天,他也可以這樣坐在他身後,如果早知道他們會如此乾脆地就生離死別,兩個話別的機會都沒有,打死他也不會答應出國留學的。
想到這裡,不由得心中酸痛,紅了眼眶。
魏大勇看他的樣子,輕輕一笑,又喝了一杯酒:「我第一次給她寫情書,是從我的作業本上撕下來的一張紙,想了一整夜,卻只寫了一行字,你真漂亮,因為太緊張了,還把漂亮的漂字給寫錯了,少了三點水。結果漂亮變成了票亮。我不知道當時她怎麼看我,可能會以為我有毛病。」
「不太可能吧!誰都會知道這是寫錯了的字!」魏樂賢從未見過魏大勇這種樣子,不過聽得心情愉快,輕聲分析。
魏大勇大笑著搖頭:「不是這個樣子的!她真的被我弄糊塗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就是賣票的,我們學校門口就有個公園,有的時候她坐在裡面賣票,可多數的時候都是站在公園門口檢票。」
魏樂賢也笑了,人家賣票,他說人家票亮,的確不知所謂。
「當然當時我也沒有什麼,因為我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把字給寫錯了!你說好不好笑,後來她跟我說,就覺得我傻乎乎的。」魏大勇笑得很甜蜜。
可這對於魏樂賢來說,傻乎乎的魏大勇這很難想像,在他印象中,魏大勇一直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厲害型人物,也笑著搖搖頭:「那後來呢?」
「我一直都不敢跟她說話,後來忽然有一天就發現,門口檢票的人換了一個,好幾天的都沒有看到她,為了核實她是不是一直坐在裡面賣票,我甚至假裝去排隊買票,然後看到裡面的人不是她,又說自己還要等人,讓後面的人先買!你知道嗎?兒子,我當時站在那裡排隊心裡感覺有多慌亂,我口袋裡所有的錢只夠買一張門票,可是買了票之後就得餓肚子。你知道自己口袋裡沒有錢,卻想要假裝若無其事,有多恐怖嗎?」他有些誇張地擦了擦汗,一時間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勾起了往事,整個人好像回到了那個時代,那個場景,觸景生情。
「她真的不再去上班了嗎?」魏樂賢也跟著著急。
輕笑著搖頭:「對,而且一直到我畢業了,都沒有再看到她,後來聽說她家裡有關係,把她弄到一個什麼企業去上班了,當時那個企業紅得不得了,所有的人都覺得那是最好的歸宿,她可能自己也以為那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遇到我,她可能會走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也許現在還很開心地活在某個地方,想著那個曾經在他面前傻乎乎地走過去,走過來的青頭小子,也許還在思考那個曖昧的票亮是什麼意思?」魏大勇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如此美好的感情,任何人都會為之動容吧!記憶中從不曾聽過這段,魏樂賢對於魏大勇口中的這個她,那個母親,唯一的印象就是「如果你不好好地學習,好好地長大,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媽媽?」
現在知道,原來她臉上有和煦的微笑,她喜歡穿紅色的衣服,真好。
想著想著,暖意湧上心頭,魏樂賢只想聽到更多:「後來呢?」
「後來。」魏大勇搖頭大笑:「我很怕聽到這個,兒子,行了,你就放過我吧,事情講到這裡就打住吧!讓我休息一下,後來的事情,我不願回憶。」
魏樂賢點點頭,他明白失去心愛的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是任何人輕輕觸碰都會止不住流出血來的。
不過,他不說也猜得到,後來他們重遇,他鼓起勇氣追求她,而她也恰好喜歡他,只是上天有一天收回了他們的幸福,讓她離開了,所以他獨立帶大他們的孩子,一生孤獨,再也沒有找過別的女人。
坦白說,魏大勇不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卻絕對是個好男人。
看著他一直在喝酒,魏樂賢攔住了他的杯子,小聲說:「爸爸,不要喝了,你還有事,喝酒也傷身體,千萬不要再喝醉了!」
「好吧!」魏大勇將杯子放在桌上,說:「我兒子說不喝我就不喝了,來,光顧著聊天了,都沒有吃菜!來,吃菜兒子!」
魏樂賢忽然覺得,那些他看到的魏大勇,會不會是個錯覺?他其實是個很柔軟的人。
一頓宵夜吃了整整兩個小時,從宵夜攤檔上走過來,魏大勇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對了,你有沒有去拜過徐媽,你小的時候她經常都照顧你,你帶著筆嗎?我把她墓地的地址告訴你,有空的話,去看看她吧!」
「我知道,我去過了。」魏樂賢輕輕的說,然後忽然反應過來,小聲說:「爸爸!徐媽的墓地是你買的對不對?」
他一直都在想那個好心人是誰,真是沒有想到,竟然就是自己的父親!
想到這裡,他真的很激動,摟住父親的肩膀,心中一再感歎,看來,這些年來自己一直誤會了他!他就是魏大勇,一個骨子裡都是善良的人!那些看似卑劣的手段,恐怕也只是謀生的手段罷了吧!
想到這裡,魏樂賢輕聲在他耳邊叮囑:「爸爸,喝了酒就回家吧!不要再去工作了,你不是說,有人做事嗎?」
魏大勇點點頭,大聲地笑道:「放心吧!我身體還很硬朗,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和自己的兒子告別,看著他慢慢走開,魏大勇心中千般滋味,這個兒子,作為自己一個這樣的父親,既為自己的孩子善良正直而驕傲,又為他的善良正直而擔憂。
「哎,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你去了就只有靠我了!」魏大勇抬頭看看天空,自言自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