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王卉凝努力地偏了偏頭,卻還是有不少褐色的污物吐到了粉荷身上,那身粉色平整的裙子,立時出現了一大片褐色的斑漬。暈開的污物,若不是形態十分難看,還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倒委實像一朵綻開的花朵。
粉荷嘴唇動了動,低下頭去並不能看見她的神情,卻見她很快抽出帕子來,只是在自身衣裙的上方略略一頓,便率先抬起手來擦拭著王卉凝的嘴角。
她一邊細心地擦拭著,還一邊有些後怕地說著:「姨娘,您有沒有怎麼樣?剛才可是把奴婢嚇得不輕。」
凝著眸子看著粉荷垂頭為自己擦拭時額頭齊整的劉海,王卉凝微微有些失神。想當初,紫蘭也曾是這樣對她的,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再次出現在紫蘭面前,她又哪裡還能認出自己來。而她對秦含霜,又何嘗不是如此。如今想來,卻只覺得諷刺。
王卉凝沒有出聲,粉荷抬起頭時,只看到她墨黑的眸子裡閃過淡漠而痛楚的眼神,不由神情一愣,竟是連王卉凝什麼時候自她手裡抽走了帕子也不知道。
掃了一眼手中除了疊痕沒有一絲褶皺的粗布帕子,王卉凝緩緩地擦拭著嘴角,嘴裡流轉的液體令她不自禁地嚥了一口唾沫,一股麻辣辛澀感立即襲捲著她的舌頭,剛才還只是覺得喉頭有些異樣,此時卻似被針刺過一般疼痛得厲害,帶著苦澀味道的唾液嚥下去時,似乎能感覺到喉頭腫得厲害。
喉頭為何會這般難受?記得在亭中時王姨娘咳嗽得很厲害,喉頭的疼痛,是因為過久的咳嗽嗎?可王姨娘通醫理,且剛才她們還說其死前喝了藥,為何會任由自己到這樣的境地?
由著粉荷頂著滿身污物把她扶到床上,白芍已取了乾淨的衣物過來,藍月則拿了工具過來收拾,王卉凝的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地上的一攤污物上。青石地面上,一團褐色中泛著白色濃稠氣泡的液體緩緩地向四周流淌,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夾雜著餿臭味撲鼻而來,王卉凝忍不住蹙了蹙眉,三個丫環卻只屏了屏息,即便是難聞也不敢表現出來。
看著白芍托在手上的又一襲白色素衣,王卉凝的眸子越發深邃。她做夢也想不到,有一日,她會為自己穿素衣。
「姨娘,這衣服……」粉荷看到王卉凝盯著白芍手上的素衣看,以為她心裡抗拒,剛想張嘴勸,便聽王卉凝道,「換上吧。」
「姨娘可是覺得難受得緊?要不您再換個方子奴婢讓人去附近的鎮子上抓些藥來?」粉荷接過白芍遞過來的乾淨素衣一邊替王卉凝換上一邊很是擔憂地問道。
開方子?王卉凝心頭一驚,拿眼瞅了瞅粉荷的神色,竟有些心虛慌亂。
原來的王姨娘已經不在了,冒牌的她卻一點王姨娘以前的記憶都沒有,對醫術二字更是一竅不通,讓她開方子,豈不是讓她自露端倪麼?
強壓下心中的慌亂,王卉凝搖了搖頭,刺痛的嗓子裡蹦出幾個甚為沙啞的字來:「不必了,咳咳……我已好過多了。」
那些污物吐出來後,除了喉頭她倒真覺得整個人比初醒來時松透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或許,老天讓她重活一世,是定然不會在才來之際便又把她送回去的吧。
只是,腹內的舒暢卻令她越發覺得王姨娘的死可疑,心裡猜測著是不是原來本尊喝下的那些藥有問題。她淡淡的目光不由在與粉荷一起替她換衣物的白芍和正在擦拭地面的藍月之間來回掃視了一遍,又掃視了一眼擺設簡單而陌生的屋子。
她依稀聽到她們的話,話外之音好似是王姨娘因為來莊子心情不郁而服毒。或許她不知道以王姨娘那活潑開朗的性子會不會行這樣消極的事,但那個突然塞過來似乎欲蓋彌章的瓶子,卻令她越來越無法相信王姨娘是自己服毒的。
更何況,一個存了死志的人,又如何會去喝治病的湯藥?難道是為了讓別人放鬆警惕?
或許,就是她們中的一人在藥裡做了手腳把王姨娘害死,再用這瓷瓶把眾人的注意力放到自盡這個話題上來?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王卉凝不動聲色地拿眼再次掃了粉荷三人一眼。三個丫環,一個太過膽小,一個是本尊從娘家帶過來的貼身丫環,倒是那個眼中閃過驚恐之色的碧衣丫環讓她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心虛。先前粉荷說餵藥的是白芍,會不會就是她?
這樣想著,王卉凝的眸光微緊了緊,臉上卻是毫無異樣。
聽著王卉凝原本清鶯如玉鳴的聲音,此時卻像撥斷的琴弦一般,乾澀沙啞,屋子裡的三人都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對上她淡淡的眼神,眼中的意味各異。
粉荷盯著王卉凝語氣甚為擔憂:「姨娘,還是再開一劑藥吧,剛才您的樣子……」
「極像死人?」王卉凝微瞇著眼睛盯著粉荷,半真半假的道。
想必剛才的王姨娘已然表現出了一副死人的模樣,否則那個小丫環也不會嚇成那個樣子。既是如此,與其讓他們心有餘悸滿心置疑,不如乾脆以玩笑的形式說出來,以假亂真,有時這樣反而能消除別人背後的猜疑。
看著三人眼中先是微露迷茫之色,爾後臉上又似露出幾分羞愧不安,王卉凝淡漠的臉上忽然綻出一抹笑容,合著她秀美至極的容顏,直讓人覺得灰濛濛的天空都亮了許多,「放心,別說我從沒想過死,咳咳……就是想死,事情未弄清楚之前,夫人也會保佑我不死的。」
這話是她故意說給三個丫環聽的,話外之音便是:如果她死了,那一定是被別人害死的,而別人想害死她,也絕沒那麼容易。
有了一次被害的慘痛教訓,或許還搭上了無辜的王姨娘的性命,這樣的代價,已經夠了。她如果還被輕易害死,那真是白白再活一世了。
而自從被秦含霜推入湖中的那一剎那,她便更為深信「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因此雖然對碧衣丫環的懷疑多些,卻也不會輕易相信另外兩個。
粉荷聽了王卉凝的話,抿了抿唇,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慰她道:「姨娘能這樣想,奴婢就放心了。姨娘且放寬心在莊子上養上些時日,先把身子調養好,事情總歸有能解決的一天。」
「嗯。」王卉凝輕應了一聲,微閉著眼睛把頭往身後的軟墊上靠了靠,任粉荷輕輕地為她蓋上被子。
喉頭又痛又癢,令她不時地咳嗽著,心底卻泛起一抹迷茫。雖然整個人比先前舒暢了些,但比起以前見到的王姨娘,她總覺得這具身子突然之間過於虛弱了些,有些不得勁的感覺。
一覺醒來,她不知道王姨娘到底經歷了什麼,她甚至不知道此時處在什麼地方,距離自己落水身亡又過去了幾天。這些疑問盤亙在她的心裡,卻不能輕易問出口,這樣的感覺令人難受。
一旁垂手站立的白芍看了看微閉雙目的王卉凝,突然道,「姨娘剛才喝的藥都吐出來了,爐子上還剩下半碗,奴婢去取來姨娘喝了再躺下吧。」
又喝藥?王卉凝靠在軟墊上的身子僵了僵,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地抓住了隨意覆在身上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