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爹在做什麼泥?
如果左家眾人瞧見了左老爹如今的模樣,肯定會大跌眼鏡,目瞪口呆。
但見維明身著一領潞綢棗紅暗團花的道袍,頭戴一頂東坡巾,頜下一部長鬚,亂紛紛的到了胸前,面色微黑,笑容可掬,手上拿著一把葉子牌,指頭上明晃晃套著幾個足金的粗戒指。
打眼看上去,活脫脫正是市井暴發戶的模樣。
再看一桌坐的幾個牌友,邊氏,常氏,方氏赫然在座,只維明對面,還多了個高大胖的中年男子,穿著青袍繫著金線腰帶,風格品味和維明的裝扮十分相近。
只聽那男子一拍大腿,雙目放光,響亮地喊了聲,「湖了!」
維明也還罷了,三個婆子忍不得唉聲歎氣直撇嘴。
「宋員外果然是鴻運當頭,喜事將近,連手氣也旺得很咧!」
「就是就是,蘇員外財大氣粗還禁得住,俺們幾個窮婆子可輸得肉疼啊!」
宋員外哈哈大笑,紅光滿面,雙眼瞇成一線。一邊收著錢,一邊客氣。
「姐姐們取笑了…」
維明取了一弔錢推了過去,「咦,宋員外這是有什麼喜事啊?」
宋員外笑道,「蘇兄弟,你也知道俺從江西過來賣木頭的,這木頭全賣了,為何俺還在這襄陽城裡賃著屋不走?」
維明笑道,「莫不是又看上了襄陽哪裡的土產,要販些回去?」
宋員外搓著雙手,本來就紅通通的臉上更紅了。「要只是販土產,哪用得著等這麼些時候?這不是,方大姐給說了個…」
方婆子在一邊聽著,忙打岔。「宋員外!…」
宋員外不以為意地嗨了一聲,「蘇兄弟又不是外人,跟他說說也沒什麼。一道樂呵樂呵唄。」
這個蘇兄弟是在酒館裡頭偶然結識的,難得為人豪爽,說話風趣,最要緊的是和自己志趣相投,雙陸骨牌,賭戲壓寶這些,這位蘇員外樣樣都愛。真可謂是他鄉逢知已了。
而且這個蘇兄弟賭品還好,賭桌之上從不欠賬,連輸二十兩銀子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真正是個可交的朋友!
方婆子一想也是,這才不再攔著。只聽宋員外笑道,「哥哥我屋裡婆娘肚子不爭氣,連個兒女也沒有,前陣子才鬆了口,准我這趟賣了這一船木料,能娶個二房回去,這不,方大姐她們給說了頭親事,說是個小寡婦。二十五歲了,生得模樣俊俏,端莊得很,又會生,前頭已有一兒一女。因婆家家貧,這才願意賣了媳婦。…」
方婆子見說得熱鬧,臉上也有光彩似的,洋洋得意,「可不,宋員外可是得了大偏宜,那家媳婦可是大家閨女出身,識文斷字的,若不是看在我們與他家交情好的份上,斷不會只要宋員外七百兩銀子的。」
維明心下一動,笑道,「這倒真是件大喜事,不知是哪家的媳婦,倒值這許多錢?宋兄莫要被騙了才是。」
方邊常三個婆子齊聲笑道,「蘇員外這話說的,難道我們認了宋員外這個干兄弟,倒來做局騙他不成,自然是偷偷領著他去相看過了。」
宋員外摸著下巴,笑得很是歡暢,小眼睛裡滿是懷念,「那小媳婦果然生的好,不枉我老宋假扮成奴才去這一遭。三個老姐姐,謝媒錢自然也少不了的。」
維明心下怒氣橫生,好個老虔婆,竟然做下這等無恥之事,引著外男來相看自家媳婦!
卻是按著火笑道,「如此真個恭喜了,不知吉日定在何時,到時少不得要來吃杯喜酒。」
邊婆子格格笑道,「這喜酒怕是那日吃不成了,定下了後日一早就送到宋員外的船上,接了新娘子就開船,日後等宋員外再來襄陽城裡,再好好補請一回罷。」
維明奇道,「這般喜事,為甚這般匆忙?難道是宋員外家中有急事?」
宋員外眨了下眼,聲音放低,道,「那位小媳婦是個有志氣的,立志守節哩,只怕那家人還要哄騙一番才得送來,因怕到了我這裡哭鬧,因此要我一早開船,去得遠了,到時那小媳婦見了無法,也只好將就些了。[.]」
說著倒有些擔心起來,問三個婆子,「這事可是十拿九穩麼?那媳婦娘家知道了鬧起來可有些不好…」
他自己還是要來襄陽做生意的,萬一鬧起來見了官可就不妙了。
那方婆子呵呵一笑,「說起來這小媳婦家裡也沒了老子,也沒親兄弟,…只是…」
說著話音一轉,「有個不得了的堂叔叔,宋員外聽了可得穩住,正是那當朝一品丞相,左維明!」
她話音一落,宋大胖撲通一聲,連人帶椅向後便倒。
三個婆子慌忙去扶,宋員外顧不上被摔痛的腰背,紅臉嚇得發白,連聲叫道,「哎呀,老姐姐們,你們這不是害死兄弟我麼?早知道是左家的人,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這心思啊。」
方婆子見這宋員外這狼狽樣兒不禁笑出了聲,「宋員外啊,咱們是何等交情,俺們姐幾個能坑你麼?自然是能做得這門親才做的。」
邊氏和常氏忙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左維明如何嫁出了這個侄女,見婆家實在太貧,便撒手不管,連嬸娘做壽,侄女送的禮都退了,這侄女在婆家如何,竟是絲毫不問,定然不會為她出頭的事添枝加葉的說了。
宋員外這才又坐好,拍拍胸口,擦擦額上的冷汗,「哎唷,可嚇死我了…」
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真沒事?」
三個婆子格格笑道,「沒事沒事,我們給你打包票,你一個外地人。開了船便走,我們可都是這本地人哩,尚且不怕,你怕得什麼?」
宋員外這才安心。為了壓驚,又叫了一桌酒菜進來,五人吃喝。
維明不過喝得三杯。便尋了個借口去了,回到左府裡頭,尋了致德永正等一干男丁到大廳議事。
眾人一聽維明把袁氏居然打起了賣孝貞的主意,都火冒三丈。
致德一拍桌子,紅著眼跳腳起來,就要點齊家丁去把晉家給砸了。
維明喝了一聲,「二弟。莫要衝動!」
致德急得不行,「難道大哥要坐視不理不成?我左家女兒給人當妾,豈不是令先人蒙羞?」
維明卻是露出一絲笑容。
「這幾個月來,你們每要周濟孝貞,都被我阻了。想來是怪我心腸太狠,豈不知這正是有意為之,就為的讓晉家袁氏以為我們都不管這個侄女,又怕他家上門吵鬧,這才事事不理。如今終於袁氏露了馬腳,孝貞脫離苦海有望,豈非幸事一件?」
楚卿已經想明白這關節,笑道,「莫不是姑父要將計就計?」
維明讚許地看他一眼。
永正禮乾互視一眼。面上都是藏不住的興奮,這襄陽城不比京裡,有許多可玩的去處,每日裡有也些煩悶的,如今有這等報仇雪恨的好戲可看,那還不是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果然到了後日這天,天色還未亮,晉家那扇舊大門被拍得山響,半大小子九兒出來開了門,卻是宋員外的兩個家僕,操著一口江西口音的官話,道是奉了員外之命,來接新姨娘的。
晉家老二瞧著這二人雖面生,但行事卻是對照的,問道,「你家員外怎麼不來?」
兩家僕對看一眼,笑道,「娶個新姨娘,又不是大房,做甚麼要我家老爺親自來,只一手交銀子,一手交人罷了。」
袁氏一早就起來,穿好衣衫等著收銀子呢,拉拉兒子的胳膊,道,「莫問那許多,只把銀子收到手便是。這事須得趕緊,看讓街坊四鄰聽見了動靜。」
晉二一想也是這個理,便將兩個宋家來人領到廳中,寫了賣妾文書,一手交文書,一手交銀子。
那兩家僕自身後解下一個包袱來,裡頭是幾錠金子和幾錠銀子,湊在一處正好七百兩銀。
袁氏何嘗見過這麼一大筆金銀,直瞧得眼內出火,上去就要摟到自己懷中。
兩家僕攔著道,「且等等,我家老爺說了,要等新姨娘上了轎出了門,才能付銀子的。」
袁氏咬了咬牙,「你們可帶了轎子來?」
聽得家僕們應聲正是,袁氏急慌慌地向後便跑,不多時便拉著孝貞出了後院。
孝貞仍舊穿著一身寒酸衣裳,面上焦急,「我娘家來的轎子在哪裡?」
原來袁氏怕孝貞死活不上轎,便騙了孝貞說是左家來人報信,道是申氏大娘生了急病,叫孝貞回去看看。
孝貞信以為真,便坐上了轎,小轎,抬出了晉家大門。
袁氏瞧著滿心歡喜,眼看著那大錠小錠的金銀就要落入手中了啊,果然兩個家僕躲在一邊看了,爽快地交了銀子,還特意留了十五兩銀子說是給邊常方三婆子的謝媒錢。
袁氏見得這些好處,哪裡會生出疑心,笑成一朵老菊花,送走了兩個僕人。
回頭在廳裡與晉二兩個人摟著銀子,樂得兩眼放光,合不攏嘴。
晉二道,「娘,咱們把嫂子賣了,萬一左家發現了可怎麼好?」
袁氏哼了聲,「那左家不是不管那小賤人了麼?怕甚麼!」
晉二摸著金光燦燦的小元寶,恨不得親上幾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如咱們把這舊院子一賣,帶著銀子上外地去,到時候就是左家知道了,也沒處尋咱們去!豈不甚好。」
袁氏想了半響,終於點點頭,「好,就聽你的,等會兒天大亮了就尋中人來賣這院子,就是…那兩個小討債鬼可怎生處置?」(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