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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55 朱明殿堂(下) 文 / 風露霜

    景妃有些不依不饒,「哦,難道娘娘就沒有私下裡見過她?」

    玲瓏氣定神閒,望著她的目光甚至還帶著笑意,道:「本宮是貴妃,出入皆有宮人隨行,再私下裡也不會不帶著人跟著。或者景妃的意思是我曾避人耳目見過含巧。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景妃,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好歹當了幾年貴妃,含威不露她也能學得一點,而且她知道景妃忌憚她這副架勢。

    皇帝亦出聲道:「無憑無據誣陷貴妃,這是以下犯上,景妃難道不懂規矩了?」

    玲瓏聞言淺淺一笑,媚眼如絲牽到皇帝那邊,似嬌似嗔,一旁的景妃面露猶疑。

    她大約也知道,今日皇帝在這裡根本不能把貴妃怎麼樣。若皇帝沒有來,上官太后威壓施加,至少不會讓貴妃全身而退。可這麼作罷,心有不甘。

    上官易蓉入宮並不得上官太后重視,上面還有同族姐妹壓制,能至今日的地位,從麗妃還有其他妃嬪那裡分得寵愛孕育子嗣,每一步都走得極小心。

    她知道皇帝從前忌憚著上官太后,她的謙和有禮不引人矚目反而更能讓皇帝放心。

    雖不是上官氏最期待的,但是她比上官易蓉走得長遠,正宮之位,她不是沒有問鼎之心,只有坐到最高處,才能讓自己不被家族輕視。貴妃封後,地位將更不可動搖,若不能阻止,只怕今後就再沒有機會。

    低頭瞟過自己鞋尖翹起分梢上支起的妝花紅絨裙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玲瓏對宮中如同唱戲似的你來我往已經司空見慣,此刻居然有些懷念溫暖的被窩。

    正有些神思倦倦,一個清泠的聲音迴盪在殿堂裡。

    「皇上。娘娘。臣妾有事稟報。」

    怡妃蘇青盈施施然出坐而跪,她是宮中唯二的妃子之一,座位距離鳳座極近,雖低著頭聲音很輕,在玲瓏耳中卻字字清晰。

    「十六日夜,臣妾曾私約貴妃出來說話,因是私約,臣妾與貴妃皆是獨自出行,本想與貴妃姐姐談談心。可是姐姐卻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沒說幾句就匆匆離開。有臣妾寫與貴妃邀約的小扇為證,如果……貴妃尚未將小扇丟棄的話。」

    此話如平靜天空上忽然驚起一聲雷鳴,余聲在泰安殿內迴響不覺。

    皇帝從座上直起。目光掠過蘇青盈頭頂,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蘇青盈將話重複了一遍,泰安殿裡的氣氛瞬時詭秘,嬪妃們竊竊私語。景妃眼中難掩得色,上官太后終於平心靜氣看著玲瓏。

    「貴妃,你有何話說?」

    玲瓏道:「臣妾的確與怡妃在十六日晚有過私約,但赴約即回清寧殿,也沒人可以證明臣妾在那晚見過別人不是?」

    「事到如今,貴妃狡辯未免牽強了些。難道真要讓人從你住處搜出怡妃邀約的小扇才算有憑證。」搜宮乃是對她貴妃之尊的極大侮辱,上官太后說得輕描淡寫。玲瓏相信她能做到這一步。

    轉頭看了蘇青盈一眼,她清涼的眸光越過玲瓏,像芒刺刮過她的臉,玲瓏穩住聲音不亢不卑道:「小扇臣妾尚收在清寧殿中,不用太后著人去搜。臣妾即克可命宮人拿來。只是那物件也只能證明臣妾十六當晚與怡妃有約。退一步說。即使有心要作什麼,也犯不著親自去見一個宮女。清寧殿上下宮人無數,我何必自降身份?」

    「謀害嬪妃自然是大事,你若有心策劃掩人耳目恐怕他人也難發覺。貴妃,看來你是要狡辯到底?」

    太后不再維持表面的慈和,眼中露出淡淡不悅。

    玲瓏有些不耐煩,枯笑,「即便臣妾說不是狡辯,太后認定臣妾與含巧有首尾,臣妾也只能變成狡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目全無畏懼地直視上官太后,從未有過如此衝撞的態度,上官太后呼吸一急,面上已是極怒。

    「你!好你個李貴妃,居然敢當眾頂撞起哀家來,如此不仁不孝,皇上寵愛的難道就是這般粗鄙不堪之人!」

    她一掌落在坐榻楠木雕鳳的扶手上,沉悶的響聲嗡嗡然傳遍泰安殿。

    玲瓏再次從座上跪下。景妃好聲好氣勸道:「娘娘當心身子。貴妃娘娘執掌內廷也有幾年,雖然易蓉不懂事一直對貴妃不大尊敬,但想來貴妃仁厚不會做出這等殘害妃嬪之事。」

    上官太后冷笑,「她不會?一路從御女升上貴妃之位,開罪過她的妃嬪有哪個是得善終的,如今倒把注意打到易蓉身上,你害她被皇上疏遠降位還不夠,難道要連她的性命都要了!」

    此話就是把她往不仁不義的地方推。

    皇帝修長的眉毛擰在了一起,道:「母后,此事尚未定奪,母后還是不要動氣的好。」

    上官太后斜眼瞧他,「皇上怎會說出這麼是非不分的話來,您儘管寵著她,過了今夜,滿朝上下都會知道她李氏是個什麼樣的人,皇上如今還要堅持立她為後?」

    說來說去,立後才是關鍵。即便皇帝確定她是無罪,也難復悠悠之口。但是不是她做過的事,她絕對不想應下來。

    玲瓏額頭觸地,鄭重道:「臣妾所言絕無半點虛假,皇上知道臣妾為人如何,也請太后娘娘相信臣妾。」

    身後蘇青盈再次澹然出聲,「臣妾約姐姐出來之時,姐姐行跡卻有可疑之處,雖此中一時不能分辨,臣妾覺得其中有不妥才大膽向皇上明言,皇上……臣妾所言絕無半點虛假。」

    回身看去,蘇青盈目光依依落在皇帝身上,後者薄唇抿成一條線,神色莫測。

    蘇青盈這是要他在她們兩人之間做出選擇。同是得寵妃嬪,於皇帝而言也許都有些不同,兩人情辭懇切,只看他會選擇相信誰。

    殿中嬪妃窺出此中端倪。躍躍欲試地觀望。上官太后更有隔山觀虎鬥之勢。

    玲瓏心胸漣漪波折,慢慢抬起頭,目光觸及皇帝,發覺還是看不懂他幽亮如火的眼中到底有什麼。她只知道蘇青盈此刻也如自己一樣看著他,也許帶著盼望。

    此番竟變成兩個女人在爭奪。

    見他欲張口,玲瓏驟然揚聲道:「其實,在含巧那裡還有些細微線索或許沒人察覺。」

    對於她的打斷,他是一愣,仍然相視著。眼中瞬間變得更加莫測,然口中卻接道:「哦,貴妃是否有什麼線索。說來聽聽。」

    玲瓏垂下眼簾,道:「事發突然,但內廷之事臣妾不能不警惕,因此一聽說出事,便與許昭儀一起著手調查。」

    許昭儀肅然點點頭,玲瓏道:「臣妾也以為含巧縱火一事沒有這麼簡單。宮人搜查了含巧的房間,本來也只是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留下,未曾想果真的有奇怪之處。宮人在含巧換下的衣衫上,發覺有一縷似有似無的幽香,其味極淡。但嗅之欲久欲顯冷冽。此香清純,嗅之便知其用料甚精,並非宮女身上該有的。」

    眾人都屏住呼吸,玲瓏輕吐了一口氣,許昭儀此時亦心神寧定。接著玲瓏的話頭繼續道:「因臣妾覺得那香味有些熟悉。特意留了心使人細察,原來此香竟來自漪瀾殿賞給各嬪妃的蓮香雪顏粉。臣妾特意請來漪瀾殿掌奉調香的珠璣姑姑來驗過。確認無誤。而臣妾那盒雪顏粉早收在妝奩裡,未曾動過,含巧身上的香味不是從臣妾那裡沾染的。」

    說到此處,妃嬪們大都還一頭霧水,自然也有人開始暗下琢磨。玲瓏再次抬起頭,盯著景妃上官初蓉微現倉惶的面龐。

    「日前漪瀾殿曾賞下一批香粉,因取自蓮花香味過於清冽,加之其效用寒涼,並不宜在冬日裡用。臣妾奉李太后之命將香粉分給內廷眾嬪妃,亦曾將此事特別叮囑,想來眾位姐妹的蓮香雪顏粉,還在吧。」

    嬪妃喁喁私語起來。

    「自然是還在的……」

    「冬天裡誰用那東西,也不缺那一兩盒。」

    那蓮香雪顏粉的香味出現在含巧身上,明顯與縱火有莫大關係,人人自危。

    玲瓏點點頭,笑道:「臣妾正好知道,誰的雪顏粉已經不在了,或者是說,不全都在了……」

    景妃臉色大變。

    「有時候的確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回算是老天可憐,不欲讓人蒙冤幫了我一把。」

    玲瓏此語聽得像是在自歎,到景妃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她膝蓋發軟,撐著坐榻才勉力沒有動。

    「臣妾從漪瀾殿送出雪顏粉那日,正好在御花園裡遇見了景妃帶著八皇子,皇子調皮,推了一下端香粉的宮人手臂,香粉大半撒到臣妾衣裙之上。景妃妹妹好心,親自取了帕子為我擦拭……」

    「貴妃娘娘!」她厲聲搶道:「就算如此,當時沾上香粉的是你我兩人,你又怎麼證明自己沒有嫌疑。興許是你在見含巧時衣裙不小挨擦到她……」

    她戛然止住,大概也發覺此言說不通。

    玲瓏語氣平靜如初,道:「景妃妹妹好記性。本宮那身衣衫是一回了清寧殿便換下浣洗的,從此之後再沒穿上,清寧殿中宮人皆可作證。手帕香囊都是閨中私密物件,景妃拿在手上的自然也是自己喜愛的,想必喜愛之物會常常帶在身邊,稍有舉動沾染都別的什麼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上官太后此刻臉色可以用陰鬱來形容,目光瞥過上官初蓉一言不發。

    「太后娘娘方纔所言極是,含巧的作為的確不像沒人指使,且此事事關重大,想必指使之人為確保萬無一失一定是親自見了含巧再部署一切。太后娘娘說是不是?」

    景妃咬緊了發白的唇。上官太后目光比方才看玲瓏時還森寒十倍,禍起蕭牆誰都不願見,玲瓏倒有幾分相信,原來她剛才真的以為蓄意加害上官易蓉的人是自己。

    話一出口只要將再將人證物證找來核對並不難。

    上官太后嘴角抽動。面色突然一變摀住額頭呻吟道:「……哀家頭疼……哎呀……」

    泰安殿中氣氛彷彿琴弦被拉緊極致,在最終的臨界點被挑斷,先是上官太后身邊的姑姑宮女圍了過來,接著是擔憂驚慌的嬪妃。

    玲瓏扯了扯嘴角。上官太后總歸黔驢技窮。連聲東擊西都用上。皇帝在這兒景妃是不能逃脫的,只有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能不被追究,上官太后忽然發病,皇帝也不好在這個節骨眼兒開罪。

    晃晃亂亂一群人,有人叫太醫有人忙著抬人,景妃早跟著扶上官太后進內殿歇息。

    玲瓏這才鬆了口氣,冬日夜晚,背後發了一層汗,又膩又冷。這才感覺有些脫力。

    素蓮過來扶起她。

    「娘娘,這回沒事兒了。」

    「恩…有事也不是…」

    眼前晃過白花花的光遮擋了視線,未及思考。她身子一歪,遠遠似乎聽到別人叫她的名字……

    本來覺得自己贏得挺漂亮的一次,收場竟有些慘烈。

    醒來時已經回到清寧殿了,水晶簾外光影晃動,已經是白天了。她忘了,自己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扛不住許多震盪風波,不免自憐,身體才是真本錢。

    她醒來後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婧柔公主,李太后離宮後這丫頭就住到清寧殿裡。說漪瀾殿沒人無趣。

    「玲瓏你醒啦,皇兄去上朝去了,留我在這兒看護你,你別動,我叫人來!」

    綺公主話音未落就撒開往外跑。屋子裡陸陸續續又進來許多人。你一言我一語中。玲瓏似乎聽到有人在和她說恭喜。

    「恭喜貴妃娘娘,娘娘又懷上龍胎了。」

    何太醫皺起褶子的老臉在面前晃。玲瓏撫上自己獨自,怎麼沒回都這麼忽然,難道真是她太不上心了。

    皇帝賞賜了許多東西,送賞的人一溜溜的一會兒就把東西堆滿了一屋子。

    小糰子依偎在她床榻邊,力強的阿曦則被抱得遠遠委屈瞧著她。

    事後再與許昭儀細查時才得知,含巧受人威脅,若不聽命便要按規矩遣送皇陵,她心裡極怕這個,因此惟命是從。然而威脅她的人,可想而知。而她縱火後失足,亦是人為。

    李太后得了消息沒幾日從林松趕回來,第一件事自然是到清寧殿看玲瓏,每回生產李太后都把關極嚴,這次也不例外,佈置完人手,她淡淡地對雲清道:「咱們也該去泰安殿請個安。」

    雖語氣很淡,但玲瓏確信在她眼中看到了愉悅的光芒。

    玲瓏道:「臣妾與娘娘一起去吧。」

    「你才剛懷上,去那種地方作甚,有著身子就該小心些,聽太醫說你在宮外傷身子至今沒完全調養好。」

    玲瓏低頭摸了摸未見形的肚子,笑道:「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臣妾去過,現在也沒什麼去不得。」

    除了那晚忽然眩暈,身體沒什麼力氣外,她已無大礙。

    泰安殿在白天反而比在夜裡暗淡,銷金紅紗帳投下明明暗暗的金黃色和紅色光斑,給人日薄西山的錯覺。

    寢殿裡只有景妃一人在奉藥,李太后身邊也只跟著玲瓏。景妃始終低眼不敢示人,玲瓏自然也不會去招惹她。

    上官太后嘴邊噙著冷笑,「妹妹回來了?」

    「自然,一聽說姐姐不適馬上回來看姐姐了。」

    李太后從景妃手裡接過白玉碗,吹涼藥汁遞到上官太后面前。

    上官太后側過臉並不領情,口中唸唸道:「早知道當初不該與虎謀皮,與你定誓擁九郎登基,要不是你使計讓人拘了我女兒讓我亂了方寸……」

    上官太后恨恨咬牙。

    李太后淡淡一笑,道:「不與我姐姐就要與安氏和三郎,難道你認為與他們今日狀況會好很多麼?」

    李太后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藥汁,雲淡風輕道:「姐姐素擅謀策,大概與了誰都會籌謀得好結果。你恨我派人拘了你女兒誆了你,我還沒恨你當年派人暗殺九郎,害得九郎差點就回不來了。」

    上官太后輕哼了一聲。靠在榻上鬢髮微亂,玲瓏注意到她鬢邊已然斑白,盛勢壓人的上官皇后早已不在,不變的也許只有她臉上永遠的矜貴驕傲。

    「在這宮城裡。成王敗寇生死有命有什麼奇怪的。你兒子命大。不過我可真後悔,擁立了這麼一個寵幸狐媚的昏君!」

    李太后聽得別人罵她兒子,臉上的笑容盡不見了,將白玉碗放回上官初蓉手中的托盤。

    「姐姐也別說得自個兒多麼忠良。是誰為引開我哥哥給我兒施壓叛國通敵串通了外族來趁亂攻擊我朝。三郎在南邊不安分,北邊也跟著動作起來,要不是皇上及時南下安撫了,如今國中內外交困成什麼樣子還未可知呢。」

    上官太后還維持著表面的鎮靜,不屑道:「我上官氏世代忠良,如今被你踩在腳下。但不容你隨意污蔑。」

    「呵,上官老大人的確盡忠為國,即便過世了皇上也依然敬著他。但不知若老大人知道姐姐的所作所為會有何感想?」

    上官太后目光定在床榻裡側。彷彿紗帳紋縷中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東西,不肯對李太后一顧。

    景妃上前低聲勸道:「太后,該喝藥了。」

    她也不理,沉默了半晌,彷彿自言自語道:「這江山都是我們家幫他撐起的,當初若是沒有我父親一力支持,太祖不喜歡他,怎麼會讓他穩坐太子之位…當初娶我時,他明明說過會感念我上官氏之恩……」

    玲瓏細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口中說的應該是先帝。

    李太后不鹹不淡道:「姐姐。先帝終其一生都沒有廢你,難道還不算感念麼?」

    「那是他顧及我家在朝中……」

    「姐姐既然知道這一點,就該知道先帝真正忌諱的是什麼。即便是你上官氏親手扶上寶座的帝王,他也是一國之君!他越是忌諱姐姐越是要觸及,姐姐怎可罔顧君王尊嚴?」

    上官太后閉上了眼睛。「呵呵」笑出聲。只是沒笑兩聲又被咳嗆住了,景妃忙去給她順氣。

    她想起自己還在閨閣的時候。世家貴女,早早就被賜婚與皇太子,這一生注定要成為最尊貴的女人,那樣驕傲,美貌城府手段甚至野心她都有,披上大紅嫁衣那一刻,彷彿整個天下都能收歸囊中。

    她忘了,天下不是她的,她所擁有的權勢來自哪裡。

    李太后理了理裙擺,慢悠悠道:「姐姐先將養著吧,病中不宜多思,早點養好身體才好。」

    上官太后驚疑睜開眼,冷嘲道:「這麼輕易就走了?我還以為你會多欣賞欣賞我淪為階下囚的樣子。」

    李太后一笑,「姐姐說笑了,您是太后,安居泰安殿,怎麼會是階下囚呢。從前您在含象殿我不會與你搶,現在您在泰安殿,嫡母太后的尊位自然還是你的。」

    說完與玲瓏相扶出門。

    內廷這樣鬧一場終究沒讓掀起大風大浪,玲瓏封後的日子已讓禮部挑著。朝上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皇帝力排眾議下了立後聖旨,玲瓏並不去操心。

    尚服局送來冊封大典穿的禮服,秦尚服仍在其位,極興奮欣羨地向玲瓏道:「皇上對娘娘的寵愛無以復加。禮服和鳳冠的樣子都是皇上親自繪了送過來,這世上沒有誰能有娘娘這樣的好福氣。」

    玲瓏看著金光燦燦的彩翟衣,暗想皇帝這趣味還真是執著。素蓮偷偷扯了玲瓏袖子告訴她,這衣服上的針線也有杏花的不少功勞,她率繡房眾繡娘日夜趕製。

    玲瓏的這一胎比前兩個孩子都乖巧,大概體恤母體孱弱,竟連害喜的症狀都極輕微。

    她懷孕後宮裡的事都交給怡妃和景妃打點。縱火之事景妃顯然是脫不開干係的,最後還是玲瓏求皇帝保了她。

    封後風波漸漸盛囂塵上,再納新妃之聲又不絕於耳,只要皇帝還在那位置上,前朝內廷大概永遠都不會消停,玲瓏樂見宮中一切有條不紊。

    她想上官初蓉若除去,今後也不知還會再晉上什麼人,還不如就讓她佔著一位,經此後,上官初蓉必當更小心謙恭。仰仗自己鼻息,如此也不算不好。

    雪裡梅花初綻,玲瓏讓白蘞和素蓮扶住在勝雪園裡散步,隨意走走卻碰到了怡妃。

    假山石下。斜橫疏梅旁。白蘞她們都遠遠站在身後,蘇青盈打量玲瓏一眼,道:「姐姐氣色見好。」

    玲瓏微笑:「有勞妹妹掛心。」

    一縷梅香淺淺,蘇青盈伸手撥開樹枝上的積雪,折了一支白梅湊近鼻尖,讚道「好香」。

    又對玲瓏道:「那天晚上在泰安殿,姐姐為何要截了皇上的話?」

    玲瓏笑道:「我知道真相,當然是要急於說出口的。」

    「李姐姐,」蘇青盈一字一頓道:「你如此行徑。未嫌怯弱麼?為什麼不讓皇上選一選,看他選擇你還是選擇我,難道你是不敢了?」

    玲瓏低頭看著腳尖。羔羊皮的小靴子很暖和,但站在雪地久了還是會生涼的,裹緊斗篷淡淡道:「蘇妹妹想要什麼樣的結果?選我,還是選妹妹。若是選我,蘇妹妹就該傷心了,若是選你,妹妹能讓皇上從今往後每次都選你麼?」

    「借口!」蘇青盈怒道,精緻漂亮的臉蛋在白雪和白梅下映出一抹薄紅。

    「我一直敬重李姐姐,如今看來是我看錯了,竟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你當真愛著皇上麼。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而折服在了九哥身邊,其實你心中並不愛他吧?」

    玲瓏沒有回答,看蘇青盈背影遠去,雪中婀娜的身影漸漸被梅影掩蓋。她的大膽執著,熱烈坦白。也許她這輩子都不會有。

    悶悶不樂繞到假山石後。頭卻撞到一堵肉牆上。

    「你!」玲瓏倒吸口冷氣,嘴被摀住。雙眼圓瞪望著依身山石之後的人。

    「噓,別出聲,我帶你去個地方。」

    玲瓏還是瞪著他,任由他扯著走了幾步。

    皇帝也發覺自己捂著她的嘴不太對,訕訕鬆開小聲道:「你別出聲,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玲瓏白了他一眼,皇帝知道她是默許了,竟真丟下後面不知情的白蘞等人。

    拐出勝雪園,外面有小齊備好的轎子,皇帝叮囑一聲讓小齊去知會白蘞她們,吩咐起轎。

    玲瓏早對他這一套司空見慣,安坐在軟轎裡。

    「皇上怎麼會在山後面偷聽呢,如此有損君威……」

    「咳,朕只是正巧路過,那處偏僻你懷著孩子怎麼就走到那裡?」

    「莫要扯開話題,大男人偷聽女人說話,十分不光彩!」

    「你沒發現麼,剛才那處山石下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他悠然靠在椅背,玲瓏回想了一下,怪石峰回疏影斜梅,似乎真小時候撞破他好事的地方,「撲哧」笑出聲來,「皇上怎麼到那裡去?」

    「朕也是隨處走…對了,從前朕送你那支珊瑚簪子可有戴著?」

    「簪子?皇上送的東西多了去了,臣妾不知是哪一件?」瞧見他臉色似有黑沉,玲瓏忙改口道:「紅梅映雪麼?還收在清寧殿裡,皇上要看,現在可以折回去拿來。」

    「算了,」他不甚在意的笑笑,手裡不知從哪摸出一朵紅梅,去掉她頭上原先裝飾的絹花,改飾一朵小小的梅花。

    花瓣上猶有冷露晶瑩,被他拂去,該是方才從勝雪園裡摘的。

    「如此也好,不必再回去取。」

    雪停之後,留下雪白的天地,南望連綿屋瓦皆被白雪裝點,隱隱見得市井聲息尋常炊煙。

    皇宮正殿含元殿,玲瓏還是第一次上去,聽聞只有大典重要朝會才會在含元殿舉行,皇帝登基正是在含元殿登上寶座。

    高聳入雲端的飛簷,俯視如臨九霄,遠眺整個京城甚至城外連山盡收眼底。錯落有致的圓柱撐起敞闊的屋簷,金磚鋪地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光鑒照人。

    置身其中,如在九重天闕,世俗可見卻不能仰望其巍峨磅礡。

    玲瓏久久不語,此時只有皇帝和他兩人。他身上仍著九龍繡金服,頭上金冠束髮一絲不苟,站在這氣勢雄渾的殿堂外,全然不會顯得渺小,反而與此情此景十分相形益彰,軒眉微蹙,目光靜肅。彷彿他本該站在這裡俯視眾生。

    玲瓏搖搖頭,身旁之人本來就是這裡的君王,這一切理應是他的。

    「本想想告訴你目之所及甚至更遠的地方,今後都會是你我的江山。可是這話聽在你耳朵裡恐怕又是哄人的了。」不只是是否受染於含元殿上沉穆莊重的氛圍。他的聲音也透著沉鬱穩健,如石落深井,擲地有聲。

    玲瓏抿唇微笑,「陛下這是要折煞臣妾了,臣妾與社稷無功,空享富貴繁華,承了此言只怕會折壽。」

    「別胡說,你將成為皇后,福壽不絕。即便真承不起,朕也可以分與你。」

    玲瓏望著天邊雲潮湧動,此時已近黃昏。遠方卻有逐漸雲開見日之兆。

    「皇上大概也知道,這些於我都不是什麼好處,臣妾勢利,只有見好了才會開心。」

    「如此未嘗不好,」他攬過她肩頭,「玲瓏自小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要什麼,心裡有主意得很。」

    「我就當你這是在誇我了。」

    她低頭淺笑,鬢邊紅梅艷色飄上臉頰。

    「剛才青盈問你的問題,我能不能也問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要截了我的話,是你覺得我不會信你,還是覺得無論我相信誰對你都沒有意義?」

    玲瓏咬著唇,吶吶問道:「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以前到底看上我哪一點了。自然。我沒有樣貌家世。你從前大概只想把我留在身邊好玩兒,就算好玩你也得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地方好玩了。」

    皇帝哂笑。牽著玲瓏到含元殿前台階坐下,解下自己的斗篷給她套上。

    「這問題太無趣。」

    玲瓏來了性子,如同世間最普通的情侶討論著一些無關痛癢卻有總有人鑽了牛角尖的問題。

    「你不給個說法,我也不會告訴你,想知道啊,自己一邊想去吧。」

    皇帝無奈,「都三個孩子的娘了,別這麼淘氣。」

    玲瓏堅決不理。

    他雖覺得沒什麼意思,因為兩人至今在一起已是無法分開,但開始開口道:「你曾告訴過我,我在你眼裡也不是最好的。你眼中瞧著我時,總是在否定,有時候甚至是嫌棄鄙夷,看來我在你眼裡的確不怎樣。」

    玲瓏不信,「不是吧,就這樣,該不是你又逗著我玩了。」

    他趁機在她額上輕輕一彈,道:「那你還要如何?」

    玲瓏皺了皺眉頭,其實她是真想聽他說出些不一樣的理由,不過還是算了,理由什麼的能說會道的能編出一千一萬條,心之所向也許才說不出什麼真正的理由。

    玲瓏輕輕歎一聲,「是蘇怡妃愛皇上極深啊……」還有許多人會從他身上予求。

    他微微沉吟,「人一生只能不負一人,這是我近日才明白的。」他們脫不開君臣的關係,即便兩心相依也還有許都溝坎,亦因此要格外珍惜呵護。

    心跡自明瞭,然而此生君責在身,他還有許多不能辜負不能放下。

    他緩緩閉上眼睛笑了,「現在你眼前所見的一切,從今往後,你與我一樣都要為這些付出許多。我之職責所在這一生責無旁貸,而你,也是跑不掉。」

    他揣緊她的手,道:「我要你陪著我。」隔著披風擁緊。

    榮辱與共生能同榻死能同眠,分不清是佔有還是期許,大概人都需要一個能與自己相伴的人,這樣即便孤獨了也不會覺得寂寞。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的答案麼?」

    玲瓏會心一笑,道:「我只是想自己為自己做主,不是誰選擇了我,而是我自己選。」

    天邊厚雲綻開一道縫隙,霞光直透雲層普照含元殿,金碧輝映之中,兩人相依的背影也被鍍上一層光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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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傳部分完結,轉眼天都黑了,以後還有番外也會放在公眾章節裡面,謝謝看文的姑娘們一直的支持和包容,非常感謝!(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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