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照亮的地方,鄭大老爺對一個身穿藍色袍男子抬了抬手,他們身前亦有小廝提燈照明,知道兩個人從身旁走過,玲瓏都沒想起那個穿藍衣的男子是誰。
回到會仙居,藍姐打著哈欠給她開門,嘴上簡單慰勞幾句,叫她早點休息。玲瓏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在鄭家看見的人是誰。
曾經在紫宸殿皇帝的書房前,小齊急火急燎把她叫去給一個惹皇帝生氣的大臣求情,陰濕幽冷的天氣,長相清俊的男子跪在書房前,給玲瓏行禮時只敢略抬了抬眼,不過那時他穿著官服,玲瓏一門心思撲在門裡那人身上,所以跪著的人長什麼樣根本沒記住。
秘書監江以何,先帝時受五王舉薦,治理水患有功,是為工部督水司,睿王身死後因在京中無依憑,很快又被調離京城,直到皇帝登基之後再得重用,為皇帝股肱之臣。
在想起那一刻,玲瓏心裡有幾分雀躍,先不論江以何怎麼會到灃懷來,他是朝廷重臣,與皇帝也親近,說不定就能助自己重返京城。可轉念一想,又有幾分灰心,自己都不記得別人了,難道江以何還能記得她是李貴妃?
玲瓏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觸感乾澀,就算他記得恐怕也要認不出吧,傷病折騰這大半年,她比從前變了不少,清瘦了不說,在宮裡時時有香粉養著皮膚,現在在外面連個脂粉也懶得抹,就連她自己照鏡子時都覺得自己滄桑了太多。
整個人像換了層皮似的,她常常自嘲地想。這副摸樣要是再回去,恐怕見慣了美人如玉的皇帝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直接去找江以何告訴他自己是貴妃就和去衙門一樣不現實。
沒過得幾日玲瓏就知道為什麼江以何會出現在灃懷城,還會特別去參加鄭府老太太的壽宴。
江以何本來就是灃懷人士,當年在此被剛告老還鄉的鄭老太爺舉薦給睿王。再由睿王引薦給先帝。此次是皇帝特許其回鄉探親,衣錦還鄉風光無限的江大人一時成為成為灃懷中百姓們熱議的話題。
江家祖宅在灃懷城城西一帶,城中百姓聽聞有這麼一位京中大人物回鄉。好奇者不少特意跑到附近觀望,不過江家的宅子已經被灃懷令派人保護起來,還有江以何從京中帶來的護衛把守,尋常人也不過是看一眼。
玲瓏也曾路過江府,挑開幃帽鵝黃的薄紗看去,江家宅子不大,粉牆青瓦。牆頭幾支杏桃搖曳,看上去只是一般書香人家,傳聞江以何布衣出身,與其母相依為命。江家小小院落,現在只有灃懷有頭有臉的人物才能出入。
清明時節雨紛紛。藍姐給了夥計們一天假回家掃墓祭拜祖先,玲瓏在灃懷沒有可祭拜的人,只陪著小雯寫字繡花。
小雯坐了一會兒就有些耐不住,在榻上動來動去,還央玲瓏帶她出去玩。
「靈大姐就帶我走走,反正娘一會兒不會回來。」
藍姐早上就出去了,讓玲瓏幫看著小雯,玲瓏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低頭看了看小雯的繡活兒。大概離藍姐出門交代的功課也差不離了,於是戴上幃帽鎖了門和小雯到街上去。
城外樹林薄霧,柳暗花明,祭拜先祖的人提著紙燭等物,灃懷碼頭處裝卸貨物的船隻往返不絕,城中賣得最多的還屬掃墓祭品。也有應景的吃食,空曠的地方還有些孩子追追打打放著風箏。
玲瓏她們居然在街上碰上了慧言,小雯可高興了,與她同齡交好的女孩子不多,慧言算得上小雯的好朋友。
玲瓏不免在慧言光光的小腦袋上摸一把,取笑道:「怎麼不呆在潮月庵裡清修,倒跑到這凡塵世俗來湊熱鬧。」
慧言面紅耳赤,結巴道:「你……你們不懂,心不……不在紅塵就不會受紅塵所困。」
玲瓏和小雯相視而笑,也不揭穿她。
慧言問道:「靈娘你的身子怎麼樣,師父說春天雨寒,怕你舊傷還要復發的。」
玲瓏笑道:「幫我謝謝靜慈法師,我現在很好,過段時間回潮月庵看你們。」
把兩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帶到一間茶館歇息,茶館裡有先生說書,引得台下一陣陣叫好,玲瓏讓她們乖乖等著,自己去給她們買些零嘴吃食。兩個孩子只顧得聽茶館裡的先生說書,玲瓏說什麼就一個勁的點頭,玲瓏無奈看她們一眼,才套上兜帽離開。
帽紗外面的世界似乎都模糊得不真實,車水馬龍行人接踵彷彿隔著繚繞的煙霧。多年前在林松,玲瓏也有過這樣隔著薄紗看街景的經歷,那時為能出一次宮遊歷街市感到無比興奮,和白檀兩人手拉著手不顧路人疑惑的目光在街上狂奔,最後還走散了……一切彷彿在昨天一樣。
搖搖頭,越想越要覺得自己老了,現在她還不該有任何頹喪的情緒,京城那麼遠,那個她討厭的地方,權力極致集結的地方遠得連邊她都沾不到,遲疑久一些,或許就會變成永遠的擦肩而過,她的孩子還在那裡等她。
買了幾個加了艾草的糯米糰子,還有些糖糕之類往回走去,路過官府張榜的佈告欄,下意識多看了兩眼,一個官差剛將一份佈告貼到上面,圍觀的人像炸開了鍋。
「嘿呀,當今聖上將要南巡了……」
玲瓏渾身一震,幾步走到欄前,帝王南巡可是大消息,街上擁過來張望的人越來越多。
匆匆掃了一眼那張新貼的邸報,大至說的皇帝為體察民意,五月將從京師南下巡行各地,具體要去哪裡並沒有寫。
玲瓏閉上眼睛又睜開,確定自己沒看錯也不是在夢中,他要到南方來了。
自己回京路途千里,隻身北上可謂千難萬阻,可若是他要來,不管他要到哪裡,或是根本不到千州,她也可以去找他。
若是幸運,帝駕經過千州,那她回京的阻礙就小了許多。
眼眶微微發熱,心跳都快了半拍,她還有機會回到京城,回到她孩子的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站了半天才發現手上的糯米糰子被捏得有點變形,玲瓏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回茶館找慧言和小雯卻不見她們的蹤影。
一下子心慌起來,兩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該不會走丟了吧。也不該啊,她們都是灃懷本地人,總比玲瓏熟悉些,玲瓏心裡「咯登」一下,難道是被拐賣了?上輩子就聽說過小女孩被拐走的事,難道要在這輩子碰見,小雯是她帶出來的,若是真被人拐了怎麼向藍姐交代。
玲瓏急得四下尋找,才跑了幾步就喘得咳了起來,用帕子捂著嘴繼續找,路上還不小心撞到了人,無心察看略說了句「對不住」就過去了。
終於在一座拱橋邊望見小雯和慧言兩個小丫頭,周圍儘是叫賣的小販,行人走走停停,小雯趴在慧言肩頭悄悄說了什麼,慧言點點頭。
玲瓏長噓一口氣,兩個淘氣的小孩子,到處亂跑也不知道大人著急,正要過去教訓一頓,卻見慧言和小雯各自分開,慧言仍站在橋頭,小雯卻轉到橋下。
心中暗自疑惑,玲瓏悄悄踱到橋下雨廊,側身在柱子後面眺望。
橋下流水岸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在石階上翹首而盼,小雯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少年的,兩人在岸邊嬉鬧起來。
柳絮隨風而起,淡淡青色飄散在天空,彷彿少女輕柔的裙擺,織就一場融入燦爛春光的美夢。也不知小雯私會的是哪家公子,看裝束打扮,有點文質彬彬的書生樣。
兩人未作什麼親密舉動,低頭細語,少年眼中倒映著女孩含羞的笑容,臉龐的紅霞比春光還暖。小雯從袖子裡掏出個荷包塞給少年,咬著唇跑開去,少年愣愣在橋下傻笑。
玲瓏搖頭歎氣,先兩個小姑娘一步回到茶館,見面就把兩人教訓一通,又送慧言出城門,拉著小雯回會仙居。
到了家才發現手上的糯米糰子不知什麼時候丟了,實在想不起來,反正不是什麼貴重物,也就作罷。
左等右等都不見藍姐回來,天色陰暗下起了小雨,玲瓏和小雯坐在會仙居裡,忽而聽外面敲門聲。
「靈大姐,快開門是我。」
聲音是周小弟的,玲瓏忙去開門。周小弟頂著草帽蓑衣,褲腳挽了起來,臉上還有水痕,外面的雨不知何時下得大了,水滴如斷了線的珠子沿著滴漏向下。
「靈姐不好了,藍姐讓官府的人抓牢裡了,你快去瞧瞧吧!」
天上一聲炸雷轟鳴,小雯瞪大眼睛道:「什麼,我娘怎麼了,周大哥……我娘怎麼會讓人抓起來?」
玲瓏忙讓周小弟進來,安撫地拉過小雯,問道:「怎麼回事?」
周小弟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歎氣道:「老闆又去給老太爺上墳,被鄭家的瞧見就給逮進牢裡,說老闆驚擾鄭家先祖,擅闖鄭家祖墳。」
玲瓏還在錯愕,小雯先哇地大哭,「娘又去……又去看爹爹,他們不會放過娘的!」
藍姐今日竟一個人到城外鄭家祖墳去給鄭老太爺上香,玲瓏事先並不知道她要去那裡,聽小雯哭哭啼啼說,好像每年清明藍姐都要一個人去祭拜鄭老太爺。不過一旦碰到鄭家的人總要有些波折。
玲瓏感慨,難怪聽說藍姐當年被逼得走投無路宿在潮月庵裡都沒有離開灃懷,想來在灃懷還有捨不得的東西,或說捨不得的人,可斯人已去,藍姐這般堅持又有什麼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