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覺得自己的心像快要跳出來,心跳聲如擂鼓一樣衝擊著她的耳膜。她和白檀手拉著手,在興奮與期待的鼓動下,腳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跑著穿過小巷,來到寬闊的街道上。
幃帽上用於遮面的白紗被風吹得貼在了臉上和身上,玲瓏看見外面的世界是蒙著白霧且晃動著的,但她依舊睜大眼睛,不遺餘力地看著闊別已久的喧囂街景。
這一刻她覺得,彷彿所見的一切都是她的,必須這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才能確認它們不會消失。
兩人跑了一段路,直到因為街上行人太多無法再大步邁開步子才停下。她們喘著粗氣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真是的……跑這麼快,也不怕摔著,哈哈哈!」
玲瓏掀開幃帽的一角,給自己扇風,剛才跑得身上都出汗了,「明明……明明是你拉著我跑的,害得我……我現在都喘不過氣了。」
白檀忙把她掀起的白紗拉下來,道:「你小心些,快放下。」
玲瓏看了看周圍的行人,道:「很多女孩子都沒戴帽子嘛,別人也有掀起來的。」
白檀看了看四周,真如玲瓏所說,才不再拘束她。
街上很熱鬧,林松縣不愧是京城貴胄別院聚集地,雖名為縣城,大塊石磚鋪設的街道比玲瓏老家隴州的州府還寬闊些。
兩旁的店舖鱗次櫛比,賣古玩珍奇衣衫鞋襪的都有,還有酒肆小吃攤兒。
玲瓏她們一路走一路看,這兒買一方帕子那兒買一支頭花,其實很多東西她們都是不缺的,但就是忍不住要買下來。
白檀和她都是饞嘴的人,什麼燒餅混沌各色湯羹蜜餞果脯甚至做好的雞鴨熟食沿街吃了個遍,肚子飽了嘴裡卻停不下來,直到最後再也吃不動,白檀拉著玲瓏找了一茶棚子休息。
「老闆來兩碗花茶。」白檀向老闆娘付了錢,和玲瓏找了個位置隨意坐下。
玲瓏看著來往的人流,感慨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了,小時候在街上,都是娘帶著我。我娘對我很好,每次上街都會給我買糖人和甜糕,呵呵」
白檀難得也帶著懷念的口吻道:「是啊是啊,我小時候也是,娘親每次帶我出門都會給我買許多吃的。」
忽而她望著遠處道:「咦,剛才我好像看見那邊有賣梨子干,我過去買點咱們帶回去吃,你在這等我。」說著一溜煙又跑出去。
玲瓏笑看著她的背影。白檀白蘞也好,玲瓏自己也好,都還是青春年少,只不過平時在惠妃身邊都保持著莊重文靜甚至老成的模樣。受到街上氣氛的感染,白檀也可以放下成天掛在嘴邊的規矩,撒開丫子跑。
不一會兒老闆娘端了兩碗花茶上來,玲瓏捧起一碗大喝了一口,剛才跑了一路又吃了許多東西,喝了口茶水才發現口有些干。
白檀不知去哪裡買梨子干,玲瓏喝了兩口茶,等著等著不妨聽見身後一桌人的對話。
「聽說皇上已經下令抄了阮家,說起來真是大塊人心啊!」
「不錯不錯。阮氏一族仗著宮裡貴妃得寵,在百姓頭上為非作歹這麼些年,終於也有今天。」
玲瓏回過頭,見那桌坐著一個老漢,一個書生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他們的桌子上也放著茶碗,應該也是來喝茶歇腳的。
本朝並沒有非常嚴格言禁,尋常巷陌常可以見到百姓以些朝中政事或達官文人軼事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阮家被抄家的事玲瓏有所耳聞,雖一直在王府內院,外面風聲大了還是能傳進來些。皇帝終於給阮氏一族判罪,只是沒想到阮家在百姓口中風評這樣差。
那老漢道:「要不是宮裡的貴妃一直得寵,阮家也不會敢一直這樣無法無天,貪贓枉法。聽說從阮家抄出來的玉馬有一尺來高呢,還有數十斛珍珠,據說還有數百隻金元寶……」老漢一邊說一邊比劃。
年輕書生道:「你是怎麼得知這些?」
老漢捋了捋鬍子,有些許得意道:「我家中有侄子在京中當差,是他告訴我的。」
中年人道:「皇上抄了阮家,貴妃聽說也被降為妃,阮家再無翻身之日了吧。」
玲瓏咂巴口中的茶水,阮氏被參賄賂官員魚肉百姓,應當也不是無中生有,聽那幾個人的話,還頗有點阮貴妃是紅顏禍水魅惑君王的意思,難怪皇帝好一陣子不敢去歡祥殿。
過了一會兒,那幾個人又說到今春剛封的兩位王爺,說到三王爺如何孝悌仁厚,在朝中如何輔佐皇帝,玲瓏想細聽,正巧白檀回來了。
「玲瓏你看,我買回來了梨子干。」白檀將一個紙包放到玲瓏面前,也端起茶水大口喝起來。
玲瓏見她喝得急,道:「既然買回來,姐姐快坐下歇歇吧。」
白檀放下茶碗道:「不了不了,我剛才在那邊聽說月老廟今日有廟會,我們趁天色還早去看看吧。」
說完不由分說拉起玲瓏,朝她說的月老廟方向跑去,玲瓏只來得及把幃帽和紙包拿在手上,白紗和衣帶隨著她跑動的動作跳躍在身後。
一邊跑她還一邊在思考,她們兩個女孩子,還是宮女,跑去月老廟作甚?
***
月老廟在林松城郊,由於是廟會,月老廟附近的人比街上還多。就是因為人太多,所以還沒到月老廟,玲瓏就和白檀走散了。
玲瓏根本不記得來時的路,前面一節戴著幃帽跑來的,周圍的房子街道根本看不清楚,從別院出來那幾條小巷是完全記不得了,大街上還有些印象。
站在人群中,玲瓏抱著幃帽有些茫然。不過她並不害怕,一來她身上帶著錢,二來如果實在找不到人,她還可以打聽著到縣衙去找人幫忙帶路,她只要說自己是王府的婢女即可。
但,她還是很茫然,忽然獨自置身茫茫人海,不知該向何去。
白檀的目的是月老廟,玲瓏現在已經到了月老廟門口了,也許待會就能遇見白檀吧。
這樣想著,玲瓏走進月老廟。
林松月老廟並不大,進門一個院子,當中的房子就是月老祠。左手邊還有個許願亭。一進去玲瓏又覺得有些不對了。裡面有許多香客,大多是相伴而來的男女,她孤家寡人一個倒有些顯眼。
正想退出去,頭髮花白的廟祝看見她笑瞇瞇迎上來,「姑娘一個人?是來燒香還是求籤?咱們松林月老廟是方圓百里最靈驗的,姑娘若要求姻緣,一定要在這兒求。」
姻緣……這真是個遙遠的問題。她的姻緣還不知道在哪裡呢,說得粗俗點,成天在宮裡連個男人都見不著,見著的都是高攀不上的,哪裡來的姻緣。至於以後出宮嘛,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她的姻緣能不能等這麼久。
廟祝看她是孤身一人,神色猶豫,以為她要走,又道:「姑娘既已經進來了,何不拜拜再走。世事無常,姑娘現在未覓得良緣,可今日出來遊玩的人這樣多,說不定出了這道門就能遇著良人。誠心求一求,讓月老看看姑娘的紅線另一頭牽在誰那裡。」
玲瓏被她說得有些心動,看見他一個頭髮鬍子花白的老頭要在這裡遊說半天也怪累的,而且都已經進來了,拜一拜又何妨,也不缺那點香火錢。
於是向廟祝要了香點上,跪在那個泥塑的白鬍子老公公前,誠心磕了三個頭,心中道「若月老真能在天顯靈,就保佑我的姻緣能等等我,等我出宮了和他相遇,然後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又不免自嘲一下,按照這個時代的普遍婚嫁年齡,等到她出宮的那一天,就是真有姻緣她也只能作人家的妾或是繼室,要不然就是姐弟戀了╮(╯▽╰)╭
拜過後玲瓏又擲了一簽,居然是上上籤,上輩子都沒出現過的上上籤,這回居然人品爆發擲出來了,簽上寫的是「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廟祝笑呵呵和她說,這是說明她和她的有緣人雖相隔,情卻相通,相見指日可待。
看廟祝的眼神好像玲瓏真的一出廟門就要嫁了似的,玲瓏笑笑,給足了香油錢,就當上天給一個意外驚喜吧。
收好籤文正要走,玲瓏眼角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人來人往間她分明看見多日難得一見的白蘞與一個男子並肩走來。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幃帽蓋到頭上去,然後裝作若無其事挪到一處角落去。
白蘞穿著尋常衣服,她身邊的男子身上卻穿著絲質的衣衫,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看起來不像普通人,而且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玲瓏想了想,才記起這個人是卓逸,九王爺身邊的護。,上回去小齊那裡吃酒王爺帶在身邊的可不就是他。
本來那天玲瓏走得匆忙是不知道他叫什麼的,可後來好像白蘞說話間無意提起,她就記得了。
問題不在這裡,而是在他身邊的白蘞,居然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和他說話,她雙頰染著淡淡的粉紅,整個人看起來都和平時判若兩人。
卓逸看她的眼神也很溫柔,他比白蘞高,他倆說話的時候他不時會低頭像是詢問白蘞什麼,兩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走進月老廟。
玲瓏僵在角落,回想起來,白蘞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成天不見人影的,好像就是在那次小齊的接風宴以後吧,當然白蘞也的確是挺忙的,但玲瓏相信這些「忙」當中一定有不少是和卓逸在一塊的。
白蘞可是惠妃貼身宮女中出名的「冷冰冰」,玲瓏後來都很懷疑,惠妃是不是看重她一臉不好惹的樣子才讓她掌管漪瀾殿的賞罰。
可是現在眼前的白蘞眼波如蕩漾的三月春水。沒有些時日相處,玲瓏打死都不相信白蘞會有這樣大的轉變。
她現在與卓逸在一起的樣子,分明就像一對愛侶。
玲瓏還在震驚中,忽而察覺到如刺芒一樣的眼神向這邊射來,抬頭一看竟是白蘞在卓逸背後冷冷看著這邊。玲瓏一愣,知是被她發現了,雖然戴上了幃帽,身形大概在白蘞眼裡是遮不住的,白蘞的眼神含著警告,顯然是不欲讓玲瓏張揚。其實她也沒想張揚,撩開白紗和白蘞對視了一眼,示意她盡可放心,壓下帽簷轉身出了月老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