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還沒亮,上房沒有動靜,昨天的經歷讓她只覺得有些不真實,今晨的活明明與昨天一樣,卻是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去大廚房取了水回來,梳洗畢了上房才開始有動靜。
接過杜鵑遞過來的藥,六娘走進茶房開始煎藥,又燒了一壺茶水,幾個小丫頭一起在庭院裡撒上水,用掃帚開始輕輕的掃地,大丫頭們正在輪流梳洗,眾人的動作都極輕巧,梳洗畢了,庭院也打掃乾淨了,小喜隨著芍葯去了廚房取吃食,杜鵑和玉蘭兩個領著四兒和芽兒在上房裡伺候夫人梳洗。
熬好夫人的藥,杜鵑來取走了,六娘將炭火壓的小一些,把剛打來的水放上爐子,剛做完這個,小喜拎著朱紅色的食盒在晨光中走了進來,笑嘻嘻的道,
「我也來這兒躲躲懶!」一件青色的背心,水紅色裌襖,只襯得一張機靈的笑臉喜氣洋洋。
小喜、四兒、芽兒,她們四個小丫頭都是一道進府的,四兒和芽兒先到人牙子那兒,關係親密些,小喜本也有個交好的,奈何進府以後就分開了,又插不進四兒和芽兒的親密無間,就覺得不愛吭聲的六娘才是她一國的。
休息了一夜,六娘的心情已是平復下來,知道如今的情況莫過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八字訣。
拉過一根小凳子請小喜坐下一塊兒吃,「什麼事這麼高興?」夫人才滑了胎,所有的人都板著一張臉,沒誰會在沒事兒的時候笑成這個樣子。
小喜從盒子下面摸出兩顆粽子,遞了一個給六娘,低聲道,「方纔廚房李媽媽偷偷給我的,你悄悄的找個地方吃了,李媽媽只給了兩個,偏生有三個姐姐。」
「幾個姐姐還能對著粽子流口水不成?」
話雖這麼說,六娘也不會在這兒大咧咧的吃起來,大丫頭們不稀罕,兩個小丫頭知道她們吃獨食怕是會生氣,順手揣在兜裡藏了起來。
小喜見狀咯咯直笑,「那你還巴巴的藏起來!過幾日才是端午呢,今年府裡怕是不會包粽子了,聽說這還是縣令夫人送來的,老爺和夫人不愛才便宜了咱們,你要不稀罕,就還給我!」
六娘扔了個白眼給她,開始悶頭苦吃,昨天晚飯覺得沒胃口,到了半夜就後悔了,作為一個餓過肚子的人,再大的心事,也不該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你們昨天怎麼回事?你回來的臉色好怕人,竟然連飯都不吃了!可嚇死我了!」小喜看著吃相兇猛的六娘鬆了一口氣,這才對嘛!對飯沒興趣的六娘太不正常了。
六娘嘴巴沒空,只能拚命搖頭,小喜輕輕推了她一把,「聽說你把她的腿打折了?」
六娘險些被噎住,她如今最怕別人提這一茬,用力吞下嘴裡的那口飯,低聲道,「我當時是怕極了……」的確是怕極了,海棠那眼神直直的刺進她的心裡,忍不住就做下了這件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更怕了。
小喜湊過來低低的在六娘耳邊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偷偷的告訴我吧。」
六娘抿著嘴望著小喜,「我也不是很清楚。」
小喜看見六娘木愣愣的眼睛,想到昨天六娘回來的樣子,歎息了一聲,她本意就是想顯擺下自己打聽來的消息罷了,也不追問,湊到六娘耳邊低聲道,
「你不想說就罷了,反正她也回不來了,咱們就想想高興的事兒!沒了她,夫人身邊的丫頭不是就只剩下三個了麼?張媽媽以前不是說過麼,就咱們這幾個人伺候也是委屈夫人了,何況還少了個海棠?如今正是緊要時候,只要能在夫人面前露了臉……不說各色打賞,姐姐們的月例都是一兩銀子。往日裡咱們越不過姐姐們去,如今馬上就要離開這裡,怕是不會新添人進來了,張媽媽領著姐姐們要收拾箱籠,屋子裡,咱們不就有機會了麼?昨兒個杜鵑姐姐可是點了四兒和芽兒跟著上夜呢!」
六娘對於大丫頭這個職業,昨天之前她還想著若是有機會就順水推舟,今天已經完全沒了興趣。
如今巴不得別人忘了她,怎麼可能還望前湊?
看見小喜無憂無慮的樣子,六娘一陣羨慕,只能埋頭苦吃!
小喜見狀懊惱的戳著六娘的腦門,「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點兒腦子都沒有,我平日裡就告訴你少跟海棠來往,她不討喜,又愛擺大丫頭的款兒,張口閉口都是規矩!我還以為她多清高呢,不攀夫人的高枝兒,原是想爬爺的床!」
小喜這些話是從哪兒學的?算是對這件事的官方說辭了嗎?六娘沒應,也沒駁斥,只是一把護住碗,生怕小喜不小心給她砸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小喜沒想到說了半天,六娘還是一句話都不肯離了吃字,被氣的只拿鼻孔噴氣,狠狠的瞪了六娘一眼,「沒出息的!你就守一輩子的茶房吧!」
「茶房挺好的。」如今她連能不能繼續守著這個茶房都成問題。
幾口扒拉完剩下的飯,把碗放回食盒裡,查看了下爐子上的藥,將針線簍子端過來,看見做到一半的荷包,卻是想起教她針線的人。
海棠!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被人灌下啞藥?她的聰明,應該會審時度勢,怕就怕跟昨兒個似的老天爺不配合。
輕輕的一聲歎息,像是要吹走心頭的憂鬱,一針一線的慢慢做起來。
小喜扒拉完飯,冷哼一聲拎著食盒走出去,六娘抬起頭來看著爐火出神,她如今需要一個借口才能跟外面聯繫,為了海棠,也為了自己。
門口突然一暗,杜鵑拎著綠色的裙子跨進門檻,「六娘,夫人喚你去上房回話。」
來的可真快!
六娘應了一聲,將針線收拾在針線簍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隨著杜鵑往上房行去。
杜鵑站在上房門口先稟了一聲,聽見屋子裡應了,這才打起簾子讓六娘進去。
六娘衝著杜鵑謝了謝,跨進門檻,也不抬頭,只盯著地上鋪就的地毯用餘光打量著屋子裡的擺設。
屋子外觀破舊,裡面卻是金燦燦的,這會兒也不知是海棠的話的緣由還是為何,往日裡還覺得一派富麗堂皇,這會兒卻是覺得透出一股爆發味兒。
門口的屏風是花開富貴,一大簇牡丹爭奇奪艷,地面鋪就的地毯顏色艷麗,有種異域風情。
饒過屏風,入目的是多寶格,物品多半都被收了起來,六娘記得那上面擺放的多半是金玉之物,此刻堂上並無一人,六娘只朝著西面的簾子走去,簾子晃動,下方的玉石墜子輕輕的撞在木質的隔牆上,發出達達的聲響,低頭進屋,炕上於姨娘正斜斜的靠坐在迎枕上,身邊站著的是一個穿著水紅色背心,翠綠夾衫的丫鬟。
六娘規規矩矩的跪下來,磕了個頭。
「起來吧。」於姨娘聲音懨懨的,「昨天被嚇壞了吧?聽說你晚飯都沒吃下。」
六娘謝過恩,站起身低著頭道,「回夫人,奴婢只是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謀害主子的奴才,想到她的所作所為,一時氣急衝動了一回。事後自知有錯,自然是又悔又怕。」
「哦?」於姨娘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怎麼就錯了,聽說昨兒個老爺還誇了你來著?」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不冷不熱,六娘抿了抿嘴,心跳突然加速起來,要錯,絕不會是主子的錯,這話可不好答,
「回夫人,奴婢進府也有些日子了,見識雖淺薄,卻也學了些許規矩。奴婢昨日錯在自作主張,行事衝動,老爺寬厚不與奴婢計較,奴婢卻也不敢當老爺的誇獎。」
於姨娘盯著六娘,沒有開口,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六七歲的孩子,個頭比尋常六七歲的孩子要高出一截,人又瘦削,瞧起來就像是一根竹竿兒一般,臉上還有些凍瘡遺留下來的痕跡,看起來紅的不太正常,一雙手放在身前交握著,正是奴婢該有的態度,整個樣兒恭敬而有禮,偏偏就讓人看起來不舒服!
雖是認錯,她的背卻挺的太直了一些!就跟那海棠似的!
果然是什麼樣的人調教出什麼樣的人,一個奴婢的背挺的那麼直幹嘛?
於姨娘眼中閃過一抹厭惡,往日裡只覺得這六娘是個靦腆的,只愛一個人在角落裡默默的幹活,卻是沒想到不叫的狗才會咬人!
於姨娘的目光銳利起來,六娘只盯著自己的腳尖,慢慢的吸氣呼氣,卻是覺得房間裡的空氣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有些喘息不過來了。
一聲冷笑打破平靜,於姨娘突然厲聲道,「你說的雖對,卻是只道了其一,更大的錯處你可知在哪兒?」
果然躲不過去麼?
六娘只覺得眼前一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背上冷汗淋漓,「奴婢……奴婢不知!」
於姨娘冷笑一聲,「海棠平日裡待你不薄!昨日還送了一根簪子給你,你卻是將她的腿打折了!可真下的去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如此作為,我還怎能留你?」
海棠送簪子的時候只有兩人在茶房,卻依舊沒逃過這位的眼睛,那昨日兩人在柴房說的話?
她和海棠完全沒的比,身契在於姨娘手中,家中也沒權勢地位,便是打死了,也沒人能給她鳴冤不平。
這就是衝動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