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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為什麼? 文 / 雕欄玉砌

    「六娘,我聽二門上說,你娘來瞧你了。」

    不大的一聲,卻是嚇的六娘把手中的針扎狠狠進手指頭,鮮血冒出來,將手指含入口中,抬頭望向茶房門口。

    穿著淡粉色衣服的丫鬟倚門而立,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膚色雪白,晨光從她身後撒進來的時候,臉上淡淡的絨毛恰似在她身上度了一層金光,平日裡一張有些嚴厲的臉柔和下來,唇角染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長長的眼角微微的上挑,竟有幾分說不清的風情。

    六娘一時竟看呆了,什麼時候海棠已經出落的如此漂亮了。

    半年前,她初來寧府的時候海棠還未曾長開,只覺得是個挺有氣勢的小姑娘,跟教導主任似的,小丫頭們做錯事兒的時候不打不罵,一瞪便能讓人腿肚子抽筋。

    六娘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聽見海棠的聲音或是名字便忍不住想想正在做的事兒說的話合不合『規矩』,要是被一個心理年齡不到她一半的小丫頭挑出錯處,她會想哭的。

    屋裡的光線暗了些,海棠長長的鳳眼微微瞇著才能看清,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正傻乎乎的含著手指望著她,那模樣竟是看呆了,臉微微一紅,噌道,「學了半年,還是這副呆樣兒,也不知道你學針線活時的機靈勁兒上哪兒去了。」

    頓了頓,見六娘不動,跺腳道,「你要不想見,我便讓人回二門上,說你有差事了。」

    六娘這才想起自家娘還在外面候著,站起來一臉為難的盯著爐子上的藥罐子,「好姐姐,我可不是有差事。」

    海棠挑眉笑道,「這麼個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不來求,偏要在那兒做個為難樣兒,難不成還要我來求著幫你不成?」

    「姐姐不是也有差事麼?」六娘問道。

    海棠聞言眼神一閃,嘴角微微下拉,似笑非笑的道,「錢媽媽方才來回話時恰好遇上帶話的小廝,便在夫人面前順帶提了一句,夫人憐惜你要小小年紀就要別了父母,便讓我來替你守著,發了話給你一個時辰。」

    六娘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海棠,寧夫人平日裡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兒,她這種小丫頭的父母來探的事兒,平日裡她可不會管,今天怎麼突然想開了?難道是因為懷孕所以突然間全身都開始散發母性光輝?

    不對!

    六娘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必是想避開海棠收拾上房值錢的物件。

    上房的形式她有些看不明白,寧夫人不喜海棠,偏偏留著她,幾個大丫頭也份外排斥海棠,為這事兒她們下面這些人可是吃盡了苦頭,沒想到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海棠看見六娘喜出望外的樣子,知道她是欣喜能見到娘親,心中也是替她高興的。

    只是這一面接下來怕是永別,想到自己比六娘大出差不多十歲,這兩年離了父母在這兒過的日子其中的艱辛不說也罷,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惜來。隨手手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子遞過來,「你既喚我一聲姐姐,這個權當我的一點兒心意。」

    塞到手裡的銀簪子約莫有七八錢重的樣子,便是過年的時候夫人封賞的紅包也沒有這般多,六娘眼中閃過一抹訝然,她做了什麼事竟然讓海棠如此的大手筆?

    海棠雖是大丫頭,卻不受寵,跟她們這些小丫頭一般沒什麼打賞,房裡餘下的兩個二等,一個一等好歹偶爾會給她們這些小丫頭點兒糖吃,偏生這海棠一針一線都是看的緊緊的,這根簪子也能頂她一個月的月例了。

    六娘微微詫異,輕輕的推了回去,「姐姐的心意六娘領了。」

    海棠沒想到六娘會拒絕,且神態堅決眼中並無半點不捨之意,笑容愈深,想到屋裡那位,心中更是一聲冷笑,就要回東京了!

    「這點子東西我還不放在眼裡,我又不是那小家子出來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既給了你,就沒收回來的道理,你收下就是。」

    這話的怨氣不是一點兒啊!難不成方才在上房受了什麼委屈?六娘瞪大了眼睛,海棠平日裡可絕不會如此輕浮的說出這種話來。

    海棠見狀只是笑,將簪子硬塞到六娘手裡,「拿著!」見六娘依舊木呆呆的不動,自責今日的事情做的有些輕狂了,她同情六娘不假,這簪子也不瞧在眼裡,只是這番舉動卻是嚇著了這孩子,到底是小戶人家出來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將六娘推出門道,「趕緊去吧,你娘已是在門外等了半晌了。」

    六娘走出門臉便沉了下來,今天連海棠也詭異起來了,這讓她心裡有些沒底。

    近來變了的人多了去,自打十天前傳出要回東京的消息,府裡的所有人態度都變得微妙起來,有人歡喜有人愁,口角也比平日裡多了幾許,寧夫人因著一個小錯發作了幾個下人才把這股風氣壓了下來,此刻闔府上下的皮都繃得緊緊的。

    誰知道偏生在這種時候,海棠又來這麼一出。

    進寧府半年,只在初進府的時候因為過年以及寧夫人十歲的兒子過生辰才聽人提過一次東京,若不是這會兒要回去,她都快忘記自家老爺是東京人了。

    想到這府裡不過兩個主人二三十個下人就有一本爛帳,回去以後人多了,只怕會更讓人頭疼。好在她只是個粗使丫頭,年紀又小,遇上事兒裝傻充愣就能應付過去。

    撇開這一樁,想到等在側門上的娘親,六娘加快了腳步。

    回房從枕頭下翻出這兩個月存下的月錢,盯著手中的簪子沉吟了片刻,這是海棠親手所贈,東西也是海棠平日戴慣了的,她要還,是海棠死活不肯收回,不論怎麼說,這人情卻是欠下了。

    咬咬牙,並著簪子使手絹兒包了,往側門匆匆行去。

    再過幾日就是端午,天氣正是一日熱過一日,在太陽下站上片刻功夫,就覺得人有些心浮氣躁,院子裡的花草正好,卻是因為主人家要搬離少了幾分精心,看起來有幾分雜亂,六娘也無心瞧這些,只遠遠的望著側門口候著的那道西地女子特有的高大身影。

    韓李氏在門口翹首以盼多時了,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走出來的時候,驚喜的叫道,「六娘!」

    比起半年前面黃肌瘦的模樣,六娘圓潤了些許,紅色的夾衫,黑色的長褲,年紀不到,沒有裙子,頭頂梳了兩個小包包,使紅繩紮了,看起來很是喜慶。

    一把將六娘摟在懷裡,摸了摸她結實不少的身子,又拉著手看了一遍,發現上面的繭消去了不少,這才揉了揉她頭頂依舊有些枯黃卻是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髮,

    「胖了,白了,人也精神了,在這兒沒吃什麼苦頭吧?」

    韓李氏打量六娘的時候,六娘也在打量著韓李氏,人沒胖,好在也沒瘦,臉上的皺紋多了幾條,神情卻是祥和,不像半年前的滿臉愁苦,想來這半年家裡的日子還算過的下去,

    「這兒有新衣服穿,有飯吃,活也不重。娘,你怎麼樣?身子還好嗎?順娘還好嗎?您怎麼來的這麼早,從村裡走出來得走半晌呢!」

    「我們都好!今兒個初一,你張三叔家恰好要趕集,我就坐了他們的牛車一道來的。」韓李氏笑著道,「見著你我就放心了。你爹每次來總說你挺好的,怎麼個好法,卻是說不清,奈何家裡事兒多,我一直脫不得身。自打得了你讓人帶的信,我才狠下心,尋思著無論如何這次都要來,偏生順娘月份漸漸大了,不敢留她獨自在家,你爹又要去替人做活,只得等主人家的活忙完以後才讓我出來。」

    六娘又問了一些瑣事,從田里到附近幾個關係好的鄰居,韓李氏一一的答了,聽說糧食長勢不錯,今年應該不會打饑荒了,六娘這才鬆了一口氣,將包好的錢和簪子遞給韓李氏。

    打開手絹兒就瞧見那根簪子,便是東京不時興的花樣,也讓韓李氏看花了眼,驚喜的拿著瞧了又瞧,「這麼多?你們夫人賞你的嗎?裡面是銅的吧?」

    「要不,您咬咬看?」六娘吃吃直笑,心頭卻是頗有幾分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的無奈,若是她還能留在家裡,這根簪子她是絕不會收下的,這時代的日子,比她想像中的難過多了。

    韓李氏正欣喜手中的簪子,自然沒能瞧見閨女兒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聞言瞪了六娘一眼,啐了一口,「沒的糟蹋了好好的東西,留著給你以後做嫁妝。」一把揣入懷裡,生怕六娘要搶過去咬兩口似的。

    揣好了以後,又想起一樁,「上個月你爹來看你,你怎麼不見他?」

    六娘聞言臉色暗了暗,提到那個人就會讓她想到另外一個人,她本不想提這些的,扯了扯嘴角笑道,「爹來了嗎?沒人告訴過我啊!否則我也不會托人帶信回去,哎,上個月院子裡大家都忙的腳不沾地,興許是傳話的人一忙就忘記了……」

    「六娘……」韓李氏深深的歎息了一聲,瞧著自說自話想要將事情遮掩過去的女兒,「傳話的人說你有空。」

    被人當面拆穿,六娘面色訕訕的,她在生氣,不想見那個爹。

    韓李氏見狀伸手摸了摸六娘的頭頂,「他是你爹,父女哪兒有隔夜仇的?若不是實在沒法,咱們也捨不得賣掉你……」

    六娘淡淡的看著韓李氏,指尖卻是在手心深深的掐出了幾個月牙印。

    當初她被賣掉的時候,是韓家老爹哄她是來市集玩,到頭來卻是給領進了牙行,她早就猜到了,不過是想看他們什麼時候會告訴她,結果告訴她的人卻是牙行的那個婆子,再次見到老爹卻是來討月錢。

    當時她還安慰自己,老爹瞅著她的那雙眼睛一看就是捨不得她的,怕是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不賣養娘反倒賣掉親閨女這種事吧,這麼多年,老爹只比別人更寵她。

    左右不過十年,就當簽了長約給人打工了,她自己也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好容易平復了對老爹的不滿,三月的時候就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她從別的丫頭嘴裡得知身契被改成了死契,而剛離開的老爹又是隻字未提。

    她快七歲了!這個時代也算大姑娘了!家裡的事兒還是一點兒都不與她商量,她要抗議!

    四月老爹巴巴的上門來討錢,她一怒之下不見,只讓人問他,為什麼要簽死契?誰知道那鋸嘴葫蘆竟然掉頭就走了,這個月要不是她請人帶話回去,韓李氏也不會來!

    六娘很生氣!閨女都快被人帶走了,你們竟然不聞不問!

    倔強的眼神看的韓李氏不由得住了嘴,只覺得這樣的女兒陌生的緊,六娘往日裡就像個開心果,走到如今這一步,也不知道該怪誰,有些無奈的解釋道,

    「你爹夜裡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幾次我半夜醒來都聽見他在叫你,我們說好等家裡日子好過些,就來贖你回去。」

    六娘聞言終於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是麼?那可得趕緊了,這次西路軍大勝,還有一個月我們老爺就要回東京述職,到時候千里迢迢的到東京贖人可就麻煩了,路上花的錢都能置下一份兒陪嫁了。」

    「什麼?」

    韓李氏震驚,恍若晴天霹靂,一時間倒是顧不上六娘口中不合時宜的言辭了,她雖賣掉了女兒,難得見面,卻是知道她就在城裡,知道她過得不錯,沒想到今天竟然聽見了這樣的消息,如今簽下了死契,怕是終生都難得再見了。

    六娘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嘲諷的看著韓李氏,不知為何,心頭竟有一抹快意。

    被賣掉是因為大家都快餓死了,她不介意,可為何不告訴她?她自問就算前些年沒為家裡做過什麼,那不是年紀小麼,等她能走得了路了以後也算盡心盡力,偏心她能理解,卻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大事是因為某人的一句話。

    看見不到七歲的女兒臉上不符年紀的冷漠,韓李氏只覺得從心底冰涼起來,這是從她身上掉下的肉,張了張嘴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又想到順娘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硬下心腸道,

    「六娘,你向來懂事,怎麼會不明白咱們實在是沒辦法了,當初難道要全家一起餓死?等娘攢夠了錢,一定會來贖你!」

    當時家裡連飯都吃不起,唯一的兒子也走了,還留下一個懷著身孕的孕婦,正是臘月,大雪封山,就算不怕辛苦上山去也找不到任何吃食,家裡四張嘴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思量前後,才狠心把六娘賣掉,總好過一家人餓死。

    「為何要改成死契?」

    六娘咬牙問道,她介意的是這個,兩老疼了她六年,不可能在一夕之間轉變,可真沒一句解釋,她又覺得心冷,別的事不商量她就罷了,可這事兒關係到她的一生。

    看見韓李氏傷心的眼神,她的心有片刻的柔軟,又堅硬起來,韓家老爹每次來,問他什麼都不吭聲,能偶爾答半句就不錯了,直到這次韓李氏來了,她才鬧清楚家裡的情形,並非過不下去,為什麼要改成死契?

    韓李氏若不提,她有心忘了這些事,反正再見也不知是何時,過些年這些事兒也就淡了,偏偏韓李氏提起來了,六娘深吸了一口氣,低叫道,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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