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做賊心虛,武令媺只不過試探般地指認,卻意外地激起了那名可疑金甲士的反應。雖然,他的反應只不過是異常快速地瞟了她一眼。
其實有許多金甲士因武令媺的突然尖叫同樣也向她投以了目光,而且在那邊並不明亮的燭火下那名金甲士的這一眼也許根本無人能察覺。但這已經足夠了。
被這麼多人圍觀,唯有與那名金甲士對視時,武令媺眉心硃砂痣瘋了一般跳得越發急促激動。而她就像剛剛從溫暖的室內走到漫天飛雪的寒冷室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隨即就是一陣暈眩,她差點直接從皇帝臂彎裡摔下地。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誤,剛才那名金甲士的目光中應該飽含著一種名為殺氣的厲害物質。武令媺慘叫出聲,趁著腦子還清醒,顫微微抬起小手準確無比地指向那人,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潮生公公,這人想殺孤,快點掐死他……呃……」
籠罩著金甲士的黑紅不祥光柱忽然光芒暴漲,陰鬱烏黑越發像寒夜之色、暗沉紅色更顯淒烈奪目。如此突變異相讓武令媺張口結舌,只是把眼睛瞪得更大。
驀然,光柱強光收斂,隨即急速收縮成原先體積的十分之一大小,像一根針直刺武令媺。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眉心一涼,一直不停跳動的眉間紅痣就這樣驟然靜止。
眼前黑紅交纏之色亂閃,武令媺的大腦驀然強烈刺痛。黑紅雙色原本佔據了她的視野,然而不知從何而起的紫色光芒強勢暴起,以不可抵擋之勢橫掃黑紅雙色。
氣勢洶洶的黑紅雙色光針就有如一滴水落進了大海,霎時就被紫光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隨即,一幅蒼穹畫卷霍然在武令媺眼前鋪開。皇帝、宮殿、金甲士,統統消失無蹤,她看見的只有星空,廣闊無邊的星空。
眼前漆黑夜幕的正中央,一顆顏色淺淡的紫色大星安靜懸掛。它散發著中正平和的柔潤紫色光芒,數條如霧似煙的淡紫色光帶環繞在它身周。在這顆紫星附近,還有許許多多黯淡無光的灰白色星辰。
這是什麼地方?星星的世界?武令媺懵了,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些情景恐怕都只是呈現於她腦海中的「幻景」。她身處其中,卻看不見自己。
武令媺在星界發呆,並不知道真實世界中的她已經暈厥過去。皇帝因她那些話臉色猶疑,盯著那一列二十人的金甲士沉吟不語。須臾,林貴妃親自來稟報,說是熱水和乾淨衣裳都備下,請皇帝帶著玉松公主同去淋浴更衣。
此時此刻,如果那些金甲士裡真有心懷叵測之人,他也絕不可能逃脫。皇帝想著還是小女兒的身體要緊,一路走一路讓人去請太醫,不過還是給季良全使了個眼色。季良全服侍皇帝三十多年,當即心領神會,趕忙去找今夜輪值、還在帶著人搜查刺客的御林軍左營將軍。
進了延貴宮偏殿,皇帝把武令媺交到林貴妃手中,盯著她的眼睛說:「你,親自去給玉松沐浴,不可嗆著她!不要洗太久,她恐怕是被嚇病了,必須盡快診治。」
林貴妃不敢有違皇帝旨意,只能暫時充任侍婢。可憐她自小到大從來沒有服侍過人洗浴,暈厥過去的武令媺雖然好擺佈,那小身體的重量卻不是她能長時間承受的。
出了一身大汗,林貴妃在宮女們的協助下把武令媺洗得噴噴香,將人擦乾淨水跡換上寢衣抱進了自己的寢殿。一看皇帝不耐煩的臉色,她就知道自己還是拖沓了。
武宗厚已經用湯婆子把錦被暖得熱乎乎的,睜大眼睛看著武令媺被皇帝親手接過再放進被窩裡。林貴妃瞧見自己的床榻被一身污垢的武宗厚蹭得哪兒都是泥斑,心裡真是膈應得不行。
太醫跑得滿頭大汗,後頭跟著拎箱子的藥童。坐在床沿的皇帝揮手阻止太醫的行禮請安,急促道:「免禮免禮,快點來看看朕的公主。她方才又像是夢魘了,如今已暈過去,額頭也燙得很。」
這名太醫正是給武令媺開夢魘方子的太醫院院正,因為怕公主晚上還發魘,雖不是他當值,卻也不敢離宮。
他急忙跪在床邊給武令媺請脈,屏氣凝神感知片刻後稟報說:「皇上,公主殿下連番受驚,尚未平復又遭驚嚇,這才夢魘不斷。殿下此時昏厥,恐怕還在夢魘。如此損傷心神,對身體大大不利。微臣只怕要用針令殿下清醒。且如今殿下脈息所示又有寒邪入體之相,殿下的身體原本就虛弱,這病勢來得兇猛,只怕要將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補上虧虛。」
「快快,你先用針讓玉松醒過來,再好生斟酌一個方子。」皇帝起身讓開地方,皺著眉頭又說,「你得記住,藥只看是否合適,不可一味使用那些貴重卻對小孩子家家並沒有多大助益的藥材!體虛之人不能胡亂用大補之藥,這個你應該比朕更懂。」
太醫院院正身體微顫,忙不迭答應下來。宮中有些貴人總以為越是貴重的藥材就越好,要是開了尋常藥材,她們還以為太醫不盡心。皇帝這樣一說,他立刻在腦子裡把藥方中的幾味藥給劃去。
林貴妃聽得此言,默默將皇帝在與玉松公主相認後吩咐太醫給公主熬補藥時所說的那些話和現在這番話相對比。她暗自歎息,懊惱發現她對皇帝的瞭解並不像她自己所以為的那麼清楚全面。顯而易見,皇帝此時對玉松公主的關心絕對出自真心,他對這個小女兒還是憐愛的。
取出金針,太醫院院正找準武令媺的穴道下針,輕柔旋轉針尾數次再麻利起針。看見有幾處針孔溢出黑紅血液,院正用絲絹拭去血珠,偷偷鬆了口氣。沒有辦法,在皇帝陛下的注視中施針診治,壓力真是巨大。
皇帝彎腰一瞧,正好看見武令媺眼睫不停顫動,不禁柔聲喚道:「媺兒?媺兒?醒醒。」
終於離開了星星們!唔,身體好暖和,就是頭有點沉,腦門發熱。迅速判斷身體狀況的武令媺故意緩慢地掀開眼簾,眼神散亂無焦距,彷彿沒有聽見皇帝的話更沒有看見他。
皇帝立刻轉頭去看太醫院院正,還不曾開口說話,眼神就把院正嚇得魂不附體。他跪倒在地磕頭道:「聖上容稟,公主殿下只是略有些失神,很快就會清醒。」
恰在此時,皇帝聽見軟軟糯糯的微弱聲音:「父皇……」
「我兒,父皇在這裡。」皇帝神色瞬間舒緩下來,先扭頭應了武令媺一聲,再吩咐院正道,「你開了藥,親自盯著人煎好送來。朕把公主的身體交給你,你不要讓朕失望!」
「微臣遵旨。」太醫院院正落了心,又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請恕微臣多嘴,在進服湯藥之前,公主殿下不能再睡過去,以免又陷入夢魘。」
「朕明白,你且去吧。」皇帝看也不看太醫,用絲帕擦著武令媺額角的薄汗,柔聲道,「媺兒,父皇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用怕!來來,給父皇講講你是怎麼逃出寢殿的。」
武令媺目露驚恐之色,睜大眼睛看著皇帝,語聲微弱地說:「父皇要小心啊,那個人好危險的。潮生公公用力掐他的脖子,告訴兒臣他就是害得兒臣差點沒命的人。」
皇帝瞧著小女兒臘黃的臉龐,輕言細語道:「我兒,你夢魘了。李潮生為你而死,朕也替你難過。他地下若有靈,知道你因為惦記他而生了病,肯定不會好受。我兒重情自然是好,卻不能沉溺於此。」
武令媺大力搖頭,掙扎著要從床上坐起來,被皇帝一隻手就壓回被子裡。武宗厚在旁邊眼巴巴瞧著,連連說:「妹妹別動啊,你生病了。」
扁扁小嘴,武令媺眼裡浮現霧濛濛水汽,可憐兮兮地說:「父皇,請您相信兒臣,兒臣不是夢魘了才看見潮生公公。要不是潮生公公在夢裡叫醒了兒臣,喊兒臣去看月亮,兒臣就被燒死了!」
她抽泣起來,委屈地說:「父皇,兒臣幾次差點被害死,潮生公公放心不下兒臣。他說就算變成了鬼,也要守著兒臣。父皇……兒臣沒有夢魘,兒臣真的看見了潮生公公。」
皇帝歎了口氣,用帕子擦擦武令媺的淚珠子,安撫她道:「好好,我兒不是夢魘。李潮生對你忠心,他會一直護著你。你養養精神,喝了湯藥再睡覺。現在口渴嗎?」
武令媺知道見好就要收,以皇帝老子的疑心,他肯定會把那個金甲士查個底朝天。只要那個人真的做下什麼不法事,用心去查證就不難發現蛛絲馬跡。好吧,就算她是被嚇破了膽疑神疑鬼,其實那個人是被冤枉的,但有夢魘之症做掩護,皇帝不會怪她。
裝神弄鬼什麼的,有時候還真的很好用啊。武令媺乖乖被皇帝餵了兩口熱茶,閉上眼睛養神。皇帝吩咐武宗厚時不時叫她兩聲,以防她睡著,而後離開了寢殿。
武令媺困得不行,武宗厚卻一絲不苟地執行皇帝的命令,就是不讓她睡。聽說這是太醫唯恐再度夢魘的醫囑,她不禁在心裡感歎,果然是自作自受,幹什麼事情都必須付出代價。
一邊和武宗厚說著沒營養的話,武令媺胡思亂想著星界異相。但她絲毫不得頭緒,於是決定安穩下來後一定要學習這個位面的星相知識。
足足過去小半個時辰,溫熱的湯藥才端了來。武令媺是個不讓大人操心的好孩子,她一口氣把藥喝完,沒幾分鐘就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