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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八章 有底線的妥協 文 / 肖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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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裡涼嗖嗖,掌心卻汗津津,武令媺神色複雜,許久不說話。她是隨波逐流,從此也和本地土著一樣無視人格尊嚴,還是在適應新生活的同時頑強保住做人的底線?

    「殿下,您怎麼了?」李潮生輕聲詢問。

    武令媺抿了抿嘴唇,仰起小臉兒可憐巴巴地問李潮生:「潮生公公,能不能拿幾個凳子來?」

    李潮生大為訝異,見小公主一副泫然欲泣模樣,又是心疼又是不解:「殿下不喜歡這幾個人凳?可以換人。」

    一言既出,武令媺便看見那三位人凳內監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顯然在害怕。她急忙說:「不是不喜歡,是……」她扁扁嘴,真心難過,「是孤不忍。孤……不忍心踩他們。」

    延貴宮門前靜寂無聲。三位娘娘和泰王都若有所思,心裡各自有計較。武宗厚滿面茫然,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武令媺。

    李潮生雪白頭髮隨風簌簌而動,哆嗦著唇說:「殿下慈悲,如您的生母一樣亦有一顆仁心。」若不是當年的趙選侍心存仁善,他這樣卑賤的奴婢早就凍餓倒斃於漫天大雪中。

    季良全清咳一聲上前稟道:「殿下,您慈心仁德,不忍以人為凳,可是宮中規矩終不可廢。再者說,這三人若不充為人凳,只怕就沒有活路了。宮中不留無用之人。」

    如果因為一時之仁卻斷送了三條性命,恐怕更讓心地善良的小公主難以接受。這些話季良全不說,李潮生也肯定會提醒,他樂得送人情。

    武令媺一時無措。她知道入鄉就要隨俗,她明白以她這樣渺小的生命去對抗龐大而森嚴的階級制度那不但愚蠢可笑而且悲哀可憐,她已經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由不得萬事隨心。

    在未來,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得好,武令媺可以違心獻媚於皇帝以求得庇佑,可以強顏歡笑虛以委蛇和娘娘們周旋,但終究有些東西她無法也不想放棄。

    「我就是我,儘管我借用了別人的軀殼,但我還是我!」武令媺默默地想,「我不想被這個世界徹底同化。我不願失去自我,我要做我自己,做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武令媺!我可以妥協,但絕對要有限度。即便以後被人說我偽善,說我邀買人心,我也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情,哪怕一點點都行。」

    可惜想法是好,然而這畢竟是個人命如草芥、森嚴等級不可輕忽不可觸動不可違逆的帝制皇權社會。此時武令媺已經決定不去隨意踐踏他人的尊嚴,卻必須面臨她更不能接受的另一個境地——把人活活逼死。

    「殿下,不如喚人取來木凳,再令這三個奴婢專門替您掌管著凳子,充為凳奴。您看如何?」李潮生當然要成全自家小公主慈心仁德的令名,於是出了折中的主意。

    武令媺眼睛一亮,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她連連點頭,對李潮生送上燦爛笑臉:「潮生公公真聰明,就這麼辦!」

    那三名人凳內監倒也活泛,趕緊轉個方向給武令媺磕頭不止。有人從洗月堂搬來三個高矮不一的寬凳,武令媺扶著李潮生的胳膊穩穩當當踩了凳子上轎輦。

    李潮生自然不可能用公主的凳子,他艱難地拉著轎輦圍欄旁邊專供宮人上下的鐵索,再踩著巨大輦身的極小落腳之處爬上輦頭,喘得像風箱一樣。

    見武令媺身邊居然除了李潮生再無旁人侍候,季良全實在忍不住瞥了林貴妃一眼。林貴妃心裡便是咯登數聲,但此時為時已晚,她縱有滿腹的話想說也錯失了時機。

    季良全揚聲笑道:「殿下,請讓奴婢來侍奉您,還求您不要嫌棄奴婢粗手笨腳。」

    轎輦實在太大,非得讓人侍候著才能把行路變成享受。這種活兒,一般都是近身宮人幹的。季良全侍奉皇帝乘輦的次數不可計數,對轎輦內的陳設再熟悉不過。這次要求登輦,他也有指點李潮生的意思。

    武令媺正要從轎輦雕花木門裡進去,聞言停住腳。她不知道季良全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很樂意和皇帝面前的大太監打好關係,於是脆生生笑著說:「那就麻煩良全公公了。」

    得了准話,季良全才利索地拉著鐵索輕鬆上輦。他先引領武令媺和李潮生進去,片刻後又出來,站在輦頭圍欄之內,一晃拂塵,扯著嗓門叫道:「太平玉松公主……起駕!」

    在季良全注視下,三位娘娘都按照規矩給九鳳輦行禮。一眾宮人更是跪送齊聲道:「恭送公主。」別人尚且罷了,各自走人,唯有武宗厚癡癡站了半日才戀戀不捨離開。

    馬車開動之前,武令媺已經在季良全的指引下找著了自己的座位——或者說床榻比較合適。她嘴角隱蔽地抽搐,這輛豪華房車忽視它正在被八匹馬拉著往前緩行的事實,它其實就是一套會走路的房子好不好?

    轎輦內分隔為裡外三進,兩架橫貫左右車板牆壁的嵌白玉花鳥畫紫檀木屏風就是兩道門。屏風上頂車梁、下接地毯,正中央的大幅花鳥畫其實是活動暗門。

    武令媺覺著這兩道活動暗門有點賈寶玉臥室裡鏡門的意思,渾然一體,卻又別有洞天。從第一道門進去是客廳,放置著座椅茶几、鶴形長明燈、香爐、火盆等陳設,寬敞的廳堂同時接待五位六位客人完全無壓力。

    中間一進是閨房,一張鋪著錦緞的床榻赫然陳列其中,梳妝台、放置首飾四季衣物的大立櫃分列兩邊。另外,靠窗還擺著紫紅顏色的書桌和圓凳。桌旁立著書架,此時架上空蕩蕩的,只放著幾個觀賞擺件。房內四角各有覆蓋著金屬網格蓋子的火盆,也不知燒得什麼炭,裊裊四散淡淡清香。

    最後一進則分隔出三間小房間,一間是茶水點心房與廚房二合一使用。冬日有火爐時刻溫著水,夏季可以用冰湃著水果和消暑飲品。炊具稍嫌簡單,做不了大餐,煲個湯蒸蒸點心還是沒問題。

    第二間房用於洗漱方便,想洗熱水澡都行。第三間房則給隨侍的宮人輪休時使用,地方雖緊窄,但是三架兩層上下鋪的木床足以供六名宮人同時小憩。也有立櫃緊靠牆角。

    武令媺親眼看見的只是第一進和第二進的陳設。車輛開動以後,季良全給李潮生講述轎輦的整體構造時,她在旁邊才聽到了第三進的結構,暗自驚歎不已。

    這乘八馬轎輦的功能和她前世的多功能旅行房車沒有半分差別,飲食起居完全可以在車上解決。考慮到能夠容納十幾名宮人同時在車上服侍,這輛異位面「旅行大巴」的實用、舒適、豪華還要更勝一籌。她只有一點不解,看上去很沉重的轎輦怎麼用八匹馬就能拉動?

    這還只是公主的坐駕,皇帝的就更不得了,簡直就是一座會走路的宮殿。季良全說在車上服侍的宮人共有三十六名,拉車的馬都要十八匹。

    真是太**了!武令媺在心裡狠狠鄙視。可是為毛她又有許多竊喜呢?她甚至覺得這個神馬雙封號郡公主還是可以做做的。一時間,她的心情真是既糾結又興奮。

    季良全和李潮生還在嘀嘀咕咕,武令媺坐了幾分鐘就忍不住四處摸摸敲敲。指落處,這些看似是木頭的傢俱、壁板居然發出了金石敲擊才會有的鏗鏘之聲。

    這是啥木頭啊?武令媺把眼睛湊過去細看,明明有木質紋理的,怎麼可能發出這種聲音?敲著不同的地方,音調還各不相同,或者低沉穩重或者清越高亢或者溫朗平和。

    季良全和李潮生簡單介紹了一番,瞥見武令媺幾乎快把眼睛貼到了牆上,急忙湊過來解釋說:「殿下,這種木頭只有楚國巫族祖居之地才有,數量稀少,就叫做巫木。它本身的質地堅硬如鐵、尋常刀劍都劈砍不出痕跡。經過巫族秘法炮製後,它的重量能減輕至原身的十之三四,並且不腐不朽、不懼蟲蟻,哪怕走了水,燃燒的速度也比尋常木料慢許多。」

    「巫……族是什麼?」武令媺眨巴眼睛,費力地把這兩個字和自己的母語聯繫起來,心想這是個少數民族嗎?嘖,被壟斷的進口產品,又數量稀少,不用說價錢肯定很高。

    「楚國大巫和咱們大周欽天司干的活兒差不多。」季良全含糊解釋了一句就沒再多說這個話題。武令媺察顏觀色,似乎季良全和李潮生都對這個巫族不大感冒的樣子,神情裡還有幾分忌憚之色。

    微微一笑,季良全躬了躬身,語氣格外謙恭地岔開了話題:「以前在宮中,唯有皇太后、皇上、皇后、太子以及東昌蘭真公主的轎輦是由巫木製造的。蘭真公主下嫁時,皇后求了皇上把自己的鳳輦陪嫁給她,皇后則用這乘轎輦。」

    「先皇后薨逝,這乘轎輦就空下來,只有皇上特別寵愛的妃嬪才有機會被恩賜乘坐一二回。殿下,皇上可心疼您了,已經吩咐下去,要把庫房裡剩下的巫木都取出來給您製造新轎輦呢。」季良全圓胖臉蛋上滿是與有榮焉之色,彷彿武令媺是他家親戚似的。

    可是武令媺卻從季良全熱情洋溢的話語裡,硬生生地咂摸出了冰寒料峭之意。皇帝把她這麼個小毛丫頭一捧再捧再再捧,究竟要干神馬啊啊?!這麼大的投入,他要圖謀的事兒必定小不了吧!她又能為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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