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帝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威嚴極重。見操勞了一日的皇帝面有倦色,一味闔目養神,眾妃都不敢出聲,唯恐御前失儀惹禍上身。
終於,殿內地面人影晃動,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季良全彎腰躬身小步上前,畢恭畢敬低聲稟道:「皇上,內衛把人帶來了。」
皇帝眼也不睜,語氣緩慢,沉聲說:「皇貴妃,你去問。」
皇貴妃陳氏早有心理準備,當下起身行禮領旨出去,搖曳燈光將她發上身上輝煌華美的珠翠閃耀出奪目光彩。皇帝似乎被這些華彩刺著了眼睛,忽然微撩眼皮向前望,他的目光深沉難測。
不過一刻鐘,皇貴妃重新入殿向皇帝回稟查問出的事情經過。陳氏的聲音婉轉動聽,娓娓而談。皇帝自始至終閉目不語,其餘妃嬪也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事情說來簡單。泰王妃從婆婆崔德妃那兒告辭後,不忘了去看看表姨母徐文妃。徐文妃不敢久留她,只問了問身子如何就打發她回去。
經過不久之前才徹底解凍的金錦湖,泰王妃看見金鯉偶爾躍出水面爭食,很是活潑討喜,就放緩了腳步瞧了兩眼。據她的近身侍婢稟報,她原本腳步不留,不料池中金鯉忽然湧到池邊,她一時性起就看住了。
早春時節寒意仍然入骨,侍婢極力勸說,所以泰王妃只停留了不到半刻鐘便打算離開。就是這時,她腳下一滑踩著了湖岸碎石,結果跌落水中。
事情明明白白,泰王妃和她的侍婢都承認當時只有主僕二人在場,這事就是意外。但泰王向來為皇帝看重,其母又是四妃之一的德妃,而無論德妃之兄還是泰王妃的父親都在朝中任要職,此事當然不能草草了之。
從泰王妃進宮到她落水,凡是與她接觸過的宮人都被拘禁起來。無論結果如何,皇家起碼要做個樣子出來給人看。殿內眾妃心裡都明白,如果母子平安,那些宮人倒也不會受什麼懲戒。若是發生了不測,那事兒就絕不能善了。
皇貴妃回稟完畢,皇帝睜開眼,淡淡說道:「朕忙了一日,乏得厲害,就不陪你們等了。」坐著的眾妃趕緊起身,和其餘妃嬪一起恭聲應是。
皇帝緩緩站起身,走到崔德妃面前溫言說:「媳婦不會有事,你不要太擔心,有任何消息都飛速著人去乾寧宮報與朕知道。媳婦生產了再發落那些奴婢。」
崔德妃眼睛微紅,臉上有憔悴之色。見皇帝好言寬慰,她急忙斂衽福身道:「臣妾謝陛下關愛。有陛下洪福庇佑,媳婦肯定無事,定會母子平安。陛下處理朝政實在辛苦,臣妾沒有早些勸陛下歇息真是不該,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輕輕頷首,在眾妃的恭送聲中抬腿就走,然而行了兩步他就站住腳。只因屋外忽然響起喧嘩,其中孩童的尖銳聲音尤為刺耳,好似在說——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遲疑著轉過身,皇帝的目光落在皇貴妃臉上,不解地問:「皇貴妃,朕似乎聽見有孩童啼哭聲音。怎麼回事?」
皇貴妃微蹲一福,站直身體垂首回道:「啟稟陛下,正在哭鬧的應該就是方才臣妾所說暈倒於金錦湖附近的小宮女。她又凍又餓才昏厥過去,餵了點水和粥就醒過來了,一併鎖入內獄等候查問。」
皇帝面色不虞,踱到第一重珠簾旁向外遠眺,片刻後說:「朕聽她的聲音,似乎年紀頗為幼小。朕記得宮女最小也要十歲才能入宮服侍,這個娃娃多大了?」
「應該是五六歲左右吧。」皇貴妃不疾不緩,平心靜氣地說,「陛下容稟。雜役局的掌事太監回報說,敦莊皇后回家省親,路上遇見一對母女凍餓在地。當時母親已經無救,只把女兒帶回了宮中,就是這個小丫頭。」
泰王妃落水之後,雖然皇帝沒有即刻拿問,但身為後、宮主事者的皇貴妃卻不可能坐等。她早就著心腹宮人先偷偷調查了一番。即便不能進內獄直接審問各色人等,她也至少要把關起來的人都是什麼身份弄個清楚。此時正好回報。
覷著皇帝神色已緩,皇貴妃暗暗鬆了口氣,繼續恭聲說:「先皇后慈心仁德,臣妾們不敢忘懷。這個小丫頭並沒有被分派差事,只是養著等日後長大再當差。至於她今日為何會凍餓昏倒,臣妾等泰王妃順利生產之後就會查個明白,絕不叫她白受委屈。」
皇帝沉思不語,多有妃嬪也是心中生疑。三年前薨逝的敦莊皇后為人謹慎謙遜,執掌宮中事務從不獨斷專行。但皇貴妃今天說先皇后曾經救了個小丫頭回宮,這件事卻半點風聲也沒走漏。如此行事,實在不像敦莊皇后素日為人。
不過皇帝沒有多過問,似乎如同以往一般相信了皇貴妃的言詞。他吩咐道:「既然是先皇后的仁心,就好生讓這孩子在宮中待著吧,善待她。」
然而沒等皇貴妃落心,話音一轉,皇帝又說:「不過朕似乎聽見她在嚷嚷什麼看見沒看見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方才屋外寒風確實送來隱約銳利尖叫,皇貴妃也聽到兩耳朵。今日皇帝不依不饒追問,她保養得宜的紅潤面龐漸漸泛白。多年宮中爭鬥生涯告訴她,恐怕有不在她掌控中的事情發生了。
那麼年幼的孩子,又是昏倒在假山坡地之下。要說她能看見什麼,非得爬上足有幾十尺高的假山上面去才行,可是假山上分明沒有任何攀爬過的痕跡。
並且小丫頭身上無傷無痕,她顯然是昏迷而非死亡。如果真的發生過滅口之事,她怎麼可能不死?所以,沒有人把這孩子的昏厥與泰王妃落水聯繫起來。
皇貴妃身體微顫,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好說詞,畢竟她已經有言在先。皇帝冷哼出聲,吩咐道:「季良全,出去問清楚為什麼鬧得慌。再把那個娃娃帶進來,朕當面問話。」
「奴婢遵旨。」季良全彎腰躬身徐徐後退十數步,直到出了第二重珠簾,這才轉身快步走向門外。
出門後,季良全環顧四下,並沒有看見什麼小孩子,不由大急大驚。他忙問灰袍豹衛二檔頭區寶智:「剛才哭叫的孩子上哪兒去了?皇上有旨,要傳她進去問話。」
區寶智寒滲滲的眼裡已然冰消雪化,恭謹微笑著低聲說:「良全公公別急。方纔她鬧得實在不像話,下官就叫人拿布堵了她的嘴,就等著陛下降旨。」
季良全這才鬆了口氣,圓胖臉蛋上浮現讚許之色,連連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快點把她帶過來,皇上等著呢。」
區寶智不敢怠慢,揮揮手,一名豹衛拎著小丫頭大步流星走來。季良全眉角微微抽動,眼裡飛逝一抹怪異神色。他趕著上前兩步,親手把這孩子的粗陋衣領從豹衛手下解救出來。定睛瞧去,他頓時哭笑不得,她身上裹的是什麼玩意?
「小姑娘?小姑娘?別做夢了,快醒醒。」季良全蹲在地上,一手扶著小丫頭的胳膊防止她摔倒,一手在她眼前輕輕搖晃。
這小丫頭當然就是小武。話說,剛才她好像真的做了一場夢。雖然夢醒以後她沒有錯過機會,但現在還是有點糊塗。
在眾人被帶到東配殿院子裡跪下沒多久,天色就徹底暗下來。院中石柱宮燈裡燒著了火油,但微弱光芒根本無法照亮所有地方。
小武覺得哪怕離自己最近的人看上去都陰森森的,那些大肚溜圓的水缸更是暗沉沉的讓人覺得壓抑。她跪在人群最後面,身後空蕩蕩很沒有安全感。穿堂朔風呼呼吹刮她只著薄襖的背脊,她很快就凍得臉白唇青、體如篩糠。並且,越是冷,她的後腦勺就越疼。
不久之前有女人聲音隱隱約約在說什麼,又有人也說了些什麼。小武半個字都沒聽清楚,只是艱難對抗疼痛。後來庭院裡又安靜下來,她吸著涼氣不停用手揉頭,才覺得好點。
剛歇了兩秒,突然後腦勺又毫無預兆地一陣緊似一陣劇烈疼痛。小武有一種古怪感覺,彷彿她腦袋裡面有什麼東西從後往前想從眉心冒出來似的。她疼得歪倒在地上,眼前漸漸模糊,卻死咬著牙不敢出聲。
小手顫抖著摸上眉心,咦,小武朦朦朧朧地想,這顆圓溜溜軟乎乎的小肉珠兒難道是一顆痣?怎麼突突突跳得厲害,頂得眉心不時起鼓包?她發狠用力按下眉間的痣,不讓它再跳,不料異變突生。
原本小武緊緊閉著眼睛,視野是宛如夜色的黑暗。隨著眉間痣被按住,猛地,這全部的深黑底色刷地變成如茫茫大雪一般的素白。
隨即,一道顯眼紫色亮光在「雪地」正中央出現。初始時它細如米粒,卻在迅速擴展後飛快地霸佔了整片白色視野。瞬間,全部的白又變成了全部的紫。
眼睛怎麼回事?幻視了?小武疼得厲害,同時也發懵,費力伸手用力揉眼。不想,她面前已經被徹底染作紫色的詭異世界轟然炸開萬道光芒。紫色光點猛地聚攏成團,又露出蒼白底色。
光團凌空滴溜溜轉了兩圈,然後筆直向前,一飛沖天,嗖地消失在小武的視野裡。同時眉間痣也不再詭異跳動,很乖地安靜下來。數秒後,她的頭痛欲裂感消失,眼睛也恢復了正常。她看見的依舊是下跪人群、地面斑駁的陰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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