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太陽還沒有升起,空氣中瀰漫著破曉前的凌冽寒氣。湛藍的蒼穹上疏疏落落飄浮著幾朵雪白的雲彩,幾隻早起的靈鳥悠然飛翔於林間,不時發出聲聲歡快的輕鳴。
這是臘月裡難得的一個晴朗的早晨,乾淨,清新,爽利,令人心曠神怡。
早起的人們已經開始忙碌了,然而對於血統高貴,身份超然的修仙世家玄氏一族的子孫們來說,這時正是一天中美夢最甜,被窩最暖的最佳補覺時間,剛剛結束夜間修煉不久的他們,還需要一兩個時辰才會醒來,開始人生中新的一天。
玄冰之也姓玄,但她卻不屬於那個無拘無束,可以肆意享受的高等階層,她是一個丫環,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只能無奈的受人奴役,日日在廚房中派分餐具的卑微角色。
剛剛年滿十三週歲的她此刻正捧著高高的一摞碗碟,快速而有序的將它們排放在幾乎佔了廚房三分之一空間的超長方桌上。
鍋勺碰撞聲不斷響起,就在廚子們轉身之間,一個個空落的碗碟很快被散發著香氣的食物所充滿,再被手腳麻利的傳菜丫環一個個端走。
負責掃灑的粗使丫環立刻跟上,迅速擦盡桌上的殘羹,玄冰之則緊隨她們的腳步,再次布下下一輪碗碟。
機械而忙碌的工作幾乎無休無止。
玄家共有人口一千二百,其中家族正統嫡庶子嗣不過區區一百出頭,其餘一千一百人都是僕役丫環。平均十一人服侍一人,在俗世世界,就算王族豪門也未必有這樣奢侈,但在修仙界,玄家的排場僅能勉強算是一般。
玄冰之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將下人們的早晨餐具佈置完畢,迅速而仔細的擦乾了密佈於臉頰額頭脖頸處的汗珠,再次清潔了雙手,她開始預備主人們的餐具。
在玄家,下人們使用的碗碟多是從世俗中購買的官窯精瓷,而主人們享用的則是由修仙者燒製的靈瓷寶具,只只價值不菲。
玄冰之集中精神,小心而迅速的佈置著餐具,如今她的早晨工作已接近尾聲,所需要的只是謹慎再謹慎。
這樣的工作她已重複了上千個日子,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然而今天她卻手滑了。
「匡啷……」
伴隨著一聲清脆而空靈的炸響,一隻做工精細,價值三個靈石的天青釉粉彩碗成了滿地一文不值的碎瓷。
玄冰之依舊保持著單手握碗的姿勢,怔怔望著滿地瑩白的狼藉,不明白一向細心穩重的自己為何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小畜生,手斷了麼?一隻碗都拿不住,你作死啊?」聽到瓷器破碎的炸裂聲,廚房管事凌厲的咆哮從廚房的另一端轟然傳了過來。
執法婆子一臉凶狠的衝向玄冰之,抬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玄冰之唇角滲血,跌坐在地,芊芊素手按在鋒利的碎瓷上,鑽心的疼。
她觸電般把手收到胸前,蹙眉凝視。雪白的掌心裡,幾個血洞正在泊泊滲出血珠。又一陣刺痛襲來,她手腕不自禁的微顫,顆顆血珠瞬時碎裂,散了一掌的鮮紅。
玄冰之緊咬著下唇,秀眉蹙得更緊,一直迷惘的眼神卻霍然清晰起來。除了鮮血之外,她還在自己手指上看到幾抹不自然的微光,那是油,她的指腹上有油。有人在青釉碗上抹了清油,所以她才會失手將它打碎。
玄冰之立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作為玄武洲排名最高的八大仙道門派之一瓊華派的附屬修仙家族,所有玄氏子弟無論身份,只要擁有天賦,便可擁有修仙資格。
只是修仙需要強大的靈石資源做後盾,玄家主子中身份最低的庶子每月都可得到三個靈石的月例,每三個月可得到五枚修煉靈丹,而作為丫環,玄冰之每年的年例也僅得一個靈石,丹藥則完全沒有。
三天前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廚房外的一個樹叢裡幫玄家嫡系二小姐找回了走失半日的靈貓。這只靈貓天賦異能,可以與主人心靈溝通,討好撒嬌,做各種表演。二小姐對它十分喜愛,視它如珠如寶,半天見不到它,心裡便空落的很。
這貓本來是不會離家的,所謂的走失也不過是在樹叢中打了個盹。但找到了就是找到了,立功了就是立功了,二小姐院子裡負責灑掃的一個丫環正好下個月要出嫁,玄冰之獲得的獎賞便是在她出嫁後接替她的位置。
能在二小姐的院子裡打雜,不僅年例翻倍,幹得好,還可能得到主人的直接賞賜。這是一個肥差,一個美差,廚房管事早就覬覦著這個位置,想把自己的女兒安插進去。
玄冰之橫插一腳,破壞了廚房管事的美好計算,她怎麼能不怒,怎麼能不恨。三天來廚房管事軟硬兼施,已用了數種方法逼迫玄冰之放棄這個差事。玄冰之不肯就範,今天終於再次招來報復陷害。
可是,她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雖然她只是一個奴婢,每天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的受人驅使,不能反抗,不能忤逆。但廚房管事可以奴役她的行止,卻不能奴役她的未來。
「我沒錯!」玄冰之倔強的抬起頭來,毫無懼色的與緩緩走近的廚房管事對視。
「你說什麼?」高大肥胖的執法婆子彎腰揪住玄冰之的脖領,把纖細瘦小的女孩兒一把提了起來,「你這個小畜生,打碎了碗還想耍賴?活夠了是不是?」
「呵呵!」玄冰之絲毫不怕,換做其他女孩兒,此刻應該已經嚎啕大哭,跪地求饒了,然而她卻一臉譏諷的笑了起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儘是輕蔑與不屑,她舉起右掌,在廚房管事眼前晃了一晃,確認對方清楚的看到了指腹上的油光之後,她又輕輕的搖了搖頭。
「混蛋!」廚房管事怒吼著向玄冰之抬腳就是一記狠踹。
女孩兒的肢體語言她已全部看懂了,舉手是表示她洞悉了自己的陰謀,搖頭是表示她絕對不會屈服。
憤怒的火焰在廚房管事胸口裡猛烈的燃燒起來,她目光凌厲的向執法婆子掃了一眼,毫無憐憫的命令道,「打,給我狠狠的打!」
向來以揍人為樂的執法婆子咧嘴展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像打了雞血般一臉興奮的將玄冰之按倒牆角,然而,正當她要舉起肥碩有力的的巴掌時,玄冰之卻再次冷笑起來。
「你笑什麼?」執法婆子愣住了,這賤婢是不是嚇傻了?
「你可以打我,不過一會兒要叫翠玉姐姐看見,我也只能實話實說。」
翠玉是二小姐身邊的大丫環,在夫人跟前都是有幾分臉面的,執法婆子一時便不敢下手。
廚房管事竟不知道她何時結識了翠玉,不由在心裡暗罵這賤人狡猾。翠玉行事潑辣,可為人卻極為心善,對丫環多有愛護,若是被她知道她們故意虐打玄冰之,而且還是一個即將去二小姐院子的丫環,那就難免會暴露企圖,惹來麻煩。
「來人,把垃圾收拾了!」廚房管事左思右想,惡狠狠的大吼了一聲,決定先打探下情況是否屬實再說,但強烈的自尊卻讓她不甘心就此輕易放過玄冰之,便又狠瞪了玄冰之一眼,喝道,「玄冰之,你打碎了廚房最貴重的天青釉粉彩瓷,不僅要照價賠償,今日還要罰你劈柴十擔,不全部做完,不准吃飯,也不准睡覺!」
「大人,劈柴那是男人的活兒啊,要她劈柴……」執法婆子有些憨傻的插嘴。
「怎麼,你有異議?」廚房管事冷然問道。
「奴婢不敢!」執法婆子畏畏縮縮的低下了頭。
「是!」玄冰之淡淡應一聲,離開了廚房。
幸好她早有準備,知道廚房管事不可能就此放棄,肯定還要繼續陷害她,所以才去了翠玉平日會路過的地方特意等待,以此結識,這才有了籌碼唬住管事。
只是不知到底能不能熬到那個時候……
卡嚓,卡嚓……
柴院之中,身材瘦小,面色發白的玄冰之跪坐在地上,雙手緊握著一柄十斤重的大斧,艱難的劈著身前堆積如山的柴禾。
劈柴聲斷斷續續,一聲響過,要等許久的時間才會再次響起。
對玄冰之來說,這大斧實在是太過沉重,雖然她有煉氣期一層的修為,體力精力超過一般凡人很多,但是這種增長十分有限,僅僅能讓她擁有與同齡男性相當的體力。
就眼下的情形來看,即使是一個十三歲的強壯少年坐在這裡工作到明天早晨,都不一定能劈完所有的柴禾。不過玄冰之卻沒有一點懊惱或者煩悶的意思,依然面色沉靜的一斧斧勞作著。
「母親說過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女子跟男子一樣,只要有志氣,有勇氣,同樣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玄冰子在心中默默給自己加油鼓勁,「我可以熬過去的,只要到了二小姐的院子,修煉的時間就能大大增加,我一定能很快突破煉氣期二層,一定!」
卡嚓,卡嚓……
斧子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玄冰之的力氣如流水般嘩嘩離體而去。
「實在是劈不動了!」深深喘了口氣,玄冰之扔下斧頭,喃喃自語道,「暫時休息一下吧。」
稍微活動了一下酸軟的四肢,玄冰之站起身來,緩緩走進後院的茅房,開啟了可以隔絕神識查探的法陣。
下一刻,她從世界上忽然消失了。
入眼所見,是一處荒涼破敗,寸草不生的宮殿遺跡。這裡殘垣斷壁,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碎片跟斷裂的廊柱。宮殿之前唯一完好的建築是一方高達數十丈的黑色無字石碑,它不知道是何種材質所打造,竟然在毀滅中倖存了下來。
看得出來,這裡曾經修建著一座非常宏偉的宮殿,那些斷裂廊柱的直徑全部都有十幾丈寬,倒在地上,連綿有上千丈的樣子,可見昔日昂首矗立的時候,支撐的是多麼高大宏偉的一座殿宇。
玄冰之此時正站在大殿之前的階梯上,身邊全是碎石瓦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