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柒,凌柒,玖又受傷了。」焦急的男人喊叫著,略尖的聲音在空蕩的地下室裡迴響。
昏暗的角落慢慢悠悠走出一個乾瘦的身影,瞥了眼沙發上鮮血橫流的女子,冷淡說著:「是仗著我在,才這麼大意?」
「切,誰沒事想受傷吶……要不是對方也有異能者,這次還用你出動?你動作快點,流了一地血不要錢啊?」被喚作玖的女子毫無傷患自覺,咋呼著,蒼白的臉上滿是戲謔的笑意。
斜了她一眼,凌柒刻意把手重重地放在玖浸血的腹部,見她齜牙咧嘴地大聲喊疼,面色依然冷清。
凌柒的手心凝起了銀色的光芒,細密地包裹住血流不止的患處。而令人驚歎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傷口越來越小,十五分鐘後,不單是傷口全無,連衣服也完全看不出破損的痕跡。
玖長吁了口氣,見凌柒滿頭是汗,有些內疚,又不肯嘴軟,目送那個瘦胳膊瘦腿的女子搖晃著折回了陰暗處。
「玖,籐本家的子彈要是再准一點,會爆了你的頭。不是每次都會走運有我跟著的,不想死,就把你的異能再練練。電母沒那麼容易做的……」
涼涼的話語讓斜在沙發上的女人勾起了嘴角,沖那個背影大聲嚷嚷著:「老娘不是電母!你個死面癱!」
無視了外面的叫囂,凌柒蜷在簡單的沙發床上,腦袋傳來了熟悉的眩暈,她只是皺了皺眉,一聲不吭。
每次動用修復異能都會出現全身乏力的暈眩,不過她已經習以為常。十七年來,她的能力越用越純熟,可這個上天為了均衡而出現的毛病卻一直如影隨形。
敵不過疲倦感來襲,凌柒慢慢陷入了昏睡。這裡是「遊魂」在r國的秘密基地,非常安全。外面的一男一女側耳聽著她的動靜,默契地各安一角,開始準備撤離。
***
這是她生活中偶爾會有的片段,只是偶爾。她叫凌柒,這個名字來自老頭惡趣味的作弄。被他收養的孩子,無一倖免地以數字為名,老頭對她比較特別,允許她保留了自己的姓。
老頭是「遊魂」的頭兒,只會做他認為對的事情。作為令惡人聞風喪膽的清道夫,這個組織從不和任何國家或勢力扯上關聯,如名字那樣遊走在灰色地帶。
亦正亦邪的組織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龐大,不過十來人,卻個個與眾不同。因為每個人,都是老頭從世界各地網羅來的異能者。雖然能力不盡相同,性格也各有一派,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被生活遺棄的遊魂。
無可選擇的出生變成了「遊魂」中眾人避而不談的問題,凌柒也是一樣。
被收養前,她是由奶奶帶大的,晚年喪子的老人家恨極了跟有錢人私奔的兒媳,也順帶怨恨著被丟下的孫女。自凌柒記事以來,奶奶就沒有停歇過,對那女人的咒罵和對自己的鄙夷。
凌家的醜事,一直是幽深巷子裡的談資。在這片龍蛇混雜的地方,人們總是會惡意地指點著髒兮兮的女孩,說著那就是賤女人的種。而她,只會縮著脖子,蹲在角落裡抽泣。
沒吃過可口的飯菜,沒穿過像樣的衣服,凌柒兒時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惶然和困惑,怯懦讓瘦小的她過得如乞兒般卑微。
八歲時,奶奶過世。從未出現過的姑姑將凌柒趕出家門,霸佔了房子。無處可去的女孩只能徘徊在她從未離開過的巷子裡,在眾人的冷眼中,泣不成聲。
適逢冬天,有人拿了個饅頭,在又冷又餓的她面前搖晃,說磕兩個頭就把饅頭給她。凌柒照做了,可是饅頭卻被扔進了臭水溝,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白色陷進淤泥之中。
年紀小小的凌柒變成了發狂的兔子,狠狠地咬住了那男人的大腿。男人氣急敗壞地將她飛踹而出,瘦弱的身子就像斷線風箏墜落,頭重重砸在路旁石階上。
幸運的是,凌柒沒有死,笑起來有酒窩的老頭救了她,順便成了收養她的人。也正是那次受創,她的異能覺醒了。被人詬病最多的平凡樣貌下,掩藏著最匪夷所思的修復異能。
老頭的大宅裡,住著很多跟凌柒一樣有些怪異的孩子。但他們總要學習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她是唯一不需要額外學習的。
不得不說,老頭待凌柒極好,給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以及最好的異能啟發。可惜飽嘗心酸的經歷,讓她在華衣美食中,如同一個會動的木偶,不說話,不哭鬧,更不會刻意討好。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近四年,老頭對凌柒的偏愛也讓孩子們恨透了面無表情的木頭人。於是在某次老頭外出後,性格最乖張的玖便找到了坐在角落看書的凌柒。
玖肆意謾罵著,廢物,白癡,膽小鬼,醜八怪,十一二歲能想到的侮辱,盡數而出。凌柒置若罔聞,不緊不慢地收起了書,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
見凌柒沒反應,惱羞成怒的玖竟用雷電異能攻擊了她。或許性格狂暴的雷電異能者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出手會帶來什麼結果,凌柒當場就抽搐倒地,皮開肉綻。
圍觀的孩子們都嚇傻了,包括出手的玖。他們只是呆立在那裡,甚至沒有人反應過來要救人。
絕望從凌柒的四肢百骸爬出,也帶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她將四年所學的異能控制發揮到了極致,銀色的光芒閃過,散著焦臭的皮肉從她身上剝落,她又完好無損地站在眾人面前。
他們驚恐的眼神取悅了凌柒,她對著那群自詡天才的傢伙們說出了在「遊魂」的第一句話:「你們最好祈禱,某一天,你們不會落在我手上!」
從那天起,凌柒加入了所有的課程學習,包括武技和槍械,並在十八歲,以最優秀的成績從訓練營出關。
「不死鳥」是同伴們對凌柒敬畏的稱呼,是對她能力的肯定,也是對她冷漠個性的暗嘲。作為浴火重生的生物,清冷的女子一個眼神就能讓人瞬結成冰。
雖然凌柒身手一流,頭腦好使,但她並不像其他人那樣,飛往世界各處執行任務,而是成了老頭身邊的隱秘王牌。她有選擇地接著自己想接的修復工作,小到珠寶首飾,大到精密儀器,只要條件允許,老頭完全一副悉聽尊便的架勢。
凌柒不太明白老頭一定要他們在一起生活的用意。她自然不會饒舌問,但總是笑瞇瞇的老頭像是一眼看穿了她心頭所想,高深莫測地說著:「凌柒,不管你經歷了多少苦難,到最後都會漸漸遺忘。因為,沒有什麼能敵得過時光。當你體會到需要與被需要時,你會經歷人生中最棒的階段。」
那次交談沒過多久,史無前例的,她就被指派與所謂的同伴們在險境重重的國外完成任務。很快,凌柒便瞭解了老頭讓她隨行的目的。因為與她積怨已深的玖身重數槍,被抬回了藏身之處。
醫術顯然不能挽回玖的性命,凌柒只是冷著臉,趕出了所有人,在封閉的小房間裡,頭一次使用異能挽救別人的生命。
凌柒偏執地認為,即便是跟她有仇的同伴,要死也該死在她手裡,別人沒資格橫插一腳。而且,她很期待看見玖醒來的模樣,受了最鄙夷的人的恩惠,那張隨時神采飛揚的臉上會有怎樣的難堪和不爽。
可那次修復導致凌柒昏迷了半個月。迎接她醒來的是一對通紅的兔眼和哽咽的謝謝,漠然成性的女子突然在那一霎明白了老頭的意思。
往後的日子裡,雖然繼續當著冷面女郎,但凌柒和所有同伴的關係都變得怪異的和諧。老頭作為大家長,自然是老懷寬慰。他對手底下的皮孩子都很放任,偶爾碰上極度危險的活兒,才會再次派出凌柒接應。
關係逐漸融洽,眾人對不死鳥同伴的看法更是不同,她幾乎無所不能的反面,是人性的體現。雖然隱約能從隻字片語中判斷出凌柒有血有肉,但她那張平凡卻無比淡漠的臉,又否決了眾人的所有猜測。
凌柒只是放任他們去猜,從不做解釋。因為確實不能否認,她畢竟也是人。玖跟凌柒算是同伴中的歡喜冤家,在冷面女二十五歲生日時,玖調侃著,凌柒再不戀愛就沒機會了。
被調侃的人不以為意,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句玩笑話竟在不久後,一語成讖。
凌柒死了,死在百年不遇的劫機事件當中。
所有人都在研究飛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包括瞬時老了一截的老頭和哭得撕心裂肺的玖。
「老頭兒,為什麼要收留我們?」玖帶了濃濃鼻音地問著,眼睛早就紅腫不堪。
老頭頹然,望著空難發生的方向,「因為我需要你們,你們也需要我。我一直想告訴凌柒,儘管她嘴上不說,但我明白她內心的渴望。玖,懂了麼?」
「可惜她再也聽不到了。老頭兒,你說,凌柒會想我們麼?」
「誰知道呢?」
他們絮絮聊著,目光深遠。天邊拂過一陣清風,很像是某個聲音在淡漠說著,喂,哭得真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