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蔡吉收服遼東諸部的同時,留守漁陽關的龐統也沒閒著。在獲知蔡吉已平安無事後,龐統當即調集兵馬打響了針對并州的反擊戰。由於之前袁譚引胡虜入關的卑劣行徑早已是人神共憤,此番聽聞齊軍捲土重來沿途百姓紛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在并州軍民的協助下短短十數日的功夫龐統一路連下數縣兵,鋒直指正被鮮卑人團團圍困的平城。
「丑兒好生囂張!」砰地一聲,袁譚將手中的酒盞狠狠地扔在地上,直嚇得中庭一干舞姬花容失色。
「丑兒」乃是袁譚給龐統取的綽號,這一來是在嘲笑龐統容貌醜陋不堪,二來也有譏諷蔡吉無人可用的意思。須知漢王朝啟用人才除了講究門第、重視名聲之外,對外貌也有極高的要求。眼下雖還沒有相由心生的說法,但除了蔡吉還真沒有第二個諸侯會錄用像龐統這般相貌欠佳又不出身名門的年輕人。事實上當初蔡吉舉薦龐統出任幽州別駕的舉措可是在中原士林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太中大夫孔融上書天子直言龐統儀容不正難當大任,並趁機指責蔡吉任人唯親。而那些待價而沽的所謂名士更是一個個猶如打了雞血一般對蔡吉和龐統百般冷嘲熱諷。甚至還有好事者在暗地裡風傳蔡安貞喜好醜夫,丑兒龐士元乃是「榻上別駕」。
然而正如孔融的上書最終沒能阻止龐統出任幽州別駕,袁譚的幾句嘴炮也無法阻擋勢如破竹的齊軍。所以在撒完氣後袁譚當即便差人去將步度根等人請來商討應對之策。
常年在塞外討生活的步度根可不在乎一個人張得是美是醜,他只知道龐士元和張遠乃是遼東出了名的武煞星。所以在得知蔡吉沒事而龐統正帶著一票人馬朝平城這邊殺來之後,步度根腦子裡頭一個閃出的念頭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遠越好!想到這裡。屁股還沒坐熱的步度根拍了拍他那微微發福的肚子,皮笑肉不笑地朝著袁譚打哈哈道,「陳王,吾等已征戰數月,兒郎們個個思鄉…思鄉…心切!不如就此退兵也好讓那丑兒撲個空。」
袁譚聽罷步度根所言不禁在心中暗暗唾棄「胡兒無恥」,但面子上他還是不動聲色地鼓動道,「可汗此言差矣。貴部兒郎雖辛苦。然平城乃并州大邑富甲一方。可汗豈可過金山而不入?」
當袁譚說到「金山」二字時,步度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金光。步度根當然知道對面的平城油水十足,可他更清楚自己帳下的鮮卑兵馬雖多。各部的心思卻並不齊。不少頭人在舒舒服服搶了幾票後,早就嚷嚷著要回草原,哪兒會替他繼續留在平城城下和守軍死磕,更不用說龐統已率領援軍朝這邊趕來。
然而就在步度根盤算著如何推脫之時。站在一旁的郭圖直接否決了袁譚的煽動,「老夫以為王上與可汗還是盡早退兵為妙。」
相比一年之前郭圖無疑蒼老了不少。然而他那兩道白眉之下的眸子卻是犀利依舊。話說那日在白狼河畔,郭圖趁公孫康六神無主之際便連夜帶著自己的親信偷偷離開大營趕赴平城與袁譚回合。期間陸續傳來公孫康與蹋頓身亡的消息,郭圖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因為在他的計劃之中此二人本就是注定要被犧牲掉的棄子。至於眼下并州的局勢也還算在他的預料之中。
不過袁譚顯然不似郭圖這般神定氣閒。眼見郭圖竟也主張撤兵,他不由豁然起身追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郭圖橫眼掃視了一下步度根,跟著上前朝袁譚拱手一拜道,「鮮卑兒郎善騎射不善攻城。王上若強攻平城恐得不償失。」
「郭先生說得對!吾等還是退兵為妙。」難得郭老兒站在自己這一邊。步度根趕緊跟著一起附和起來。
通過這段日子的幾次攻城戰,袁譚當然也知道鮮卑人不擅長攻城。可是真就這麼退兵他又有些不甘心。此刻就見憋了一口氣的他緊皺著眉頭硬撐道,「不取平城也行,然退兵之前余要取丑兒項上首級!」
步度根見袁譚說什麼都要同龐統打上一場,當場也來了氣想要同袁譚理論一番,卻被一旁的郭圖給伸手攔了下來。
「何人為王上之敵?」郭圖盯著袁譚問道。
「蔡安貞!」袁譚雙手攥拳咬牙切齒。
「曹孟德呢?」郭圖追問。
「孤亦要將其碎屍萬段!」袁譚賭咒道。
「即是如此,王上何以要助曹孟德一統河北?」郭圖幽幽問道。
袁譚聽罷頓時長眉豎起,怒道,「孤何時助過曹孟德?」
郭圖不緊不慢地反問道,「王上攜鮮卑眾部與蔡氏并州相爭,豈非助曹孟德漁翁得利?」
袁譚脾氣雖是暴躁,倒也不是傻子,被郭圖如此一點撥,立馬就回過了味。於是他趕緊放低了身段向郭圖討教道,「那依先生之見孤當如何是好?」
「以退為進。」郭圖起身上前用手中的枴杖指著牛皮地圖徐徐解釋道,「王上暫且退兵塞外,坐觀曹蔡爭幽並,待二賊兩敗俱傷,便可揮師南下奪回河北。」
順著枴杖劃過的軌跡袁譚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重登大寶的絕美畫面令他頓時血脈噴張連連點頭,「妙哉!妙哉!就依先生之計行事。」
一旁的步度根見袁譚已被郭圖說服,便立即起身告退,忙不迭地跑去安排撤退事宜去了。正所謂上船容易下船難,對於步度根手下的這支鬆散的部落聯軍而言組織撤退可遠比組織進攻來得麻煩。畢竟相比來時的兩手空空,此刻搶得盆滿缽盈的鮮卑人早已個個歸心似箭,哪兒還會有心思與齊軍拚死相搏。若是在撤退的過程中間被齊軍突襲幾次將一場滿載而歸的撤退演變成一場糟糕的大潰敗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
事實上對面的平城守軍很快就注意到了鮮卑營地中的異動。不多時得到消息的守將牽招與麴演便領著一干武
登上了城頭瞭望軍情。就見城外敵營拆帳篷的拆帳篷,捲鋪蓋的捲鋪蓋,一派雞飛狗跳的熱鬧景象。
「鮮卑人這是要撤?」牽招看了劍眉微鎖喃喃自語。
一旁的麴演則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興奮地指著對面的敵營雀躍道,「定是援軍將至,胡虜聞風欲遁也!吾這就去點齊兵馬,待其兵退不備,殺他個片甲不留!」
其實麴演判斷與現實情況已**不離十。只可惜平城受困多時已與外界失去了聯繫,此時的眾人既不知曉蔡吉已平安脫困,也不知道龐統的援軍正朝這邊趕來。相反考慮到鮮卑人素來狡詐的作風。牽招趕緊阻攔道。「麴將軍且慢,胡虜狡猾,恐防有詐!」
哪知麴演卻極不耐煩地將手一甩冷笑道。「牽將軍若怕,大可留守城內靜候援軍。」
面對麴演的譏諷牽招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作為一個降將牽招十分清楚自己在齊營根基尚淺,不宜得罪齊營的將領。更毋庸說麴演出身太原麴氏門,其父又是河北有名的宿將。脾氣大一點倒也情有可原。所以一直以來牽招都處處容忍著麴演的各種囂張做派。可是這一次年輕的麴演當著眾人的面如此下他面子實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另一頭麴演心中其實也是憋著一股子怨氣。因為蔡吉在離開平城時將平城的防務直接委任給了牽招。如此一來麴演就得聽牽招的軍令行事。這令素來年輕氣盛的麴演心理極為不平衡。在他看來牽招只是一介降將根本沒資格對他發號施令。而之後牽招的種種遷就也被他視作理所當然之舉。於是乎。一來二去之下麴演的態度自然也就愈來愈囂張了。
且就在城頭的氣氛跌至了冰點之時,站在一旁的雁門太守王凌輕咳了一聲,邁步上前向兩員守將勸說道,「袁步二賊狡詐異常。不如便由麴將軍率部出城摸一摸底細。」
王凌,字彥雲,乃是當年主持殺董卓的漢司徒王允的侄子。後來董卓部將李傕、郭汜等為董卓報仇。在長安殺了王允的全家。王凌和哥哥王晨當時年齡尚小,翻城牆逃出。跑回太原。當然名門子弟終究是名門子弟,王凌元服後很快就被舉薦為孝廉並出任發乾長。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南方便傳來了袁紹謀反稱帝的消息。身為漢室的忠臣的王凌當然不會和袁紹這等亂臣賊子同流合污。為此他嚴辭拒絕了袁紹的任命並就此閉門不出。然而袁紹的外甥高幹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坐鎮并州的他立馬就差人將王凌裹挾到平城軟禁了起來。直到蔡吉拿下平城,這位王郎君方才重獲自由並被蔡吉舉薦為雁門太守。
王凌的出身與品行都令牽招和麴演十分服氣。所以他一發話牽招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下來。而麴演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做得有些過分了。不過道歉什麼的終究不是麴演的風格。就見他雙手抱拳朝王凌和牽招拱了拱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樓。
接近傍晚時分袁譚與步度根率部開始向西北方撤離。牽招出於謹慎並沒有出兵追擊。麴演則在日落後趁著月色領著一票兵馬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一路尾隨而去。
王凌站在城牆上目送著麴演的兵馬漸漸與黑夜融為一體,英俊臉龐上拂過了一絲肅殺之氣,就聽他沉聲問詢道,「麴演已離城,貴部何時進城?」
黑暗中一個市儈的聲音回應道,「後日午時便可進抵城下。」
「龐士元現在何處?」王凌微微蹙眉追問道。那口氣彷彿龐統部不是援軍而是某支麻煩敵軍。
「龐士元剛下東安陽,離平城尚有五日路程。」
王凌聽罷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回頭衝著黑暗中的身影微笑道,「未曾想司馬家竟有如此能人能越過千軍萬馬傳遞訊息。」
「府君過獎。小人不過是有飛奴相助。」對方一面謙虛地替王凌解惑,一面又不無擔憂地追問道,「麴演雖已離城,然城內尚有牽招坐鎮,若其不肯迎鍾公入城那可如何是好?」
黑影口中所稱的鍾公正是司隸校尉鍾繇。話說自打龐統、張遼離開并州之後,鍾繇就一直想將平城收歸囊中,卻苦於沒有內應無法佈局平城。正當鍾繇一籌莫展之時遠在許都的司馬朗突然來信說,新任雁門太守王彥雲乃是他的摯友,倘若鍾繇需要的話他可以替雙方牽線搭橋。鍾繇問詢自然是如獲至寶,並很快便通過司馬家的關係與平城城內的王凌取得了聯繫。因此就算平城在袁譚與鮮卑人的圍困下同外界失去了聯繫,王凌依舊能夠通過司馬家的奸細與外界聯繫。
王凌雖是由蔡吉舉薦有幸破格稱為雁門太守,可他始終更傾向於擁天子的曹操。加之王凌的好友司馬朗、賈逵都身處草營深得曹操器重。於是經過司馬朗、鍾繇一番勸說之後王凌很快便答應幫助鍾繇奪取平城。
此刻面對奸細的疑問,王凌自信地雙手一背道,「牽子經不過一介武夫,本府自有妙計令其就範。」
是的,無論是牽招還是麴演在王凌眼中都只是粗俗的武夫而已。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挑撥,僅是冷眼旁觀就能令牽招與麴演心生芥蒂。白天他更是利用牽招和麴演之間的矛盾不動聲色地將麴演支出平城。如今唯一讓王凌覺得棘手對手就只剩下了領兵來援的龐統。
對於龐統王凌的心態也甚是複雜。一方面他看不慣龐統鋒芒畢露的做派。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認那個比他小七歲的醜陋男子確實很有才華。在王凌看來這幾乎都快成了齊營的通病。因為相對其他諸侯蔡吉麾下有著大量少年得志的官武將。他們個個年輕氣盛卻又缺乏謙遜的品行。而這也成了王凌不看好齊營未來的誘因之一。
思慮至此王凌收斂起了笑容轉而向那奸細鄭重囑咐道,「未免夜長夢多,還請鍾公速抵平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