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一個月前——狂風裹挾起飛雪遮蔽了天際,唐鎣一走一歪地策馬行進在荒山野嶺之上,地上的積雪足足有一尺來厚,一腳踏上去,幾乎就能淹到膝蓋。自打那日突圍出烏桓人包圍圈之後,唐鎣連同他身後的殘兵便一頭扎進了白狼山廣袤的原始森林之中。雖然唐鎣依稀記得來時的道路,可摸索了三四天都沒能繞出這片茫茫樹海。
迎著愈發稠密的風雪,唐鎣能明顯感到胯下的戰馬四肢無力、行動遲緩。為節省有限的畜力,他當即抬手打了個手勢示意隊伍停下來找一處避風的位置休息片刻。此時的齊軍騎兵雖早已精疲力竭,卻依舊保持著良好的紀律性與服從性。就見唐鎣身後的兩名騎兵主動拍馬而出在周邊巡哨,其餘將士則隨唐鎣一同翻身下馬將馬匹牽入不遠處的山巖下躲避風雪。整個過程按部就班沒有絲毫的慌亂與嘈雜。事實上也正是憑藉著這份鐵一般的紀律,唐鎣等人方才得以從前幾日的伏擊之中突圍而出一直堅持到現在。而同樣落入圈套的烏延部眾則統統成了蹋頓的刀下之鬼,沒有一人逃出生天。
想到那一日的慘敗,唐鎣心裡是既羞愧又不甘。羞愧的是他事先未能察覺敵軍埋伏致使數千同袍命喪荒原。不甘的是石子坡一敗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對白狼山、白狼河一帶的地形不瞭解,以至於太過依賴烏延帶路從而釀成慘敗。不過現在再說什麼羞愧與不甘都已無濟於事,如何救出受困在白浪河的蔡吉才是唐鎣真正要考慮的當務之急。
且就在唐鎣蜷縮在戰馬旁一邊烤著篝火一邊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行事之時,從遠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戰馬的嘶鳴聲。眾人一驚之下,紛紛提刀魚躍而起,卻發現來者乃是先前派出去巡哨的斥候。
「將…將軍,烏桓人!」斥候一個轱轆翻落下馬,氣喘吁吁地稟報道。「前方有烏桓騎兵!」
「烏桓人!」唐鎣豁然起身,眼中燃起了明亮的光芒。有敵情就表示有人,有人就表示能走出白狼山。不過在最初一陣子欣喜過後。唐鎣很快便冷靜了下來。眼下白狼山、白狼河附近都是公孫康和蹋頓的人馬,僅憑自己手下的這點人馬想要突圍出去可不容易。想到這裡唐鎣跟著便向那哨兵問道。「多少人馬?」
「約莫二三百人。」斥候答道。
二三百人說多不多,要說少也不少。要知道這會兒唐鎣身邊也就僅剩一百多號人而已。微微沉吟片刻之後,唐鎣果斷下令道,「走!去看看。」
斥候發覺的那伙烏桓人離唐鎣等人休憩的樹林僅隔了一里的路程。許是自負身處已方腹地的緣故,這群烏桓人顯然沒有察覺有一支齊軍正在悄悄向他們逼近,而是自顧自地將打來的獵物剝洗乾淨,生火做飯。
唐鎣蟄伏在遠方觀察了許久。沒有立即下令進攻。因為一個念頭正在他的腦中快速形成。此時衝殺出去,自是能突出重圍逃回錦西。可主上連同上趙將軍等人還被困在白狼河。有道是」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之前齊軍之所以會連番遭受重創,就是吃了不知敵情的虧。而如果自己和部下能留下來探清白狼山、白狼河一帶的地形。進而摸清公孫康與蹋頓二賊的底細,那之後趕來的援軍便不會再重蹈之前石子坡慘敗的覆轍。
與此同時眼瞅著天色逐漸變暗,被凍得滿臉青紫的斥候不禁小聲地向唐鎣探問道,「將軍,出擊否?」
唐鎣回頭掃了一眼貓在身後的部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果斷下令道,「不!吾要順籐摸瓜!」
於是乎,隨著唐鎣一聲令下,白狼山的茫茫雪原之中從此冒出了一隊幽靈騎兵。這隊騎兵行蹤飄忽不定,時而追蹤公孫軍的輜重。時而偷襲烏桓人的斥候。但由於遇襲的都是些小股兵馬,傷亡也不算大,所以公孫康與蹋頓都沒有將這隊騎兵放在心上,只當時是錦西那邊滲透過來的齊軍斥候,直到一個月後……
「什麼!五萬齊軍自海路登陸錦西?」帥帳內,公孫康好似火燒屁股一般自坐榻上一躍而起。一旁的蹋頓更是鐵青著臉將矛頭直指郭圖,「軍師曾言,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而今齊軍兩路大軍齊頭壓境,不知軍師可有應對之策?」
郭圖其實也沒了料到青州那邊竟會從海路支援錦西,並且還一送就送了五萬人過來。要知道走海路遠比走陸路和走水路要凶險得多,海上風浪大,氣候更是變幻莫測,一不小心便會船翻人亡。故而在郭圖眼裡用戰船運送五萬人馬北上簡直就是在豪賭。不過刻面對已經豪賭成功的齊軍,心急火燎的公孫康,以及咄咄逼人的蹋頓,郭圖臉上的神情依舊從容淡定。就見他手捻長鬚朗聲開解道,「二位將軍休急。戰船不易運輸馬匹,依老夫所見齊軍此番北上之師多為步卒,行軍必然遲緩。吾等只需趕在援軍進抵之前,攻下齊營……」
只聽砰地一聲悶響,蹋頓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案几上,「攻下齊營又如何?吾等豈是十萬齊軍之敵!」
蹋頓如野獸般的怒吼不僅打斷了侃侃而談的郭圖,同時也讓公孫康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慼慼之色。雖說趕來救援的齊軍總數不一定有十萬之眾,可任誰都能想到一旦蔡吉被殺,張遼、龐統以及林飛必會找他們報復。公孫康還有玄葂老家可以退守,蹋頓卻是丟不起遼東屬國。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是繼續任由郭圖牽著鼻子走,那非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郭圖似乎一早就料到蹋頓會有如此反應。他非但沒有被對方的氣勢給唬住,反而異常平靜地提議道,「攻下齊營,吾等便可以蔡氏要挾齊軍退兵。」
聽罷郭圖所言公孫康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須知他此番起兵南下乃是打了「替父報仇」的旗號。郭圖的提議明顯是要他用蔡吉的性命換取齊軍撤兵。那他公孫康南下還有什麼意義?這讓他又如何能向父親的老臣交代,向麾下的將士交代!
蹋頓卻是絲毫不在乎公孫康的立場。在他看來郭圖的提議是解決眼下亂局的最佳辦法。只要處置得當自己或許還能從蔡吉
吉那邊敲一筆豐厚的贖金。於是不等公孫康發話,蹋頓便急不可耐地點頭附和道,「軍師言之有理。」
「不可!」公孫康大聲阻止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孤絕不與蔡氏媾和!」
眼見公孫康態度如此蠻橫強硬,蹋頓當即面色一沉,拍案而起。「將軍執迷不悟,恕頓難以奉陪!」
正當公孫康與蹋頓劍拔弩張之時。忽聽帳外有人高聲稟報道,「將軍,玄葂急報!」
公孫康不覺眼皮一跳,卻依舊在蹋頓與郭圖面前佯裝鎮定道,「進來說話!」
「喏。」得令的小校連忙入帳單膝下跪道,「齊軍登陸平郭港,玄葂告急!」
「當真!」大驚失色之下公孫康一把拎起了報信的小校。
未等那小校作答。蹋頓已然大笑著譏諷道,「看來將軍亦已退無可退。軍師,吾等還是談談如何脅迫蔡吉就範。」
「老夫早已明言,需先下齊營。方可迫蔡吉就範。」郭圖不動聲色道。
「為何?」蹋頓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連續兩個月的圍攻已經令蹋頓部上下筋疲力竭,甚至還有頭人在私下裡質疑起了他的統治。所以在明知會同齊軍議和的情況下,蹋頓並不打算平白消耗自己的兵馬。就連之前放言要替父報仇的公孫康也扭過頭朝郭圖投去了徵詢的目光。
郭圖環視了一番在場的眾人,面露殺氣道,「蔡安貞狡如狐。悍如狼。不將其爪牙拔除,其又怎會甘心就範!」
郭圖此話一出,蹋頓和公孫康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對於齊軍的凶悍他們都已深有體會,至於蔡吉的狡詐那更是聲名遠揚。誰都不敢保證對面那個困獸猶斗中的女子不會以投降為借口,替正在朝這邊趕來的援軍爭取時間。如此一來解決的方式似乎也就剩下了一個字——打。
而就在郭圖鼓動蹋頓與公孫康發向蔡吉部發起新一輪總攻的同時。早已在關外等候多時的袁譚亦是趁著并州大亂之際,引鮮卑諸部越過長城連下善無、中陵、武州數城,兵鋒直指張遼的老家馬邑。
濃煙遮蔽了日頭,晦暗的天色下,袁譚拍馬自武州城東門長驅直入。放眼望去數萬軍民伏屍長街,殘垣斷壁下到處都是手持血刃身纏布匹財物的鮮卑人。而伴隨著野語般的快意嘶吼,女子的尖叫與慘呼更是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一旁的步度根眼見袁譚面色陰沉如水,以為他是在心疼城內的財物和女子,不由嘖了嘖嘴向其規勸道,「大王莫在意,眾兒郎難得入關一次,總得有所斬獲才成。」
袁譚當然不會心疼這點財物,更不會將慘遭蹂躪的百姓放在心上。他只對鮮卑人過於一味沉迷於洗劫的短視之舉深感不滿而已。須知袁譚這次南下的目標可不單單只是為了劫掠幾座城池。依照郭圖為他定下的計劃,他和鮮卑人理應在張遼等人撤出并州後,乘機拿下并州重鎮平城才是。可是步度根等人卻遲遲不肯發兵平城,只是一味地劫掠長城周邊的城池。
所以此刻聽罷步度根所言,袁譚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道,「平城之富遠勝此等小城,貴部兒郎若真想衣錦還鄉,理應隨孤兵發平城才是。」
面對袁譚急切的催促,步度根多少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須知此次隨他南下的鮮卑部族並不都是他的族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右北平和漁陽塞外的若干中小部落。他們之所以會答應加入聯軍隨步度根叩關而入,與其說是懾於步度根的威名,不如說是想趁亂來關內撈一票。所以在沒有給出足夠的甜頭之前,步度根還真使喚不動他的那些同胞。
不過一提到平城的財富,步度根胸口立即就如被貓撓了一般心癢難耐起來。正如袁譚所言平城是整個并州僅次於太原的重鎮,那裡聚集了大量的財富與糧食。如今沒了張遼、龐統坐鎮的平城在步度根眼裡更是宛如一個被剝光了的美女隨時等著他們去樂呵樂呵。於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後,步度根當即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向袁譚賠笑道,「大王休急,待兒郎們休整三、四日後,定如大王所願啟程攻打平城。」
步度根之所以會對袁譚如此客氣,主要還是看重了袁譚手中握有的關係。畢竟袁紹控制河北多年在并州等地積攢下了不少人脈,安插下了不少暗線。正是憑藉著這些關係步度根輕而易舉地就竄入了曾經在他眼中固若金湯的長城,攻佔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袁譚當然也知曉步度根是在利用他劫掠并州。但他並不會因此而感到內疚或是有負罪感。在袁譚看來只要鮮卑人能助他東山再起,莫說是這點財貨女子,就是要他割讓幾座城池他也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當然袁譚也不打算將希望完全寄托在鮮卑人身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遠的不說光是蔡吉目前的處境,就足以給他敲響警鐘。
可惜啊!未能手刃蔡吉那賤婢!袁譚一面在心中暗自唏噓,一面則朝步度根矜持地點了點頭道,「那便讓將士自行歇息三天。」
所謂自行歇息三天其實就是屠城三天的意思。步度根當即眉開眼笑著朝袁譚抱拳道,「多謝大王成全。」
然而此時的袁譚和步度根並沒意識到就在他們趁虛而入劫掠雁門諸城的同時,已然驚動了同樣對并州虎視眈眈的南匈奴王庭與坐鎮太原的鍾繇。并州大地上一場聲勢浩大的混戰似乎已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