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在回營的路上漸漸冷靜了下來,回想起先前蔡瑁的言行舉止,他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蔡瑁為何一反常態使用武力相威脅?又為何要急著趕自己走?難道城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難道父親已遭不測!
想到這裡劉琦只覺心頭一沉,不由自主地猛踢了下馬肚加快速度朝樊城趕去。樊城與襄陽隔江相望,是目前劉表部在漢江北岸最大的營盤,營地裡除了劉琦的部曲之外,還駐紮著張允、陳生等依附劉表的軍閥。這些武將雖然沒有固定的地盤,手裡卻都掌握著一支不大不小的軍隊。劉表在時還能震懾住底下的驕兵悍將,可如今劉表躺在襄陽城裡「生死未卜」,張允、陳生等軍閥便徹底沒了顧忌,燒殺擄掠、強搶民女可謂是無惡不作。劉琦雖明知張允、陳生等人的兵馬時常禍害鄉里,但他苦於實力不濟又無威信,更怕逼反了帳下將校,於是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張允、陳生等人將整個樊城大營弄得烏煙瘴氣。
不多時劉琦等人便抵達了樊城南門,然而城上的守軍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地開門迎接,相反直至劉琦等人來到城下,樊城的南門依舊緊閉不動一派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勢。見此情形劉琦的親衛縱馬上前高聲喊道,「大公子歸營,爾等還不速速開門!」
親衛的話音剛落,就聽城上守軍飄下一句道,「末將奉張將軍之命在此守門,閒雜人等不得入城!」
劉琦剛在襄陽吃了個閉門羹,這會兒又被一個未曾某面的小校蔑稱為「閒雜人等」,怒火中燒的他當即扯起韁繩便向城頭的守軍大聲喝道,「吾乃江夏太守劉琦!速叫張允來見吾!」
劉琦本以為抬出自己的身份就能嚇得守城小校滾下城樓開門告罪。卻不曾想下一刻城頭上傳來的竟是一聲陰測測地冷哼,「擋得就是汝劉琦!」
這是怎麼回事?張允兵變投曹乎?還是已與蔡氏兄妹暗中勾結?意識到對方言語不善的劉琦還未做出反應。忽聽耳邊一陣疾風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陣鑽心劇痛。劉琦雙目圓睜咬牙低頭一瞧,就見自個兒的胸口上赫然多了一支染血的箭矢。
「保護公子!」
驚駭間親衛手忙腳連地護著已經中箭的劉琦想要撤離樊城。另一頭城池上的箭矢更是宛如暴風驟雨傾瀉而下。僅一眨眼的功夫便有數名親衛為掩護劉琦被箭矢射翻在地。繞時是如此劉琦的親衛依舊不顧個人生死守著重傷的劉琦一路往外衝。
然而正當眾人以為他們已逃出虎口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喊殺之聲。一瞬間絕望的利爪撕裂了劉琦等人的最後一絲希望。
建安七年十月,劉表部將張允兵變,斬劉琦投曹。江北樊城大營更是在一夜之間便易手曹營。消息一經傳到襄陽滿城為之惶恐。本還打算隱瞞劉表死訊的蔡瑁聽聞劉琦身死樊城陷落,當即就亂了手腳,哪兒還敢再打什麼小算盤,連夜便將蒯良、蒯越、鄧羲、韓嵩、王粲、劉磐等重臣召入府中坦承狀況。
本就在為劉琦身死樊城易手而憂心忡忡的眾臣,乍一聽自家主公竟在兩天前便已撒手歸西。頓時就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中龍起洪荒。直到過了半晌之後治中鄧羲方才帶著哭腔呢喃道,「使君薨落,公子身亡。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當務之急因速立新主,以安民心!」劉磐鐵青著臉打斷了哭哭啼啼的鄧羲。在他看來樊城之所以會陷落完全是劉琦的責任。倘若劉琦不是隔三差五地跑到襄陽城外扮孝子,而是留在樊城大營整頓兵馬廣納豪強,更本就不會被張允鑽空子。值此亂世相比所謂的家主之位。兵權才是一個軍閥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劉磐是很早就看穿了這一點,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只抓兵權,不參與伯父一家的繼位之爭。哪怕此刻伯父已身死也一樣。劉磐不介意讓劉琮繼承家主之位。畢竟一旦劉琮繼位,蔡瑁必會為了保住他的外甥而與曹操對陣。如此一來,劉磐便可乘機渡江北上佔領上庸郡做一個土皇帝。
此刻劉磐的提議得到了從事王粲的附和,「劉將軍言之有理。琦公子既已戰死。理應由琮公子繼承家業。」
蔡瑁一聽王粲提名劉琮不由心中一喜。雖說眼下襄陽危在旦夕,但能看到自己的外甥成為荊州之主終究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只是還未等蔡瑁高興多久,就聽中郎韓嵩歎息道。「幼主新立如何抵禦強曹南下?」
韓嵩的一聲長歎猶如一盆冷水潑醒了蔡瑁。確實,樊城易手,旦夕間曹操便會揮師襄陽兵臨城下。而劉琮又年幼根本無法統治襄陽乃至整個荊州,因此抗擊曹操的重任最終必然會落到蔡瑁身上。一想到曹操曾經誅呂布、滅袁紹的驕人戰績,想到不久之前曹軍在新野布下的山崩地裂之術。蔡瑁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覺自個兒如墜冰庫。
事實上。不僅是蔡瑁在場的每一個文武都無法正面回答韓嵩的問題。豪言壯語固然說起來容易,但真要做起來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眼下的情況分明就是誰力主抗曹,就由誰來領兵出征。於是乎,若大個議事堂再一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半晌之後,眼見蔡瑁和劉磐都沒有請戰的意思,蒯良不由輕咳一聲,打破沉寂道,「樊城一失,襄陽已無險可守。為今之計,唯有棄襄陽南渡,借長江天險阻曹軍南下。」
耳聽蒯良提議棄襄陽南渡,在場眾人皆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可否認,蒯良的這一提議確實不失為一條可行的退路。然而問題是襄陽是劉表在荊州的根基所在,更為確切點說劉表部在荊州的實際控制區域僅限南陽、南郡、江夏三郡。除開此三郡以及劉備所佔的長沙,荊州的其他郡縣皆是窮山惡水之地,眾人若真如蒯良所言護著劉琮棄襄陽南下,那簡直就像是被流放了一般。無怪乎,鄧羲、韓嵩、王粲三人一聽要南下。那臉色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且就在一干人等為是否南下糾結不已之時,就聽屋外傳來了一個尖銳的聲音,「吾兒不會南下!」
眾人尋聲回望,就見蔡夫人正一身縞素地站在門口,一雙鳳目閃爍著堅決的光芒。鄧羲等人眼見蔡夫人竟以女眷之身直接干政,無不暗暗皺起了眉頭。蔡瑁更是趕緊起身驚詫道,「夫人怎來了?」
蔡夫人卻根本不理會眾人的反應。此時的她已經得知了劉琦的死訊。雖然劉琦身死替劉琮繼承家主之位掃清了障礙,但劉琦的死也同樣讓蔡夫人更加疑神疑鬼起來。試想劉琦在樊城都能被底下的部將刺殺,那年幼的劉琮一旦離開襄陽城的保護豈不成待宰羔羊。更何況蔡氏的根基在南陽,離了南陽又豈會再有人將她母子放在眼裡。先前劉表的過世曾經一度令蔡夫人精神恍惚。不過一旦涉及兒子的生死,她便立即回復了往日的強悍。只見蔡夫人無視上來勸阻的蔡瑁,逕直走到大廳中央。以不容置疑地口吻再次宣佈道,「吾兒不會離開襄陽,更不會南下!」
蒯良聽罷蔡夫人所言,扭頭意味深長地同蒯越對視了一眼。蒯越似乎一早就料到蔡夫人會反抗,就見他不鹹不淡地說。「夫人若不想南下,也無妨。越有一計可解眼下之圍。」
「何計?」蔡夫人脫口問道。
蒯越環視了一番同樣伸長了脖子等他出謀的蔡瑁、劉磐、鄧羲、韓嵩、王粲,緩緩吐出了兩個字道,「投曹。」
「投曹大明煙雲!」「投曹?」
眾人怎麼都沒想到蒯越竟敢在這檔口直言向曹操投降,一個個都楞在了當場。倒是先前提議南渡的蒯良在一旁撚鬚微笑。然而就算是蒯越捅穿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在場的眾人依舊不敢應和蒯越。
相較眾男子的扭扭捏捏。蔡夫人僅微微思略的一番,便斬釘截鐵地點頭道,「那便投曹。」
「夫人!」
蔡夫人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的蔡瑁。旋即橫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重臣道,「曹公與蔡氏有姻親之盟在身,吾等若投曹獻荊州,曹公段不會虧待吾兒與諸君。」
「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夫人深明大義,實乃荊州之福。」蒯越與蒯良雙雙朝蔡夫人拱手稱讚道。
作為劉表生前最為器重的兩位軍師。蒯越和蒯良從一開始便已看穿蔡瑁、劉磐、鄧羲等人根本沒有抗曹的勇氣與決心。這種情況下若一味地與曹操硬碰硬對抗,那劉琮最終的下場極有可能會像劉琦那樣被手下取了首級送與曹操。既然注定守不住荊州,那還不如早一點向曹操投降。畢竟眼下眾人手上還有條件可以同曹操討價還價。真要離了襄陽,離了南陽,那到時候投降的待遇可就差得多了。所以蒯良先前棄城南渡的提議其實是在以退為進,用南渡來逼迫鄧羲等人露出真面目。恰逢此時蔡夫人出現反對南渡,蒯越便順水推舟地提出投曹。在蒯越看來蔡夫人是東萊蔡安貞的遠親,而蔡安貞又與曹操結有姻親之盟,以蔡夫人的脾性為了兒子的安危必會答應投曹一事。最後蔡夫人也果如蒯越所測,僅憑曹蔡聯姻便答應了投降曹操。
有了蒯越和蒯良起頭,又有蔡夫人的強硬表態,在場的其他文武重臣自然也沒二話,紛紛表示贊同投曹。於是乎,翌日一早年幼的劉琮便在襄陽眾文武的擁護之下繼承了家主之位。而劉琮即位後立即發佈了兩條指令,一為替父親操辦喪事,二為派鄧羲作為使者前往樊城向曹操稱降。
此時的曹操已將行轅搬到了樊城。面對劉琮奉上的降表,曹操可謂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說他之前依靠新野一戰擊潰了劉表的數萬大軍,又遣曹仁拿下了揚州重鎮壽春,進軍速度不可謂不快。可北方的蔡吉卻已然結束了幽並之戰,若非鍾繇機敏奪下太原,整個并州險些落入蔡氏之手。對曹操來說早一天結束荊州之戰,他便可早一天抽手對付蔡吉。因此他在得意之餘,當即便將帳下幕僚招入大帳商議受降一事。
眾幕僚眼見劉表身亡,劉琮請降,無不大呼天祐曹公。然而曹操的謀主荀攸卻手持降表微微搖頭道,「收取襄陽易,安置劉琮難。」
曹操背手而立,扭頭問道,「公達,此話怎講?」
「劉琮雖年幼,其母蔡氏卻是牝雞司晨之輩。更何況蔡氏一門在南陽根基頗深,若放任其繼續盤踞荊州,主公日後難免會像劉景升一般受其制肘。」荀攸撚鬚分析道。
有關劉表懼內的傳言,曹操是早有耳聞,也知劉表的這位蔡夫人之所敢如此囂仗著其有娘家撐腰。所以聽罷荀攸所言,曹操的臉上頓時泛起了一股殺意,「此事孤自有分寸。」
一旁的劉曄見狀,心知曹操已對南陽蔡氏起了殺心。不過劉曄對南陽蔡卻有著另一番見解。但見他暗自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向曹操進言道,「主公,據曄所知南陽蔡氏乃蔡安貞遠親。故曄以為主公大可將劉琮母子送往東萊以絕後患。」
其實蔡吉出身南陽蔡氏並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由於她起家之地在青州所以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點。此時經過劉曄一番點撥,在場眾人的心思頓時就活絡了起來。就見荀攸意味深長地朝曹操提醒道,「主公,蔡安貞至今未與二公子行周公之禮,身邊亦無子嗣。若南陽蔡氏北上……」
曹丕未能同蔡吉成婚誕下子嗣,也算是曹操一直以來的一塊心病。雖然他也知蔡吉只將曹丕當質子使喚。可是蔡吉若是迫於某種威脅真同曹丕行了周公之禮,那情況就另當別論了。想到這裡,曹操當即撫掌大笑道,「妙哉,就按諸君之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