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秋,曹操、蔡吉這對翁媳在中原的威望可謂是如日中天。特別是兩人先後憑借「山崩地裂」之術克平城、勝劉表,不僅令各地大小諸侯為之膽戰心驚,同時也讓之前有關曹蔡不和的諸多傳言煙消雲散。畢竟在外人看來,若曹操與蔡吉真不和睦,又豈會分享「山崩地裂」那等秘術。
然而正當天下人都以為蔡吉拿「山崩地裂」之術「孝敬」了曹操之時,這會兒的蔡吉本人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須知火藥一直以來都是齊軍密不外傳的絕技。哪怕是屢屢實施「天崩地裂」之術的五行遁旗也僅僅是使用火藥,既沒製造過火藥,更不知曉火藥配方。因此乍一聽聞曹操在荊州使用火藥對付劉表,蔡吉遠比天下間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吃驚。只是吃驚歸吃驚,蔡吉倒也不可能直接跑去質問曹操。畢竟雙方眼下還保持著姻親之盟。但是己方機密被敵方探知終究是一樁了不得的醜聞,蔡吉可以不找曹操算賬,卻絕對要查清楚火藥洩密的緣由。於是乎,在得知曹軍使用火藥後,蔡吉第一時間便招來了她的心腹女官——段娥眉。
「主上要娥眉暗中調查火藥洩露之事?」聽罷來龍去脈的段娥眉並沒有立即領命,而是微微一怔,轉而朝蔡吉拱手反問道,「主上不怕娥眉就是曹軍細作?」
「段旗主若是細作,孤又如何能活到今日。」蔡吉擺了擺手示意段娥眉不必多想。但是後者依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似乎並不接受她的這種說法。蔡吉見狀不由悠然一笑,兩手一攤坦言道,「孤乃一介孤女,無兒無女,無兄無長。段旗主若是曹軍細作,大可將孤擊殺。孤麾下州郡、兵馬、文武眨眼之間便皆歸曹氏也。」
面對蔡吉坦蕩的笑容,段娥眉只覺心頭一暖,當即俯身一拜道,「承蒙主上信任,娥眉必不負重托!」
蔡吉信步上前拍了拍段娥眉的肩膀以示鼓勵,繼而又從袖中取出了一塊巴掌大的玉牌,遞給段娥眉道,「火藥一案事關重大,孤許汝伺察官民之權,一有情況。即刻向孤稟報。」
段娥眉接過玉牌,定眼一瞧,就見玉牌呈六邊形。通體翠綠,正面刻「秉公用權」四個篆文,背面雕琢精美的夔鳳紋。段娥眉並不知曉她手上的這塊翠綠欲滴的玉牌乃是由中原罕見的翡翠雕琢而成,若讓有名氣的能工巧匠雕成其它式樣保不定又是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物。蔡吉拿如此貴重的翡翠雕令牌自然不會是一時興起之作。事實上,她一早就有心組建一支負責對內稽查百官的特務組織。而這一次的火藥事件無疑是讓蔡吉徹底下定了組建特務組織的決心。
說起稽查百官。後世人最先想到的往往是明朝的錦衣衛、東西兩廠;武則天手下的二十七酷吏;亦或是國外的秘密警察。而熟知歷史的蔡吉卻知古今中外,每一個政府之中都會有這樣一個組織。它們的建立往往是以安全的名義,或是打著反貪的旗號,但其本質都是維護統治的暴力機關,談不上善惡,關鍵是看如何使用。像是曹操麾下就有盧洪、趙達二位「校事」專門負責監視百官。之前的趙彥事件和衣帶詔事件或多或少都有這兩人的身影從中作怪。
歷朝歷代充當君王爪牙的特務往往都出身低微。甚至是一些邊緣人。曹操的校事、武則天的酷吏皆出身寒門。宋朝的皇城司和明朝的兩廠更是任用宦官。從身份來說出身江湖的段娥眉確實是合適人選,但蔡吉最為看重的還是段娥眉忠誠正直的品行。因為段娥眉即將擔任的職位是一把雙刃劍。
想到這裡,蔡吉又語重心長地向段娥眉囑咐道。「實不相瞞,孤有心效仿曹公,任命段旗主為校事伺察文武。汝即為校事,可徵召異士充當暗探,然汝需切記暗探僅有伺察權。無緝拿權,更不可借伺察之名敲詐勒索。若被孤察知暗探有作奸犯科之舉。孤定斬不饒!」
作為一個幾經沉浮的女子,段娥眉十分清楚她被賦予了怎樣一項重任。面對蔡吉恩威並重的警告,她當即神情鄭重地俯身一拜,「諾!娥眉謹記於心。」
蔡吉滿意地點了點,又跟著強調道,「暗探一事稍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查清火藥一案。」
段娥眉見蔡吉如此重視火藥一案,以至於許以她伺察文武的權利,再一想到火藥一案涉及諸多蔡吉心腹,不禁略帶遲疑地問道,「主上要娥眉調查火藥一案……那奉孝先生與子義將軍查乎?」
「查!」蔡吉不假思索地點頭道,「不僅是奉孝與子義,就是孤,汝也要查!」
「此話怎講?」段娥眉不解道。在她看來蔡吉要她調查郭嘉與太史慈尚能說是對文武百官一視同仁。那蔡吉要段娥眉調查她自己,可就讓段娥眉一頭霧水了。難道齊侯還會是細作?!
面對一臉茫然的段娥眉,蔡吉清了清嗓子繼續解釋道,「火藥一案可能是細作有心竊取,亦可能是有人無意透露,故孤和百官都有嫌疑。」
段娥眉聽蔡吉如此一解釋,方才瞭然地點了點頭。確實,正如蔡吉所言,火藥的洩露有多條途徑,每一個涉及的人員都有嫌疑,甚至還包括段娥眉自己。想到這裡,段娥眉不禁在腦中回想了一番自己有關火藥的言行。在確認自己確實沒有向任何外人透露過火藥情況之後,段娥眉方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不過這樣一來,火藥一案的調查範圍無疑將擴大到整個齊軍上層。想到蔡吉要她調查郭嘉等人並非只是做做樣子,段娥眉又一次向蔡吉探問道,「主上就不怕娥眉查出此時與奉孝先生有關?」
對於段娥眉的假設,蔡吉倒是顯得十分平靜。就見她自信地斬釘截鐵道,「不怕!孤相信奉孝。」
事實上不用蔡吉下令,此時此刻遠在龍口的郭嘉已然開始著手調查火藥洩露一案。由於火藥製作主要是由段芝等人負責,而段芝等人每天除了做研究就是到講武堂授課。因此講武堂便成了這次調查的重點。不過相較強調暗中伺察的蔡吉,郭嘉的調查更為公開。短短數日便有十來個學子與講師被招去衙門談話,令講武堂師生一時間人人自危。
這一日郭嘉正在書房內查看龍口令黃珍遣人送來的卷宗,忽聽門外有人朗聲笑道,「奉孝還在為火藥一案煩心乎?」
郭嘉抬頭一看,見來者正是崔琰,趕緊起身相迎,「未知季珪來訪,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是琰冒昧來訪。叨擾,叨擾。」崔琰拱手還禮道。
一番寒暄過後,雙方便各按賓主就坐。時至初秋。龍口的暑氣尚未完全退卻,郭嘉一面命人奉茶,一面手持折扇向崔琰拱手問道,「不知季珪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崔琰倒是沒有同郭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道。「不瞞奉孝,琰今日乃是為了火藥一事而來。」
此時僕役已為二人端上茶水,郭嘉端起茶盞不置可否地問道,「哦?先生有何賜教?」
「琰不知火藥來龍去脈,豈敢妄言賜教。」崔琰謙遜地擺了擺手,繼而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郭嘉道。「昨日元皓來信同琰談及火藥一事,想來或許有助奉孝查案。」
郭嘉聽罷,連忙擱下手中茶盞。接過書信仔細閱覽起來。在信中田豐詳細敘述了當年他如何與許攸一同在黎陽城外調查「山崩地裂」之術,許攸又是如何收集沾有黑色粉末的殘片,並由此推斷出曹操的「山崩地裂」之術可能來自許攸。說實在的,郭嘉對田豐的說法半信半疑。這並不是說郭嘉懷疑田豐說謊。而是僅憑幾片爆炸殘留下的碎片就配製出火藥,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當然前提是曹操這次在新野使出的確實是「山崩地裂」之術。
不可否認。曹操此番在新野使用火藥不僅將劉表炸了個屁滾尿流,同時也讓齊軍上下措手不及。一直以來火藥都是齊軍的殺手秘技。而郭嘉更是看著蔡吉、林飛、段芝如何一步步研製火藥、鑄造大炮。如果火藥真是因為龍口這邊看管不嚴而洩露到曹營,那郭嘉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退一步來說,哪怕田豐的判斷是對的,曹操的火藥確實來自許攸。現在借火藥一案清理講武堂與龍口城,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到目前為止黃珍已在龍口城內外逮捕了十來個細作。
此外郭嘉也在講武堂內發現了一些居心叵測之徒。其中就包括了幾個當初煽動圍攻曹丕並意圖火燒尊經閣的學子。在他看來就算最後查明這幾個學子與火藥一案無關,日後也不能再繼續留在講武堂學習。蔡吉那時顧忌名聲沒有治這些個學子的罪,不代表郭嘉就肯放過這幾人。更何況現在查下來當初帶頭鬧事的那幾個學子個個背景都不乾淨,讓他們繼續留在講武堂日後早晚也是個禍害。還不如以調查火藥一案為契機將一乾等人徹底驅逐出境。
所以郭嘉在看完書信之後,並沒有急於下判斷,而是將書信一擱皺眉道,「季珪今日來此怕是不止為了送信?」
面對郭嘉一針見血地反問,崔琰手捻長鬚沉吟了片刻,繼而朝郭嘉拱手一拜道,「琰以為真相既已大白,便無需再調查講武堂師生。」
「季珪此話怎講?」郭嘉長眉一挑道,「真相何曾大白?」
崔琰見郭嘉無視田豐的書信,執意要繼續在講武堂查案,不由急道,「奉孝!秉公查案本無可厚非。然講武堂乃求學之所,衙門日日滋擾學堂,令講武堂師生難以安心教學,長此以往必將有損主上聲譽!」
「身正不怕影斜,講武堂師生若無愧於心,又何須懼怕衙門調查。」郭嘉針鋒相對道。
崔琰被郭嘉一番話噎得啞口無言。正如郭嘉所言如果講武堂每一個師生都問心無愧的話,確實不用怕衙門調查。可問題是講武堂的講師與學子來自四面八方,與各方勢力都有一定的聯繫。一些講師和學子在衙門的一再逼問下難免會心虛,而這種情緒又很容易影響到其他學子。崔琰作為一個儒者,實在是無法接受郭嘉讓酷吏染指學院聖地。所以才會在得知曹操火藥可能是由許攸透露後,便匆忙趕來郭府勸說郭嘉停止調查講武堂。
但是郭嘉這會兒的態度卻又是如此堅決,這使得崔琰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長歎一聲道,「奉孝真要一查到底?」
「嘉排查完工房,便不會再滋擾講武堂。畢竟嘉也在講武堂授課。」郭嘉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道。其實他也不想同崔琰鬧得太僵,更不打算同對方翻臉。只是郭嘉並不認為講武堂能神聖到享有特權不受官府調查,更不能容忍一些魚龍混雜之輩繼續留在講武堂伺機而動。
「罷也。一切全憑奉孝做主。」崔琰無奈地搖頭道。東漢一朝在光武帝的影響下,素來尊孔崇儒,以仁孝治天下。然則黃巾之亂後,天下諸侯並起,漢室式微,連帶的儒學也跟著逐漸勢弱起來。無論是北方的曹操,還是南方的孫策,皆喜好啟用寒門子弟。而寒門又恰恰多循吏、酷吏。崔琰本以為注重教化的蔡安貞會偏向儒學。而今看來蔡氏麾下的循吏、酷吏也不見得比曹氏、孫氏少到哪兒去。為今之計只有先委曲求全,待到事情明朗之後,再向蔡吉進言,勸說其不要重用酷吏。
其實郭嘉又何嘗不知崔琰心中所想。然則眼下乃是群雄逐鹿的亂世,需要的是「直法行治」。因此面對神情沮喪的崔琰,問心無愧的郭嘉抱拳正色道,「此乃嘉職責所在。還請季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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