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有一隻困在籠中的鶯,每天早晚都會發出聲聲哀鳴,頓感淒涼,心生憐意。好像聽到這隻鳥在埋怨當初人們將它捕獲後困在籠中,身陷密網而不能自拔。自知命運不濟,以為行將就死。哪知卻到了高門官宦之家,得到主人的眷顧。好在今日僥倖未死,聊借這幽幽鳥籠作為棲息之所,在勁厲的清風中發出哀鳴。
這便是曹丕所作詩歌的大致意思。其實蔡吉也知歷史上的曹丕善寫怨婦詩,能把女子的閨怨之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可一想到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趴在案牘上,淚眼婆娑,淒淒哀哀,自比金絲雀著寫閨怨詩的樣子,蔡吉又不由地有些忍俊不禁起來。
曹丕趴在榻上戰戰兢兢地觀察著蔡吉的臉色。這首《鶯賦》是他那日在蔡吉甩袖而去之後的幽怨之作。靈感來自於黎陽袁府之中的眷養的黃鶯鳥。許是感同身受的緣故,曹丕覺得這次的賦比以前任何一次寫的都要好。於是便將紙片一直帶在身邊,待夜深人靜之時再取出細細品味。可誰曾想紙片竟會在這當口鬼使神差般地掉在蔡吉腳下。腹怨主上之罪,可大可小,全憑眼前少女的好惡而定。更何況還是「人贓並獲」,任何解釋在這會兒都顯得蒼白無力。曹丕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一聲不啃地靜侯對方發落而已。
「黎陽府中的黃鶯就如此哀怨?」看完全文的蔡吉朝曹丕挑眉問道。後者掙扎著想要起身告罪,卻被蔡吉抬手阻止道,「罷了。就算孤放鶯出籠。鶯又能飛往何處?不過是淪為鷂鷹口中之食而已。」
言罷,蔡吉將寫有鶯賦的紙片丟還給了曹丕。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帳篷。曹丕拾起紙片,心裡五味俱雜。正如蔡吉所言,就算這會兒她放曹丕離開齊營,曹丕也不見得能得到他想要的自由。正如鶯離了牢籠依舊是猛禽的獵物。自由既需要付出代價,也需要獲取力量。
曹丕將手中的紙片揉成了一團。長那麼大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有了想要變強的渴望。不是為了建功立業,不是為了名滿天下,更不是為了萬貫家財。而是為了掙脫命運的束縛,掙脫曹家子、齊侯夫、三姓家奴等層層身份的禁錮。就像父親那樣擺脫贅閹遺醜的禁錮。因為只有正真的強者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有的人立志掙脫出身與身份的束縛欲成為獨立的強者。有的人則終其一生都攀附在出身與身份的大樹上,並將此視作自己力量的源泉。如果說曹丕選擇了前者的話。那袁氏三兄弟無疑就是後者的典型。袁譚和袁尚都堅信自己出身高貴。袁氏一族乃天命所歸,因此兩人毫不猶豫地都選擇了登基稱帝。而袁熙雖然從來沒有過稱王稱帝的打算。但他同樣打心底裡將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視作天一般的存在。
然而亂世之中出身與官位不再是衡量地位高低的標準,實力的強弱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隨著作為袁氏兄弟物質後盾、精神支柱的袁氏家族,在與其他諸侯的爭戰中屢戰屢敗,袁熙心中的某些東西也在逐漸崩塌。
「蔡安貞竟將三千胡騎一併斬殺!此女與那曹孟德又有何區別!」
河間城城頭上,韓珩一面注視著城下的齊軍像撒豆子一般將三千顆頭顱拋於城門之前,一面憤憤不平地責難著蔡吉的殘忍。反倒是站在他身旁的袁熙表情雖也頗為驚訝,但眼中更多流露出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麻木。不可否認,袁熙完全沒有料到那個曾經在易京城下溫文爾雅的少女諸侯。竟也會有如此蠻橫殘忍的一面。但他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所身處的是一個何等殘酷的世界。
連婦人都如此心橫手辣。熙又如何是天下諸侯的對手——抱著這一想法,袁熙未等城外的齊軍表演完畢,便已轉身走下了城頭。韓珩見狀連忙一溜小跑著追上袁熙進言道。「大將軍,齊軍如此做派,乃是為了打擊城中軍心,此事不可不察。」
「那依子佩之見,熙該如何應對?出城搶人頭乎?」袁熙回頭不置可否地反問道。
韓珩卻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對!就是要搶人頭。正所謂哀兵必勝。大將軍只需派一隊兵馬出城作勢搶回幾枚首級,再在設壇祭拜,便可鼓舞城中士氣。」
袁熙停下腳步嘲弄地笑了笑道,「祭拜烏桓人的首級,鼓舞漢家子弟士氣?」
韓珩則毫不理會袁熙嘲諷,反而鄭重地向其拱手進諫道,「城外既是烏桓人之首級,也是大陳盟軍之首級。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還請大將軍以大局為重。」
袁熙見韓珩如此堅持只得,歎了口氣道,「罷了,此事吾會安排。」
可韓珩卻並沒有就此罷休。只見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在確定週遭沒有閒人之後,快步上前湊在袁熙耳邊低聲問道,「大將軍可是在讓夫人與公子收拾行裝?」
韓珩這裡所說的夫人並非後世名聞天下河北第一美人甄夫人,而是袁熙的正室吳夫人。袁熙固然迷戀甄氏的美貌,但終究吳夫人才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因此袁熙這一路轉戰南北至今,始終都將吳夫人與兒子袁謙帶在身邊,以保證她們母子的安全。可眼下看來就算留在自己身邊也不見得能活命。於是袁熙便讓吳夫人暗中收拾行裝,一有機會就將她們母子送出城去。
這會兒聽韓珩提起此事,袁熙不由皺眉道,「子佩聽何人所言?」
韓珩卻不正面回答袁熙,而是苦口婆心地向其勸阻道,「大將軍切不可將家眷送出城,否則城中軍心不穩,怕是難以抵擋齊軍攻勢。」
被戳中心事的袁熙,為了老婆兒子也不再同韓珩繞圈子。直接向其反問道,「子佩真以為吾等能抵擋得住齊軍?」
饒是韓珩口才了得。這會兒被袁熙如此一問不禁也為之語塞起來。這並不是說韓珩不知道如何回答袁熙,而是因為他從袁熙的話語中聽出了深深的絕望。連三軍統帥都不抱爭勝之心,甚至連自保之心都沒有,臣下又能如何處之?
事實上,對勝利不抱希望的可不止袁熙一人,至少在建安五年的十一月,遠在魏郡的鄴城之中同樣也沒幾個人相信袁術能抵擋曹操的進攻。話說曹軍圍攻鄴城不過才四個月的時間,徹底隔絕鄴城與外界的聯繫亦不到兩個月。以鄴城的存糧莫說是兩個月了,只要城內軍民省著點吃堅持個兩年亦非難事。可就是如此短暫的兩個月圍困。卻讓對外號稱固若金湯的鄴城儼然由河北第一城淪落成了一座鬼城。
究其原因倒並不是曹軍在鄴城動了什麼手腳,而是袁術在「吸取」了揚州慘敗的教訓之後。極其看重囤積軍糧。鄴城在四個多月前就有曹軍在外圍游擊,背後又有貌合神離的袁尚窺視,袁術自是難以從城外徵集糧草。於是他便將目標由城外的村莊,轉到了城內的百姓。在經過一個多月雞飛狗跳的徵糧之後,袁術部的糧倉是滿了,可城內百姓的米缸卻空了。
微露的晨曦下,一陣朔風掠過帶著,為本就冷清的西市平添了幾分蕭瑟。段娥眉頭戴兜帽一路穿行於泥濘的街市之間。此地乃城中貧戶的聚居之所。到處可以看到面有菜色的百姓擠在破爛窄小**的草棚裡發呆望天。發呆並非是因為閒得慌。而是為了盡可能的減少活動保持體力。西市的飢餓比城中任何一處角落都來得早。事實上,早在一年前這裡就已經有了饑荒的跡象。而在城池的另一頭衣著光鮮的富豪名門卻還在夜夜笙歌。直至袁術的手下叩響這些深宅大院的朱門,門內郎君、娘子們才有所收斂。甚至裝起了「窮人」。
在繞了幾個圈子之後,段娥眉轉身閃進了一間生意蕭條的肉鋪。鋪子內光線昏暗,蒼蠅橫飛,鐵鉤上零零星星掛著幾片好似狗肉的東西。真不曉得在這片人都快餓死的地方,掌櫃從那兒弄來的狗肉,又打算賣給誰。不過此間的屠夫似乎也沒有做生意的意思,只見他正枕著砧板打瞌睡,腰帶上插著把牛耳尖刀,全然沒有注意到已有生意上門。
啪地一聲,段娥眉將一枚特殊的銅板丟在了砧板之上。原本好似睡得正熟的屠夫突然睜開眼睛掃了一眼那枚銅板,跟著卻又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似地又閉目養神了起來。見此情形段娥眉一把收起了銅板,亦無視那屠夫,自顧自地穿過鋪子來到了後院。
肉鋪的後院乍一看上去似乎也沒有人,可段娥眉前腳剛跨出門,後腳對面便有人掀開簾子迎了上來,「吾當是誰來了。原來是段旗主。」
迎接段娥眉赫然就是之前與麴演一同轉戰太行的朱林。但見其身著短打,蓬頭垢面,全然沒了二當家的精神頭,唯有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
「娥眉才嚇了一跳。」段娥眉半開玩笑著朝朱林招呼到,「朱大哥何時入的城。」
「比汝早了一個月。」朱林邊說邊將段娥眉領進了屋子。
「哦?那娥眉一舉一動,豈不是都在朱大哥的掌控之中。」段娥眉一挑長眉道。
朱林打著哈哈道,「哪兒的話,林這數月來乃是在於府打長工。」
段娥眉與朱林都因曾受恩於墨門而聽從林飛調遣,但雙方從不過問對方的過去。所以這一次段娥眉也是以只談公事的態度,向朱林開門見山道,「朱大哥,於吉在精舍內究竟搞得什麼把戲?何以天天有袁術手下從其精舍出入?」
「燒陶。」朱林點燃火盆驅趕了屋內的寒意。
「燒陶?」段娥眉皺了皺眉頭,同時亦注意到了朱林衣服上沾著的粘土,「汝是說於吉以燒陶來掩飾挖密道一事?」
「這只是其一。」朱林頷首補充道,「於吉其實是在替袁術燒陶造火雷。」
「火雷?」身為專業人士的段娥眉想了想之後,立即就明白了於吉在搞什麼把戲,「可是將硫磺、硝石等物混於陶罐之中以火繩引之?」
「正是此物。」朱林說道這兒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於吉似乎是騙袁術說,此物能堪比天崩地裂之術,能助其擊退曹軍。」
話說,於吉同墨門合作了也有不少年頭。雖說他並不知曉黑火藥的配方,但對於那些礦物混合在一起會爆炸,會起火,多少還是有點概念的。不過這些把戲在段娥眉面前完全就是在班門弄斧。卻聽她揶揄著問道,「那老兒不是想跑?何以又開始替袁術出主意守起城來?」
朱林笑道,「袁術的精舍離城牆本就隔著整個西市。更何況曹操還在城外挖了條護城河。就算那老兒能挖出城,也難保不會引水入洞。」
對於朱林的這種說法,段娥眉倒也認同。畢竟就算是土遁旗主蕭柏那等精通土木構造的人,率領土遁旗挖掘隧道尚要考慮地下水位等問題。何況是於吉那樣的門外漢。當然只要有時間,有耐心,段娥眉相信於吉終究還是會成功挖出一條隧道來。只是在此之前他的這點小把戲萬萬不能被袁術發現,更不能被曹操知曉。想到這兒,段娥眉立馬便笑著分析道,「於吉怕是助袁術守城是假,替其拖延時間是真。」
「無論是真是假,於吉業已為袁術造了兩百罐火雷。想來這幾日便會運去守城。」朱林拍著胸脯向段娥眉許諾道,「段旗主若想去精舍毀了此物,林願隨時帶路。」
可段娥眉卻擺了擺手說,「於吉對火器並不精通,這兩百罐火雷造得又急,怕難唬得了曹軍。畢竟曹操連山崩地裂之術都不怕,又豈會怕著小校火雷。且就等於吉在城頭上丟了臉面之後,再抄他老巢也不遲。」
「善。」朱林連連點頭道,「就按段旗主之計辦。」
不過這會兒的段娥眉在定計對付於吉的同時,也在心中暗暗祈禱——火雷無眼昂公子可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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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時間:
小蔡:來人,把這些個首級打包快遞河間城去。
韓珩:蔡安貞汝殺俘!汝和曹孟德是一丘之貉!
cc:口胡!孤何時寄過如此多首級,孤只從屍體上割耳朵送人~~~又輕便又快捷!
眾諸侯吐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