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蔡吉再次看到袁紹時,袁紹已經是一具裝載在小船上的屍體。濕透的衣衫以及散亂的髮髻都顯示出這位梟雄在臨死前是怎樣的窮途末路。脖子上那道唯一傷口,則表明袁紹選擇的是自我了斷。同為逐鹿之人,袁紹的結局難免會讓蔡吉產生兔死狐悲之情。
至少袁紹保住了自己最後的尊嚴,若今日換做輸的是我,下場絕對會比這慘十倍——蔡吉在心中如此自勉了一番之後,旋即抬手下令道,「來人,備下厚棺收殮袁紹,將其送往許都聽候朝廷發落。」
此刻蔡吉厚殮袁紹是為了還其恩情,而送往許都則是履行身為漢臣的職責。世人皆知袁紹於蔡吉有「保舉之恩」。無論袁紹當初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舉薦的蔡吉,但他為起步初期的東萊提供保護是不爭的事實。這份恩情既然欠下了,蔡吉就必須要還,而且不是一兩次就能還清的。這不僅是這個時代的風俗,同時也是為同為諸侯的自己留後路。像呂布那樣既破壞規矩,又做得太絕的人,終究會成為公敵。
蔡吉一番刀切豆腐兩面光的處置令一旁的賈詡頗為讚賞。但相比作秀,眼下還有更重事要處理。卻見賈詡信步上前,向蔡吉進言道,「主上,袁紹雖已伏誅,袁譚卻棄父而逃。還請主上盡快將袁譚之惡行昭告天下。」
賈詡只說公佈袁譚惡行,卻沒有提追擊之事。再結合歷史上袁譚袁尚兩兄弟在袁紹死後互奪家主之位的典故,蔡吉立馬便明白了他的用心之所在,隨即點頭微笑道,「文和先生言之有理。有道是百善孝為先,袁譚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必會被天下人所唾棄。」
賈詡見蔡吉一點就通。也就不再多言什麼。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蔡吉與賈詡雙雙尋聲望去,但見東南方向上一騎信使正縱馬朝這邊疾馳而來。信使背上的「曹」字令旗迎著疾風張牙舞爪。蔡吉接見狀同賈詡彼此交換了一個「終於來了」的眼神
於此同時那信使已然來到齊軍陣前,翻身下馬。衝到蔡吉面前單膝下跪道,「司空請齊侯白馬一聚。」
「曹司空已至白馬?真是兵歸神速。」蔡吉半揶揄著笑了笑,遂即抬手答覆。「請回復司空,袁紹已伏誅。孤會盡快趕赴白馬。」
「喏。」信使當即帶著蔡吉的回復馬不停蹄地朝白馬津方向趕去。
望著信使絕塵而去的背影,蔡吉不由陷入了沉思。袁紹一死,袁氏一族必將陷入分裂。袁譚、袁熙、袁尚三兄弟才學平庸皆不足為慮。反倒是曹操這位現成的「盟友」加長輩,成了擋在自己與北方四州之間的障礙。
賈詡見蔡吉神色凝重,低頭不語,不由拈鬚含笑道,「主上可是擔心。日後不知該如何與曹操相處?」
蔡吉歎了口氣道,「曹操此番雖九死一生元氣大傷,但其挾有天子,怕是不會甘心止步黃河以南。」
「主上能一舉拿下河北四州?」賈詡不置可否地反問。
蔡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賈詡的意思,轉而訕訕笑道,「河北四州廣袤之極,孤怎麼可能一口吞下。」
賈詡順勢接口道,「主上即知河北地大,又何須杞人憂天。各取所需便可。」
賈詡的看法很明確,就是以蔡吉目前的實力還無法佔據整個河北四州。與其為了自己暫時無法佔有的東西同曹操反目,還不如大方地與曹操各取所需。可蔡吉卻依舊皺著眉頭遲疑道,「就怕孤肯各取所需。曹操不肯罷休。」
「曹孟德為人雖狡詐,卻也是識時務之輩。主上坐擁北地第一水師,由不得曹操不罷休。」賈詡擺了擺手之後,又平視著蔡吉語重心長道,「經官渡一役,主上已成北地第二大諸侯,齊軍更是以善戰聞名天下。主上若還像從前對袁紹那般,對曹操一味示弱,只會令曹操心生懷疑,對主上更為忌憚。」
賈詡一席話點出了蔡吉目前的處境。正如其所言,成功討伐袁紹的蔡吉已向世人展示了她六年來所積攢下的實力。若是再像從前那般裝「小白兔」,非但達不到韜光養晦的目的,反而會讓人更加提防蔡吉。特別是面對像曹操這等出了名的多疑之人,蔡吉以前對付袁紹的那一套根本不適用。因此她眼下急需一套新的外交原則來處理新的局勢。
想通了這一點的蔡吉自然是向賈詡虛心請教起來,「那依文和先生所見,孤當如何應對曹操?」
賈詡淡然地說出了四個字,「不驕不謅。」
「不驕不謅?」蔡吉想了想之後,脫口而出道,「先生的意思是不卑不亢吧。」
「何為不卑不亢?」賈詡饒有興致地反問道。和蔡吉相處久了之後,賈詡發現自家這位主上經常會崩出一些從未聽說過的詞,且這些詞往往都含有深意
蔡吉被賈詡這麼一問,才意識到不卑不亢這句成語可能還沒在東漢出現。於是她趕緊圓話道,「孤是說,面對曹操既不能低聲下氣,也不能傲慢自大。」
「正是此意。」賈詡撚鬚頷首道,「曹操不似袁紹矜愎自高,主上與曹操相處,要讓其以為其看穿了主上心思,如此方能做到以退為進。」
要讓曹操以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這可是項艱巨的任務啊。蔡吉一邊在心中暗暗自嘲了一下,一邊向賈詡拱手道,「多謝文和先生指點。」
賈詡似乎看穿了蔡吉對自己演技的信心不足,便向其安慰道,「來日方長,主上與曹操多交鋒幾次,自能把握分寸。」
且就在蔡吉忙著掃蕩延津戰場的檔口,信使亦將她的答覆帶到了白馬曹營。白馬津其實是離官渡最近的一處渡口。倘若袁紹一咬牙從白馬渡河,蔡吉和曹操還真有可能雙雙晚到一步。不過現在再說如果都已成了馬後炮。在蔡吉在延津截殺袁紹的同時,曹操幾乎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剛剛受過重創的白馬津。事實上,不光是白馬津,黃河以南的袁軍據點在袁紹父子逃匿後。皆已喪失鬥志。而曹軍就像一條貪吃蛇,在將這些據點一一吞噬的同時,亦不斷壯大著自己的身軀。
待到曹操抵達白馬之時。除去趙雲帶來的援軍,其麾下的兵馬赫然達到了四萬之眾。這其中固然有袁紹部的殘兵降將,但「失而復得」的曹兵亦不在少數。所謂失而復得。說白了就是逃兵。當初在曹操顯然苦戰之時,其麾下有不少兵馬都做了牆頭草。有的投靠了袁紹,有的則乾脆落草為寇。而這些逃兵之中又以青州兵的數量最為龐大。若按曹操以前的脾氣,定要殺盡這些忘恩負義之徒以儆傚尤。可曹軍在官渡之戰損失實在太過慘重,加之又有蔡吉這頭母狼在旁窺視,曹操終究還是沒有底氣懲處這些牆頭草。只找了幾個民憤較大的賊寇殺雞敬猴。不過好消息還是有的。
「蔡安貞在延津逼死了袁紹?」大帳內曹操背手而立,向前來回報的信使求證道。
信使如實回應說,「齊侯已收殮袁紹屍首送往許都。」
「嗐本初吶」確認袁紹死訊的曹操同樣兔死狐悲。為自己的老對手默哀了一下。不過片刻之後,曹操便恢復了其一貫的梟雄本色,甚至在眉宇間還帶著一絲洋洋得意。
曹操當然不會為了蔡吉取得延津大捷而感到得意。他的愉悅來自於袁紹的死訊。須知,曹操這次在官渡收攬了不少袁軍降部。這些兵馬固然壯大了曹軍的聲勢,可曹操在心底裡依舊對降將降卒心存忌憚。生怕袁紹在冀州重整旗鼓後,這些降部會陣前倒戈,重回袁紹麾下。畢竟現下曹營中的降卒遠多於曹操的曲部。曹操甚至還曾暗下決心,倘若降卒真有異動,自己就學一回白起。
如今袁紹一死,他那三個兒子又都是無能之輩。曹操總算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袁紹留下的殘部了。但見此時的曹操興奮地在帳中來回渡了一圈,旋即便向身後的夏侯淵等人下令道,「妙才,趙睿部就分歸汝統轄。公明。汝明日去烏巢,將那裡的殘部收歸為一營。」
「喏!」夏侯淵與徐晃雙雙抱拳領命。
一旁的荀攸見曹操如此積極地收編袁紹殘部,不由上前進言道,「主公,白馬津內尚留有一千餘名水軍,不如就此收編為水師如何?」
「無舟之師?」曹操自嘲地笑了笑。白馬津的船隻早已被齊軍水師付之一炬,現今津內殘留的所謂水師不過是些沒船的漁民而已,實在是有些名不副實。
然而荀攸卻堅持道,「總聊勝於無。」
水軍一直都是曹軍的軟肋,曹操之前對此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在官渡之前,曹軍唯一一次在戰爭中大規模使用船隻,是在東征呂布的時候。那一次船隻在戰爭中的用處只是讓曹軍在洪水氾濫的下邳成外能調動兵馬而已。因此曹操一直認為水軍在北方並不重要。直到這一次蔡吉的水軍在黃河展現傲人實力。
運糧草,斷糧道,奔襲,截殺,短短十數日齊軍水師讓人們認識到,就算是在北方水軍依舊有大展身手的機會。誠然黃河並非全年全程都能通航,寬處能達四五百丈,窄處僅有二三十丈,且到了冬季河水封凍之後,水軍更是沒了有用武之地。然而只要水師能在通航的數個月中扼制各個渡口,那它對任何一個跨黃河的勢力來說都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威脅。
曹操自然是不會因齊軍的水師,而甘心放棄黃河以北富饒的州郡。因此在沉思了半晌之後,他揚起頭,面帶笑意著拍板道,「就按公達所言辦。孤不僅要收編水師,還要將白馬津修好。如此這般孤方能好好見識一番齊軍水師的風采。」
曹操迎難而上的決斷,激起了在場文武的鬥志。是的,這不是曹軍第一次落後於人。董卓、呂布、袁紹,論實力他們每一個都比曹操要強,但最終卻都敗於曹操之手。所以敵人的強弱對曹軍來說從來不是問題,如何打敗敵手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事。
此刻曹操與蔡吉雖還頂著聯盟的名義,但在場眾人心裡都明白曹操與蔡吉在無形之中已經成為了暗中較勁的對手。這時候大帳內身份最為尷尬的人莫過於已經和蔡吉訂了婚的曹丕了。當初正是出於促成曹蔡聯盟的目的,曹丕被送往東萊與比自己大六歲的蔡吉訂婚。可僅僅過了一個月都不到的時間,雙方的關係就由同盟轉化成了對手。
如此巨大的落差讓年少的曹丕一時難以適應。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向父親曹操試探著問了一句,「父上,丕兒是否還要去東萊?」
曹操沒想到曹丕會在這當口問這問題,卻見他橫掃了次子一眼,以不容辯駁的口吻說道,「當然要去。汝既與齊侯訂婚,就得伴其左右,維繫曹蔡聯姻。切不可再像這次這般被其支開。」
曹丕已經知道父親這次之所以生自己的氣,不是因為自己領兵救援晚了。而是他壓根就不希望自己來救援。在曹操看來既然蔡吉已經派出援軍,又有夏侯淵、徐晃、趙雲這等宿將統領,曹丕根本就用不著一起跟來。有這精力還不如留在蔡吉身邊監視其一舉一動。這讓本一心想要在曹操有所表現的曹丕頗為氣餒。
而此刻眼見父親在已經同蔡吉暗中較勁的情況下,依舊要將自己送去蔡營,曹丕更是黯然地低下了頭。十三歲的他對諸侯間的爭鬥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更何況他八歲即能文,廣閱古今經傳、諸子百家之書,對春秋戰國那些質子的下場亦是早就耳熟能詳。又怎會想像不到日後曹蔡兩家反目,自己會有何等遭遇。
且就在曹丕認為父親已將自己拋棄的時候,忽覺有一隻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緊接著耳邊便傳來了父親慈祥的聲音,「丕兒,此番委屈汝也。汝先安心留在蔡安貞身邊,若曹蔡交惡,為父定不會棄汝於不顧。」
雖然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焦慮,曹丕最終還是順從地拱手應答道,「孩兒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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