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獨自醒來,發覺窗外天際已泛白肚,若在許都此時會有笑容甜美的侍女服侍他穿衣洗漱。然而這裡是龍口的齊侯府,沒有可愛的侍女,只有幾名侯府侍從服侍左右,並且穿衣還得自己來。好在曹丕九歲便隨父兄出入戰場,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應。在換上一身青色常服後,曹丕喚來了侍從服侍他洗漱。
東萊齊侯府有一個有別於人的習慣,那就是一日有三餐。深受曹操艱苦樸素教育的曹丕起先還有一些不適應。覺得在天下餓殍遍野的時候,一日用三餐實在是有些奢靡。可當齊侯府各種聞所未聞的小麵點端上桌時,曹丕的胃頓時就投降了。
正當曹丕猶豫是先吃包子,還是先吃蒸之時,一襲白衣的何晏興匆匆地邁進了門檻,「子桓,春日融融,正是踏青好時節。龍口可比許都熱鬧。」
自打劉曄與曹純回許都之後,何晏在曹丕面前便不再使用敬語。曹丕開始多少有些不悅,不過轉念一想,如今身邊只剩何晏一個熟識之人,也就「原諒」了他的無禮。但此刻曹丕卻對何晏的提議興致缺缺,一口回絕道,「吾要在府中練劍。」
「練劍?何以如此勤快?」何晏不甘心地湊上前對著曹丕嘿嘿一笑道,「還是子桓怕惹齊侯不快?」
被刺著神經的曹丕,背脊一僵,立馬改口道,「平叔若真想遊玩。丕大可奉陪。」
「善哉!」何晏撫掌稱快,旋即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點,自顧自道:「麵點甚是精美,一起用膳吧。」
言罷。何晏在曹丕露骨的注視下,蹭了一頓早膳。然後拉起曹丕出了天一閣,一路來到了齊侯府大門前。怎料兩人剛要跨出門檻,就被守門的衛士攔了下來。早先由於齊侯府鬧了刺客,曹丕和何晏這幾日並沒有出過侯府。之前曹丕也覺得自己出府之前應該先去向蔡吉支會一聲。怎奈何晏一再在旁挑唆。曹丕便賭氣想讓何晏瞧瞧自己並不懼內。可他萬萬沒想到蔡吉還真下令不准他和何晏出門。剎時曹丕的臉就黑了下來。
不過那守門的士衛倒是客氣,說並非針對二人,只需得到蔡吉手令便會放二人出門。曹丕聽士衛說到這份上心知再耗下去事情只會越鬧越大。於是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何晏會去。這一次何晏倒沒有再同曹丕抬槓。乖乖地接受了不能出府的事實。
正當兩人要失望而歸之時,打齊侯府前走來了兩個十來歲的少年。其中一個赤衣少年個頭與曹丕一般高,窄袖胡服。一看就是習武之人。另一個少年個子稍矮。雖不及何晏粉白似雪,倒也堪稱粉雕玉琢。然而兩個少年看曹丕等人的眼神卻並不友善,彷彿是在說:瞧,那不是誰誰誰嘛。
曹丕被這兩個少年瞧得很不舒服,又不能當場發做惹事。只得拉起何晏轉身離開。那知那兩個少年卻並不罷休。卻見那赤衣少年上前一步朝曹丕與何晏抱拳道:「敢問兩位誰是曹公子?」
「吾正是。」曹丕回過身傲然承認道。不惹事是一回事,別人找上門是另一回事。曹丕自認不懼任何挑釁。
出乎意料的是赤衣少年禮貌地自報家門道:「在下太史慈之子太史亨。」
緊接著,另一個少年也跨前一步不卑不亢道:「郭嘉之子郭奕。」
曹丕見二人是蔡吉麾下兩大文武重臣之子,自是不敢小覷。遂拱手問道:「二位有何指教?」
「素聞曹公子劍術了得,亨斗膽請教一二。」太史亨的話雖說得客氣,可他的語氣以及眼神都充滿了挑戰的意味。
原來太史亨與郭奕都已年滿十一。在他倆的眼中身為父親主上的蔡吉是他們的長輩。可是突然有一天從許都來了個比他們大兩歲的男孩成了蔡吉的丈夫。這讓太史亨和郭奕一時覺得難以接受。在他們的想像中,蔡主上的夫君因該是名滿天下的大英雄才對。再不濟曹操也應該派個成年男子來聯姻。而不該是這麼一個和他們差不離的小鬼。
不過如果只是如此還不足以讓太史亨向曹丕下戰書。關鍵是曹丕還被任命為了蔡吉的護衛,被允許隨軍而行。這可大大刺激了太史亨幼小的心靈。要知道太史亨曾不止一次要求上戰場,卻每每都被父親以年紀太小而駁回。可比他大兩歲的曹丕卻因保護主上有功成為護衛。太史亨覺得倘若自己能打贏曹丕,便意味著自己也有資格成為護衛,由此父親也就沒有理由再反對自己上戰場了。
曹丕並不直銷太史亨心中想法。他只知道,要是自己輸了會被東萊人看不起。若是自己贏了,則有可能會得罪蔡吉手下的重臣。思前想後,曹丕最終決定應戰。不管輸贏如何氣勢上不能輸人。卻見他點頭答應道:「行。不過本公子今日不能出府。改日再約時間切磋。」
「無需另待他日。吾可以入府。」太史亨不罷休道。
這個回答可算是大大出乎了曹丕的意料。啥?這倆小子可以隨意出入齊侯府?曹丕與何晏的神情頓時就變得古怪起來。
郭奕看穿了曹丕與何晏心中的腹誹,卻聽他代太史亨解釋道:「吾等時常入府聽齊侯授課,自是能出入侯府。」
曹丕與何晏聽罷露出了明白的表情。可正當曹丕要答應太史亨之時,從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亨公子、奕公子,汝得今日不用上課?」
不知何時起,鈴蘭在兩個士衛的促擁下已然站在了曹丕等人的身後。但見她身著粉色儒群,梳雙丫髻,一副典型的侍女打扮。可太史亨和郭奕看見她,卻雙雙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往後跳了一步道,「啊!鈴蘭姐!」
「還是說二位來聽主上講課?」鈴蘭步步緊逼道。
「沒沒有。吾得只是路過,這就要去講武堂上課。」郭奕慌忙解釋。
「那就請二位公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鈴蘭面露微笑向二人勉力道。
「是,是,是。」
太史亨與郭奕一邊應和著一邊一溜煙地跑開了。直看得曹丕和何晏一愣一愣的。鈴蘭倒是對此早已習慣。在目送兩人離開後,鈴蘭回過身向曹丕行禮道:「奴婢鈴蘭見過兩位公子。主上今早去城外為銅鞮侯等人送行。特命奴婢來招待二位。兩位公子若想在城中遊玩或出城打獵,蔡山、蔡潤會為二位帶路。兩位若對書畫感興趣,奴婢可帶二位去尊經閣。」
「蔡山見過公子。」
「蔡潤見過公子。」
兩名士衛雙雙上前向曹丕行禮。曹丕看了一眼蔡吉派來的士衛。微微點頭算是接受了二人。此外鈴蘭的一席話也讓他頗為受用。但經過剛才那一出,曹丕已沒了出府遊玩的興致。隨即便向鈴蘭問道:「尊經閣是何地?」
「尊經閣乃吾家主上收藏書籍之所,就在侯府西側。」鈴蘭指著曹丕身後的一幢三層樓閣介紹道。
曹丕從入住天一閣的第一天起就注意到了那幢青色的樓閣。此刻聽鈴蘭說那是蔡吉的藏書閣。不禁萌生了興趣。想到鈴蘭是蔡吉的貼身侍女。地位近似侯府管家,以及剛才太史亨和郭奕的反應,曹丕自是不敢將其當做下人看待。而是客氣地向鈴蘭拱手道:「勞煩帶路。」
「兩位請。」鈴蘭微微一福,便領著曹丕與何晏徑直來到了尊經閣。
尊經閣僅從外觀上看有三層樓,實際上在其地下還修有三層地下室用以存放未經篩檢的書簡。漢末的戰亂令大量書籍毀於戰火。且不論漢帝在被董卓裹挾西遷時散落的皇家典籍。光是東漢鴻儒蔡邕家就有四千卷書散落遺失。
蔡邕的女兒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才女蔡琰,蔡文姬。文姬博學能文,又善詩賦,兼長辯才與音律。卻不幸被擄到了南匈奴,嫁給了虎背熊腰的匈奴左賢王,飽嘗異族異鄉異俗生活之苦。直到曹操一統北方。才將蔡文姬從匈奴贖回。在一次閒談中,曹操表示出很羨慕蔡文姬家中原來的藏書。蔡文姬表示家中藏書雖已遺失。但自己還能背出四百篇。於是蔡文姬憑記憶默寫出四百篇文章,文無遺誤,為漢家文明的傳承做出了傑出貢獻。故歷史上歷來把「文姬歸漢」傳為美談。
眼下曹操尚未戰勝袁紹一統北方,文姬自然還沒有歸漢。其實蔡吉也曾試圖通過匈奴馬販王翰的關係找到蔡文姬,並將其贖回。可蔡文姬終究是匈奴左賢王的妻妾,且已在匈奴育有兩個王子。這種情況下贖回蔡文姬不止是錢財問題,而是政治問題。以蔡吉目前的政治影響力還無發向匈奴施壓放蔡文姬歸漢。
雖說蔡吉還不能迎回蔡文姬,但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財力,收購各地流落的書卷卻並非難事。由於受後世考古觀念的影響,蔡吉不僅收購書籍,連鑄有銘文的器皿甚至明器也毫不避晦照單全收。所有這些書籍器皿被收購到龍口城之後,蔡吉會先將其分門別類存放。然後讓府中的門客將書卷連同器皿上的文字內容一一謄錄到紙張上編著成冊。往往一車的竹簡經過謄寫整理之後立馬就變成了幾本輕便的八開書。所以蔡吉收集的書卷雖多,可編成紙制書本之後,連一個樓面都沒擺滿。
曹丕與何晏雖不知曉蔡吉為拯救大漢文化所付出的心血,此時卻依舊被尊經閣內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曹操身為東漢文豪,在其許都的司空府內自然藏有不少書卷。曹丕和何晏也沒少去借閱。可同尊經閣比起來卻簡直是小烏見大烏。
只見曹丕等人所處的二樓經閣內,一本本書冊如青磚一般整整齊齊地摞在由防蛀香木製成的書架上。每個書架上還嵌有一塊銅牌用以註明書架上的書籍類別。
何晏信步走到最近的一個書架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架上一本《道德經》的封面,回頭向曹丕咋舌道:「皆是東萊紙。」
東萊紙是外界對東萊產綿紙的別稱。在許都一本書寫在東萊紙上的詩經是眾多世家貴族競相爭購的珍品。曹操在私下裡雖也讚歎紙書輕便。但正如美酒雖妙戰時依舊得禁酒一樣。曹操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嚴詞批判官宦貴族花重金買紙書的奢侈之舉。並且曹操還嚴禁官府使用昂貴的東萊紙。此刻放眼望去架子上竟都是珍貴的紙書。這可讓曹丕和何晏大開了眼界。
然而鈴蘭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指著滿屋的書籍說道:「此間的書籍兩位公子可隨意借閱。」
「當下就可翻閱?」何晏拿起手邊的《道德經》愛不釋手地問道。
鈴蘭點頭:「當然。只是不許帶出府。」
可正當何晏歡天喜地之時,從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尖銳的否決聲,「不可!」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當年大鬧曹府的彌衡正站在書閣的門口一臉厭惡地看著曹丕與何晏。當他掃見何晏手中的《道德經》之後,更是豪不客氣地呼喝道,「小子,放下書!」
「憑什麼?是齊侯同意吾等借閱的。」何晏護著書不甘示弱道。
「憑此屋之書皆為在下與同僚所抄。」彌衡傲然道,「爾等要借閱,先下樓洗淨雙手再說。但書絕不能帶出樓。」
何晏見彌衡如此蠻橫,當即反駁道:「是齊侯」
彌衡不等何晏說完,便直接了當地打斷道:「要不就自己抄。樓下有筆墨紙硯。」
「抄完歸誰?」何晏試探著問道。
這一次彌衡倒是大放地說道,「抄完歸汝。」
「成交!」何晏喜形於色地拍掌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學子來說,抄書背書都是極其正常的事。倒是許多時候書的主人不給你抄。因此這會兒苛刻的彌衡在何晏眼中反而變得可愛起來。於是他興致勃勃地向曹丕提議道:「子桓,一起抄吧。兩個人抄起來更快些。哈,這下可有事幹了。」
曹丕年紀雖小卻也是愛書之人。若換在一年多前他多半會十分樂意在這片書的海洋同成堆的典籍消磨時間。只可惜眼下緊張的局勢令他無法徹底靜下心來看書,更不用說是陪何晏抄書。此刻曹丕心中最為牽掛的依舊還是遠在官渡的父親。而隨蔡吉出征也遠比抄書來得重要。
電腦電源壞了,正在修理。這篇是用手機打的~~~錯字較多,敬請見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