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一聲巨響,一團烈焰自一桿通體圓滑的青銅長管中噴發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六百步之外高聳的箭樓便被一團黑影削飛了一角。待到漫天的木屑飛散落地之後,那團黑影的真面目也隨之公之於眾,竟只是一顆直徑約為寸把來長的石球。
「六百步內例無虛發,此炮射程果然比尋常石炮遠上兩倍。」郭嘉負手站在距那桿青銅長管百步之外的一處涼棚之下,一臉興奮地點評著剛才的演示。顯然這已不是郭嘉第一次觀看這種與火藥有關的武器演示,對於火藥所產生的巨大爆炸聲他亦早已習慣。而站在郭嘉身旁的折衝中郎將太史慈以及軍械從事段芝,同樣也是一副即高興又冷靜的表情。
「何止是兩倍,尋常石炮雖號稱能投石三百步,實則能準確中標者僅為二百步。而火炮最遠能射八百步甚至千步以上。」段芝一臉自豪地向郭嘉糾正道。
須知在這個時代投石機也被稱為「炮」。為了讓新發明同投石機有所區別,軍械司便將其正式命名為「火炮」,意思為使用火藥發射石彈的炮。作為此物研製的始作俑者,蔡吉在看到火炮二字之後,除了感歎之外世事輪迴之外,也只得在紙上批復一個大大的「閱」字。
說起來,蔡吉對火藥在軍事上的衍生物,第一個想到的是炸藥,第二個想到的就是火炮。而後者在她印象中的威力遠勝於前者。因此在段芝等人熟練地掌握黑火藥的配方之後,蔡吉便迫不及待地將火炮的研發提上了日程。在前一世蔡吉曾多次在博物館、紀念館中見過各式各樣的老火炮。有鐵的,有黃銅的,也有青銅的。鑒於漢末的冶煉技術。蔡吉決定還是先從青銅炮開始研發。而同樣是青銅炮,16、17世紀歐洲人的炮身明顯要比中國的要細長,要光滑。所以蔡吉想當然地便認為炮管裡外光溜溜的是先進技術,炮管裝飾繁複花樣的是落後技術。於是她最終是將一門17世紀的歐洲青銅炮作為原型畫給了段芝等人做了參照物。
由於之前蔡吉向眾人介紹過不少奇特的技術,因此段芝等人對蔡吉提供的圖樣以及注意事項可謂是奉若神明。工匠為達到蔡吉所說的炮管裡外都要光溜溜。不僅嚴格打磨炮管炮膛,還用醋加以清洗用來清除表面的雜質。其外形也與蔡吉提供的圖樣相差無幾。就以此刻實驗的這門火炮為例,此炮長約五尺。口徑約十五分,青銅炮管重四百斤。炮膛的底部有一道細小的通火孔,通火孔的出口是點火藥池。至於青銅炮管則安置在兩輪木質炮架上以便於移動。當然這僅是就外形而言。至於青銅炮管的含錫量是否達標。可承受多大的膛壓,那可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東漢人雖沒有膛壓的概念,卻並不代表沒遇到炸膛事故。這不,就在段芝滔滔不絕地向眾人講述火炮相對投石機的種種優越性之時,太史慈就不無憂慮地提問道:「仲苗,聽聞上次試炮之時,炮管曾突然炸裂,死傷了不少人手。而今這炮可還會炸膛?」
段芝被太史慈如此一問。不由長眉一挑辯駁道:「上次炮管炸膛乃是因為射擊過於頻繁,炮膛過熱的緣故。此事也並非不可避免。經數次實驗表明,當炮管隆起時。便是過熱炸膛的前兆。此時只要停止射擊,令炮身冷卻。便可再次射擊。但切記不可用涼水潑灑炮管,以免炮管變型。」
「也就是不能連續速射。」郭嘉摸著下巴上的鬍鬚替段芝總結了一下。
段芝當即神色尷尬地嘟囔說,「射慢一些也無妨。總比投石機投石來得快。」
「但其所射石塊,可比投石機來得小。如此一來怕是對城牆殺傷有限。更何況投石機只需耗費木料、皮繩便能打造。而這火炮卻需耗費銅料鑄造,難以像投石機那般隨造隨用。」太史慈隨手拿起一顆石彈掂量了一下評價道。
太史慈的一番話可算是點名了目前火炮同投石機相比所存在的缺陷。確實,眼下中原各諸侯所使用的人力投石機,雖不像配重式投石機那般可以將人畜直接拋出,可投西瓜般大小的石塊還是沒有問題的。而要想發射同樣大小的石彈,那相應的火炮則要比現在這門成品大上一倍有餘。如此一來所要耗費的銅料自然會更多。對於因銅料緊張而產生錢荒的東漢而言,用四百斤銅鑄造一件兵器已經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同樣是四百斤銅,碰上董卓、袁術之流估計會將其鑄造成無數劣質小錢來充溢庫房。至於馬騰、韓遂之流,多半則會將其打造成武器。青銅雖不及鐵器,可好歹也算是金屬兵器。而在這個時代匈奴、鮮卑、烏桓的一些部落甚至連口金屬鍋都沒有呢。
此外正如太史慈所言,投石機雖笨重,但其結構簡單,選材方便。只要有足夠的工匠,到任何地方都能砍伐樹木來製造投石機。相比之下火炮的鑄造就要繁複得多。更何況,太史慈作為武將從一開始就指望火炮能替代投石機攻城掠寨,若是火炮的威力及不上大型投石機,那還不如省下點花費多打造鎧甲兵器呢。
段芝身為火炮的研製者,自然是不能容忍太史慈對火炮的質疑。卻見他立馬差人從身後的木箱之中搬出了數枚同石彈一般大小的黑鐵球,然後挺了挺胸膛反駁道:「子義將軍此言差矣。投石機雖可隨造隨用,但其不耐用,一場戰役下來,能完好無損者寥寥無幾。而吾這火炮,由青銅所鑄,經久耐用,且裝有木輪,套上戰馬還不是想打哪兒就打哪兒。至於所投石彈不及投石機大,這也無妨。吾之火炮可發射此等鐵彈。其威力遠甚尋常石彈百倍。子義將軍若不信,那天可圍出一段城牆,讓芝開炮一試。」
太史慈聽段芝這麼一說。立馬又來了興致,卻見他信步上前掂量了一下段芝所提的鐵彈,不由再次皺眉道,「此彈不過一斤來重,如何有此威力?」
「此乃火炮之神奇也。」段芝得意洋洋地說道。其實他並不知曉所謂的「神奇」正是重力加速度的緣故。
「若是如此。子義,汝可得調撥些青壯在黃縣城外修一段城牆試試這鐵彈的威力。」郭嘉不知何時也蹲在鐵彈面前仔細打量起來。但相比鐵彈的威力,郭嘉似乎更在乎成本問題。卻見他撥弄了一番炮彈之後,自言自語道,「貴是貴了些。但好歹能反覆使用。」
而一旁的太史慈亦跟著附和道:「其實石彈也無妨。以此射程,只要將火炮架在城池之上,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摧毀投石機、沖車等物。此外拉去攻打箭樓、望樓、陣之類倒也綽綽有餘。」
「或是在敵軍大擺魚鱗陣之時,自高處用火炮轟擊。」郭嘉側著腦袋想像了一下炮彈飛入密集人群中的血肉橫飛景象。
「那光靠一兩門火炮可成不了事。」
「說到底還是缺銅鐵的事啊。」
段芝見郭嘉與太史慈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著如何使用火炮,不由心癢難耐地探身問道,「怎樣?此物可堪重用?」
太史慈拍了拍手站起身道:「雖不盡完美,卻還是大殺器。」
「還是昂貴的大殺氣喲。」郭嘉同樣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繼而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逐漸西墜的斜陽呢喃道。「卻不知主公的另一枚大殺器如今怎樣了?」
建安三年(198年)春,就在袁紹攻破易京城的同時,曹操亦打著漢帝的旗號。揮師兩萬一路南下討伐袁術。早有準備的袁術平湊了約莫三萬多兵馬在淮水之濱同來犯的曹軍擺開陣勢。就人數來說袁術一方似乎是要多於曹操。可剛剛剿滅張繡的曹軍正值氣勢高昂之際,無論是精神面貌。還是在裝備上都遠勝袁術的那些烏合之眾。
可就算是如此,袁術在出戰那天還是換上了威風凜凜的金甲,坐上了一頂由十二名彪型大漢所抬的轎子來到了戰場之上。全然不顧己方陣營中那些衣衫襤褸的兵卒,在看到這頂裝飾著精美錦緞的轎子時是何心情。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袁術的這頂轎子倒是激發了曹操一方士氣。戰鬥尚未開始,一些曹軍兵卒便已在私下裡議論如何瓜分那頂轎子上的錦緞。
且不論袁、曹兩軍在士氣上有多大的差異。當日頭升上正空之時,兩方同宗同源的中原子弟便揮舞著兵器相互殘殺起來。如此情景在這片古老的大地上已不止一次上演,可乾涸的大地依舊貪婪地吮吸著沒一寸血液。誠然袁術軍在人數上佔有優勢,可混戰大致持續了三刻鐘左右,袁術軍一方便出現了潰亂的跡象。而不久之後另一個即驚人,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更是徹底擊垮了袁術軍上下最後一點鬥志。
「袁術跑了!」
事實上,那些士兵只說對了一半,袁術確實逃了,但他不是在戰鬥中途逃走的,而是在戰鬥一開始便偷偷溜出戰場。所謂的十二人大轎之類的,只不過是袁術故意拋出的幌子而已。當士兵們遠遠望見那頂誇張的轎子以為自家主公還在戰場之時,袁術本人早已易裝換貌與一干親信直奔廣陵而去。在那裡袁術的家眷已然等候多日,當然還包括段融和他的海船。
「此地風大,阿母還是先進艙歇歇再說。等父皇到了,孩兒自會稟報阿母。」名為圓通號的海船之上,身為袁術長子的袁耀柔聲勸說著自己的母親馮夫人進船艙歇息。
袁術的正室馮夫人乃是靈帝時期的大司農馮方之女。而馮方除了出任過尚書郎、大司農、司隸校尉之類的高管之外,同時還是十常侍之一曹節的女婿。一個太監怎麼會有女兒有女婿而今已無從考證。但馮夫人出身這樣的家庭自然從小就耳濡目染了不少權謀之事,更經歷了漢末一系列地權利更替。因此耳聽兒子稱袁術為父皇,馮夫人頓時將臉一板告誡道:「什麼父皇。吾等都快要寄人籬下了,汝還喊這僭主之稱做啥?」
袁耀被母親如此一責備,心想也對,既然父親已然決定拋棄揚州的基業北上青州投靠大伯袁紹,那再自稱為帝實在是有些不妥。於是他趕緊改口衝著馮夫人深深一拜道:「阿母說得是,父上已然決意獻出玉璽,確實不該再對外稱帝。」
馮夫人見兒子一副唯諾的模樣,不禁長歎一聲搖頭道:「汝父真是越活越回去也!先前與那呂氏之女已是鑄成大錯。而今又心血來潮突然北上。哼,汝那大伯又豈是好相處之人?
「壽春之災皆因呂布豺狼之性所致,與阿玲無關。」袁耀小聲嘟囔道。
「豎子!就這點出息!那呂氏女已被其父帶走,汝這輩子甭想見她了!」馮夫人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在她看來兒子袁耀的性格實在過於懦弱,做做閒散之職還行,要說挑起一家之主的擔子那還相差甚遠。至於什麼皇太子之類的身份那更是天大的笑話。事實上,馮夫人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丈夫袁術稱帝。只是那時的袁術早已被閃閃亮亮的玉璽迷花了眼睛,哪裡聽得進去原配夫人的進言。甚至正是因為馮夫人這種「不識時務」的態度,袁術這些年都將其冷落一旁,轉而大肆納娶妃嬪享樂。想到自己既不能阻止丈夫稱帝,也不能為兒子的婚事做主,而今又要踏上一條前途不明的不歸路,馮夫人只得轉過身一面長吁短歎,一面朝船艙走去,「咳~~~老的缺根筋,小的不靠譜。吾這把老骨頭也不知會葬身何處。」
面對母親那如咒語一般的嘮叨,袁耀心頭不禁掠過了一絲不安。畢竟他那大伯袁紹在外界的傳聞中氣量並不算大,而自古以來為了龍椅骨肉相殘之事又屢見不鮮。父親帶著玉璽去投靠大伯固然是一種擺脫眼下困局的法子。可大伯拿到玉璽之後,又會怎樣對待曾經稱帝的父親呢?種種疑問像片陰霾一般始終籠罩在袁耀的心頭,但他並沒有將這不安說出口,而是沉默不語地拱手恭送母親離開。
且就在袁耀轉身的那一刻,不遠處的地坪線上就出現了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隨著那隊人馬越馳越近,袁耀很快就發現為首一人,竹笠斗篷,赫然就是自壽春戰場一路趕來的父親袁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