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人的死亡對於萬物為芻狗的亂世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建安二年冬月,為報襲都之仇,袁術親率三萬大軍,聯合韓暹、楊奉兩部,渡淮水分兵七路討伐呂布。面對來勢洶洶的袁術部,在兵力上明顯處於劣勢的呂布步步後退收縮防線。最終在一番攻防交替之後,雙方於下邳城北的睢水河畔擺開了決戰的架勢。
厚厚的雲層如棉絮般鋪滿了整個天空,陰霾下的睢水河畔,長戈林立,戰馬嘶鳴。袁術立於高台之上望著河對面四四方方宛若黑色麥田般的呂布軍陣,臉上則充斥著嗜殺與復仇的陰雲。經過壽春一役,呂布儼然已經成為了袁術心目中最痛恨,最想殺之而後快的人物。這不僅僅是因為呂布洗掠了壽春的財物,更為關鍵的是袁術覺得自己被愚弄了,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了。雖然袁術本人也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但他已經形成了一種自我正義邏輯,即他背叛別人是為大局著想,而別人背叛他就是不可饒恕。在這種邏輯的影響下,袁術固執的認為呂布必須為之前的背盟付出代價。這種偏執的復仇心理甚至凌駕到了逐鹿中原的目標之上,使得袁術無視麾下謀士們進言,一意孤行地發動起了這一次的呂布討伐戰。
「渡河!殺呂賊!」
隨著袁術一聲令下,低沉而又雄壯的軍鼓聲頓時響徹河灘,十一月的睢水正值枯水期,河水雖冰涼刺骨,可袁術軍的人馬依舊陸續躍入河面,濺起一道道混濁的水花。此番袁術軍與韓暹、楊奉聯軍。共劃分為左右兩翼與中央本陣三個陣營,此外在後方還留有一支清一色由騎兵所編組而成的預備軍。這其中左翼越有一萬步騎,由上將紀靈指揮。右翼則是以韓暹、楊奉軍為主的一萬二千友軍。至於中央本陣當然是由袁術本人親自統帥,兵員約有一萬七千名。此外作為預備部隊的三千騎兵連同輜重則由袁術的部將張勳指揮。
如此中規中矩的兵力佈置乃是出於袁術的謀主楊弘之手。此刻這位人到中年的謀士正捶手立於袁術身後,目光炯炯地觀察著戰局。待見河對岸的呂布軍在袁術軍行動之後。也隨之躍入了河內。不多時,雙方人馬便在河床上展開了殊死搏鬥。刀光劍影間,人與馬的軀體被各種的利器無情地撕扯著。滾燙的鮮血如岩漿般噴湧而出。一落到河面剎時就化作了冰冷的河水。可廝殺著的雙方卻像是被施了某種魔法似地毫不介意生命的消逝,依舊不顧一切地向對方的陣營衝擊著,直至將敵方與己方的屍首都踐踏成河泥。
不知從何時起。呂布軍像是受到壓迫似地開始後退起來。高台上的袁術見狀不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嗤笑:「都說呂奉先如何能征善戰,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怪不得連個青州的小丫頭都對付不了。」
然而楊弘卻並沒有附和袁術,相反他在觀察了一番敵我雙方的動向之後,立馬就向袁術提醒道,「陛下,呂布軍這不是在撤退,而是在引誘我軍深入敵營!」
「何以見得?朕看呂布軍」袁術不以為然地擺下手道,「還是等等再說吧。」
且就在袁術回絕楊弘之時。上將紀靈已然率領左翼兵馬率先越過睢水,一路朝著下邳的方向追殺而去。由於睢水北岸乃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而紀靈所率右翼又以騎兵為主。因此整個追擊西東顯得異常順利。不一會兒的功夫紀靈便將友軍遠遠地甩在了後頭。不僅如此,隨著紀靈部越追越遠。沿途敗逃的呂布軍數量也似乎變得逐漸稀少起來,而周邊的地勢亦變得複雜起來。
擁有多年行伍經驗的紀靈很快就發現了這一反常的現象,只是還未等他下令暫停追擊,漫天的箭便已如落雨一般劈頭蓋腦地朝袁術部襲來。這個時代的騎兵或許在速度上擁有絕對的優勢,但缺乏護具的他們在面對突如其來的箭矢之時就顯得異常脆弱了。
隨著袁術部的騎兵一一被射落下馬,原本一直躲在山野之中的呂布軍,紛紛亮出刀槍,掩殺而至。原本追擊的一方剎那間淪落成了被狩獵的一方。人的慘叫聲與戰馬的嘶鳴聲交相呼應,不多時便擊潰了袁術部眾那最有一點零星的心理底線。不少騎兵開始調轉馬頭向睢水方向逃竄。更有一些人甚至連坐騎都不要了,撒開腳丫子就一路沒頭沒腦地狂奔。
「混帳!不過是些偷雞摸狗的烏合之眾。給我穩住陣腳,一路殺將過去!」紀靈揮舞著長槊向四散而逃的部眾叫囂著。卻不想他的右前方忽有一團紅雲衝殺而來,來不及細想的紀靈條件反射地舉槊一擋。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長槊的鐵桿上迸發出了耀眼的火星,紀靈的虎口更是被震得一陣發麻。
「不錯,不錯,能擋下孤這一擊,爾也是個人物。」
囂張的笑聲,赤紅的坐騎。沒錯,此刻出現在紀靈面前的正是素有飛將軍之稱的呂布。誠然呂布曾不止一次在戰場上被人愚弄,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會去質疑呂布的武勇。一想起一年多以前呂布在轅門前射戟時的英姿,紀靈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甚至連他胯下的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壓力,開始不安地嘶鳴著。然而身為上將的自傲,最終還是讓紀靈選擇了以一個武人的姿態來應對面前如魔神一般的男人。
「呂布納命來!」
紀靈爆喝一聲,驅馬朝著呂布疾馳而去。與之相對應,呂布亦獰笑一聲,策馬揮戟相向。之一回合的功夫,紀靈的頭就連同盔甲一起如一道血色的流星般飛了出去。而馬背上的無頭騎士,卻依舊保持著戰鬥的姿勢朝著下邳城的方向直衝而去。
「不過如此。」呂布甩了甩長戟上的血漬,輕描淡寫地點評道。
且就在呂布打算尋找下一個獵物之時,幾個騎手簇擁著陳宮來到了他的面前。卻見陳宮掃了一眼地上的首級。當即便皺起了眉頭向呂布抱拳道,「主公,汝怎又親身犯險?」
「軍師不必多慮。不過是殺幾個徒有虛名之徒罷了。」呂布一面示意自己沒事,一面則興致勃勃地向陳宮詢問道,「軍師。孤眼下可否乘勝追擊?」
陳宮眼瞅著呂布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心知自己再怎麼勸也不可能阻止眼前這男子衝鋒陷陣。再一想到這場仗是自己被呂布雪藏一年之後的第一站,陳宮無奈之餘只得拱手作答道:「倘若韓暹、楊奉兩位將軍守約的話。那此刻袁術軍應該已經亂作了一團。」
事實確如陳宮所言,當紀靈部被呂布全殲的同時,原本作為袁術軍右翼軍的韓暹、楊奉二部突然倒戈。轉身攻向了原本作為預備隊的張勳部搶劫其輜重。張勳哪裡料得到會突然發生這等變故。當即便嚇得隻身逃離了營地。張勳這一逃,令預備隊徹底成了砧板上的魚腩。而作為中軍的袁術本陣雖還沒有經歷戰鬥,可經此突變亦發生了不小的騷動。
不多時呂布親率三千人馬與韓暹、楊奉二部匯聚到了一塊,開始向袁術本陣發起進攻。輜重被劫的現實,夾雜著紀靈被殺的消息,令袁術軍的士氣迅速土崩瓦解。而袁術本人亦同張勳一樣,在最危急的時刻選擇了丟棄自己的部下,帶著一干親信朝淮水方向逃竄。原本聲勢浩大的呂布討伐戰。就這樣在一個晌午間變成了一場血腥的鬧劇。而這一出鬧劇統統都被不遠處山崗上的一個身影看在了眼裡。
那是一個身著白衣體態修長的年輕男子,如是熟悉袁術幕僚的人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此人便是袁術的主簿袁渙。袁渙,字曜卿。陳郡扶樂人。早年曾寓居江、淮一帶,後被袁術聘為幕僚。然而此刻的袁渙面對兵敗如山倒袁術軍。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焦急的神情。在袁渙看來袁術會遭遇今天這種慘敗完全是咎由自取。且不說眼下不少諸侯正以忠於漢室大旗,虎視眈眈著袁術現有的地盤。就拿眼前倒戈的韓暹、楊奉二人來說,此二人本就不是什麼忠良之輩。早在董卓當政之時,韓暹、楊奉便與呂布往來甚密。當呂布毀約奇襲壽春的消息傳來,韓暹、楊奉更是在第一時間就退出了戰場。雖然事後韓暹與楊奉都竭力否認曾與呂布有過密約。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此二獠不可信。然而就算袁術軍上下都不信任韓暹、楊奉,袁術本人卻依舊當他們是寶,不僅不計前嫌,還多次施以重金籠絡二人。歸根結底,袁術看中的還是韓暹、楊奉麾下的西涼騎兵。只不過就眼前的結果來看,西涼兵的戰力固然勝於兩淮子弟,可其反噬的起來同樣毫不含糊。
當然眼下說什麼都已於事無補,所以袁渙最終還是只得擺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自言自語道:「麻煩了。照這腳程看來,主公明日一大早就能到淮河了啊。」
「袁主簿,可須在下在淮水準備船隻?」在背後向袁渙提問的人正是眼下徐州的曹掾從事段融。話說,自打上次將李大人從遼東接到東萊之後,段融便重新操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為東萊開拓商路。不過他這一次的開拓對像不再是天寒地凍的渤海灣,而是河道縱橫的江、淮地區。此外段融還不定期地會收到來自郭嘉的命令,卻完成一些與通商沒有關聯的任務。例如向袁術部提供船隻就是其中一項。
此刻面對段融的詢問,袁渙毫不客氣地回頭頷首道:「那就有勞了段從事了。」
段融則謙恭地回應說,「為袁氏效勞,是東萊的榮幸。」
「袁氏?」袁渙戲謔地反問道,「是袁紹,還是吾家主公?」
「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段融說罷,還不忘依照郭嘉的指示向袁渙提醒道,「倘若袁公想要北上投靠袁大將軍的話,東萊亦會動用海船鼎力相助。」
「從海路北上投靠袁紹?」袁渙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段融一眼,但後者始終保持一種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令人瞧不出心中所想。於是袁渙當即故意提高了嗓門反問道,「世人皆知吾家主公與袁紹不和。汝如何認為吾家主公會去向袁紹搖尾乞憐。」
對於袁渙的這一質問,段融也不知如何作答。因為他只是在照郭嘉的吩咐行事而已,真要他段融來分析袁術的心理,那還真是強人所難。
不過袁渙本就懷有異心,此刻眼瞅著段融默不作答,以為對方早已摸清了袁術的脾性。無奈之下,袁渙只得長歎一聲,向段融拱手一揖道:「渙會向主公進言此事。若是主公真有北上之心,屆時還需東萊多多關照。」
「袁主簿客氣了。若沒其他什麼事,融這就趕往淮水準備渡河事宜。」段融說罷,也不同袁渙多費話,轉身便朝山下走去。其實瞭解段融的人都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喜歡故作深沉的人。此刻段融之所以會在袁渙惜字如金,關鍵還是他對東萊上層的佈置知之甚少。他在江、淮等地的行動大多都是奉命行事。加之段融原本就是一個謹慎的人。本著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原則,段融覺得自己還是少說為妙。
段融位於山腳下的座駕是一輛封閉式的馬車,僅有入口處掛有一塊厚實的門簾。這一來是為了擋風,二來也是為了避免閒雜人等窺視車內的狀況。這不,此刻段融的馬車內就端坐著一位不便於隨便露面的客人——豫州別駕糜竺。
照理說別駕在一州是僅次於刺史州牧的官僚。可鑒於劉備這個豫州牧正處於有名無實的尷尬境地,空有別駕頭銜的糜竺也只得屈尊降貴親自出馬同東萊方面的代表段融接洽。此刻眼見段融興匆匆地坐進了馬車,早已在車中等候多時的糜竺,不由掛起了他那招牌般的君子之笑向段融招呼道,「段從事可是談成了生意?」
「托糜別駕的福,山上的生意談得很順暢。」段融語調輕鬆地頷首道。
糜竺聽段融如此回答,臉上的笑意頓時濃烈了起來:「這麼說袁術敗了?」
「不僅敗了,還敗得很慘。」段融說罷一面示意車伕起駕,一面則將自己剛才在山崗上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向糜竺娓娓道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