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竹簡不及一尺來長,可此刻蔡吉拿在手裡卻覺得有千斤之重。事實上,竹簡上的內容是否真實對蔡吉來說並不重要。因為她從沒有期待過於吉的忠誠,也沒有打算與其長期合作。蔡吉所看重的是太平道這個宗教,而非於吉個人。所以在同謀士們敲定下反袁攻略之時,蔡吉毫不猶豫地就將於吉給算計了進去。只是照今晚的情形看來,自己倘若不現在林飛、王烈面前有所表態,恐怕會直接影響到未來與遼東乃至幽州本地豪強世家間的合作。
思慮至此,蔡吉當即將手中的竹簡退還給了林飛,並鄭重地宣佈道:「本府相信竹簡所書之事。」
林飛聽蔡吉如此表態,不禁暗自抒了口氣。要知道他與於吉之間的對立純屬個人矛盾。就墨門方面來說於吉現下依舊是可靠的盟友,更和何況墨門不僅式微且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這就意味著林飛所能仰仗的助力唯有眼前的蔡吉與王烈兩派而已。因此一聽到蔡吉表示願意支持自己,林飛便趁熱打鐵著慫恿道,「事不遲疑,還請使君盡快發兵包圍太平宮誅殺妖道!」
可誰曾想這會兒的蔡吉卻突然擺了擺手搖頭道,「林郎君稍安勿躁,眼下還未到除去於吉的時機。」
眼瞅著蔡吉突然轉了口風,王烈不禁替林飛急道,「為何?」
蔡吉眼見王烈比林飛還要焦急,心想此人性子如此之急,怪不得歷史上的公孫度雖在遼東倒行逆施多年,公孫家卻依舊能割據一方數十年。看來自己還得先想辦法安撫一下這二人才行。於是蔡吉在環視了二人一番之後。便從容不迫地解釋道,「本府之所以說,現下並非除於吉的時機,原因有二。其一,於吉掌控太平道多年。手下爪牙教眾甚多。在錦西本府或許能以雷霆之力一舉鎮壓城內的太平教眾。然則於吉的教眾尚有大半還留在青州,倘若於吉猝死的消息傳回青州,其餘孽再一興風作浪。身在遼東的本府豈不是首尾不能顧?其二,不瞞二位郎君,本府此番來幽州本就有借太平道之力的意圖。所以於吉暫時還不能動。」
林飛與王烈聽罷蔡吉一番推心置腹的解釋。雙雙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就在蔡吉以為自己已經說服眼前二人之時,林飛卻突然揚起頭爆了個猛料:「使君若是只想利用太平道,那除去於吉並無妨。因為有一人能代替於吉安撫太平教眾。」
「誰?」蔡吉脫口問道。
「王韞。」林飛說出了一個令蔡吉意想不到的名字。
「王韞?那個跟在於吉身旁的小道士?」蔡吉的臉上第一次露出詫異的神情,畢竟在她的印象中王韞只是一個眉清目秀言語不多的小道士而已。
「正是王韞。」林飛再一次肯定人選之後,便一五一十地將王韞的身世和盤托出道,「使君有所不知,其實那王韞本姓張,乃是張角之侄子。只因黃巾事敗為躲避官府追剿才改姓為王。也正因為如此。於吉才會收其為弟子常伴左右,用以掌控黃巾殘餘。眼下使君只要當眾公開王韞的身份,再反指於吉陷害大賢良師。裹挾其侄吞併黃巾意圖自立為王。如此便可即除去於吉,又不用擔心太平教眾生事。」
王韞是張角的侄子?這麼大的猛料現在才爆。真不知道該說林飛這是口風緊呢。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過這會兒的蔡吉可沒心思去責難林飛,更不會傻乎乎地去追問對方為什麼以前不說明王韞身份。而王韞身份的暴露也不見得會有林飛所說的效果。須知,蔡吉剛才的那段說辭,其實也有不少地方有些誇張。歷史上,就算沒有王韞,太平教的絕大多數教眾在於吉死後並沒有造反。當然絕大多數並不代表是全部。據蔡吉所知另有一小撮於吉親信弟子在於吉死後,疑似參與了暗殺小霸王孫策的行動。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顧慮,蔡吉在聽罷林飛所言之後,順口就向其反問道:「那五行遁旗是於吉的親信否?」
「五行遁旗是墨門的人。僅張繼承、君雅麗兩位旗主是黃巾。不過此二人與王韞關係頗深,並非於吉親信。」林飛如實回答道。
蔡吉在聽完林飛有關五行遁旗情況的解釋之後,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對她來說王韞的身份確實令人詫異,但還不足以改變原先的計劃。更為確切點說以王韞的年紀、資歷、身份都不足以替代於吉完成蔡吉所制定的計劃。更何況林飛所說的辦法也太過一廂情願了一些。於是在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蔡吉帶著凝重的神色向林飛與王烈開口問道:「兩位郎君,倘若本府此刻將於吉帶離錦西,爾等可有信心,不公開王韞身份而控制整個錦西城?」
「使君的意思是……」林飛與王烈面面相覷了一下,似乎並沒有理解蔡吉的意思。
蔡吉見眼前二人都露出了狐疑之色,便將自己的計劃稍稍透露了一點道,「不瞞二位,其實本府此番來錦西本就打算請於吉一同前往易京謀事。卻不曾想於吉在短短數月內竟在錦西鬧得如此天怒人怨。不過穩妥起見,本府以為對付於吉還是應該先剪其羽翼,再將其誅滅。」
「使君要帶於吉走?」林飛緊皺著眉頭連連搖頭道,「恕飛直言,於吉恐怕不會離開太平宮,更不會雖使君去易京。」
「林郎君言之有理。那妖道先下正心懷不軌,如何敢輕易離開太平宮。使君還是打消此念頭為好。」王烈也附和著林飛向蔡吉勸說起來。
怎奈蔡吉心中對此事早有腹稿,搜易面對林飛和王烈二人的連番勸說,她只是笑了笑反問道:「不試試又怎知會不行?」
林飛聽蔡吉的語氣似乎有意要親自去勸說於吉,不由急道:「使君明鑒,於吉此人窮凶極惡。使君此刻去勸那妖道豈不是在羊入虎口!」
面對林飛的一番恐嚇。蔡吉絲毫沒有退縮之意。相反她卻以自信而又從容的口吻傲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於吉還怕死,還想修仙,那他就一定會聽本府的話。」
前一世的時候蔡吉曾聽人說。這世上老人比孩子怕死,騙子比傻子怕死。老人怕死是因為死亡的腳步已經臨近,騙子怕死是捨不得唾手可得的花花世界。於吉既是老人也是騙子。所以他毫無懸念地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也正因為怕死他才會選擇修仙,選擇在高崗上修建混若堡壘的廟宇來躲避敵人的攻擊。
蔡吉雖然有過一次死亡的經歷,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已經看穿了生死。至少在自己的理念達成之前。蔡吉並不希望現在的這幅軀體過早的消亡。但有時候卻也要冒一點小風險。方能得到自己的想要的東西。這不翌日晌午時分,蔡吉按照自己昨夜的許諾,帶著包括段娥眉與張遼在內的四個侍衛來到了位於錦西城外的太平宮前。
望著那戒備森嚴堪比營寨的高牆大門,段娥眉率先上前向太平宮的守衛遞上了蔡吉的名帖:「勞煩共通報,徐州牧蔡安貞求見於仙師。」
守在太平宮門口的守衛起先對蔡吉一行人的到來顯得頗為警惕。待到段娥眉報出蔡吉的身份之後,這些人立即就如驚弓之鳥一般發出了一陣唏噓聲。為首的門衛在接過名帖之後,更是像兔子一般迅速消失在的大門後頭。不過蔡吉本人卻全然不顧從宮門背後投來的異樣目光。只見她雙手攏袖,立於宮前。悠然自得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致,就好像只是個來上香的尋常閨秀。
不多時一個身披道袍手持拂塵的年輕道士在一干守衛的簇擁下快步走出了宮門。一見到蔡吉等人,那道士便當先一步向蔡吉仙風道骨地施禮道。「仙師有請。使君請隨小道來。」
「勞煩道長。」蔡吉頗為客氣地還禮後,緊隨著那道士走進了在外界眼中頗為神秘的太平宮。
不可否認於吉在建築方面還是頗有一點門道的。雖然礙於錦西資源人力有限。太平宮的規模並不大,但經過於吉一番精心的安排這座位於北國的道觀還是從裡到外都透出一股子令人生畏的宗教氣息。特別是當蔡吉走進於吉所在的黃天殿之時,她更是不得不感歎,凡是做神棍的人都必然瞭解人類的敬畏心理。只見這座面積最大的神殿四周繪製著大量有關神靈的精美壁畫,中央聳立著一座如金子塔般的高聳神壇。細細數來神壇共有九層,除了頂層之外,每一層的台階上都點著油燈與熏香,使得整個神壇遠遠看上去即明亮又煙霧繚繞。相信不少太平教眾,或是周邊的牧民,初來此殿之時都會被眼前這雲裡霧裡的「仙境」給震懾住。而這一切僅僅只是為了彰顯坐在神壇最頂層的那個老者的威嚴。
「不知蔡使君來訪,未曾遠迎,還請使君見諒。來人快給使君看座。」神壇上的於吉嘴裡雖說著抱歉,可身子卻絲毫沒有走下神壇迎接蔡吉的意思。
不過蔡吉對此倒是並不介意,只見她神定氣閒地坐上了小道士們搬來的紫檀木榻,繼而向著神壇之上的於吉拱手致意道,「那裡,那裡。是本府打擾了於道長清修才對。」
且就在蔡吉同於吉寒暄之際,一個小道童為蔡吉端來了一盞香茗。可蔡吉卻並沒有去碰那杯茶水。將這一細節看在眼中的於吉當即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使君可是在提防老道?」
於吉此話一出,現場道士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蔡吉。而張遼與段娥眉等人則下意識地朝蔡吉這邊靠了靠。可蔡吉本人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衝著於吉微微一笑道,「於道長此言差矣。本府若真要提防道長,又何苦僅帶四個護衛來此自討沒趣呢?更何況本府本就沒理由對道長有所提防。」
「哦,使君來錦西沒聽到過對老道的不利之言?」於吉溫聲反問道。雖說這些日子他一直深居於太平宮中,可憑著城內太平道的人脈,他十分清楚昨夜林飛與王烈去過蔡吉的書房。至於雙方談過些什麼,於吉雖不清楚,卻也能大致猜出一二來。他原本以為蔡吉接下裡會在林、王二人的唆使之下對太平宮動武。卻不想蔡吉第二天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地來跑來這兒拜訪自己。這讓於吉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當然有,還不少。」蔡吉邊說邊端起了手邊的茶水抿了一口。
眼瞅著蔡吉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神壇的上方穿來了一聲細微的抽氣聲。緊接著便聽於吉張口追問道:「使君不相信那些人所言?」
「非也。」蔡吉喝完茶水,隨手將茶杯往木榻上一擱,旋即抬起頭注視著神壇上的於吉,肅然道,「本府之所以會來此,是因為本府堅信於道長並非笮融之流。」
蔡吉話音一落,大殿上便響起了一片細碎的交頭接耳之聲。對於笮融此人同是靠宗教吃飯的於吉那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此人本是徐州有名的佛家子弟,不過卻沒有任何的菩薩心腸。相反笮融為了博取權勢,夥同門下弟子先後謀殺了趙昱、薛禮兩位太守,吞併其財物以及部署。之後又流竄至揚州殺死豫章太守朱皓,並自封為豫章郡長。揚州刺史劉繇聞訊後大為震怒,舉兵討伐笮融。此戰笮融部屬一觸即潰,笮融本人則逃亡到深山去,被山中百姓和山越人聯手殺死。而其從崛起到敗亡連三年時間都不到。
於吉是個惜命的人,所以他才不會像笮融為了一時的風光而同官府作對。否則早在徐州、揚州之時他就有得是機會殺官造反。更何況眼下錦西城才剛剛草創不久,城內尚且還需要東萊方面供給糧草,於吉又怎會傻乎乎地去同蔡吉做對。只不過之前為了控制錦西城,於吉同林飛等人鬧得實在太僵。再一想到林飛同蔡吉的交情比自己深。惶恐之下於吉這才會選擇龜縮在太平宮意圖矇混過關。畢竟在錦西城內還有數萬教民支持他,太平宮內也囤積了不少糧食可以應對強攻。倘若蔡吉投鼠忌器,不管自己就此離開錦西,那自己回過頭來還能繼續同林飛鬥。當然於吉心裡更清楚,以上這些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僅靠那些老弱病殘的教民根本無法抵擋蔡吉的官軍以及遼東豪強的私兵。
此刻蔡吉提到笮融,對於吉來說既是一個警告,也是一個台階。於是沉默了半晌之後,神壇上的於吉終於放下了身段,向蔡吉徵詢道,「還請使君指條明路。」
眼見於吉確如自己判斷的那樣愛惜性命,蔡吉的嘴角揚起了一條自信的弧度,「於道長還真是料事如神。沒錯,本府今日就是來為道長指明路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