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最終還是如歷史記述的那般丟下妻兒逃跑了。對於他的這一做法,蔡吉本人不做評價。因為倘若孔融選擇留下來與東萊軍死戰到底,那可就輪到蔡吉頭痛了。因此這會兒的她只是同郭嘉一起策馬立於山腰之上,藉著東邊微露的晨曦,目送孔融在親信的護衛下倉皇向東山方向逃竄。
「府君真打算就此放過孔文舉?」望著孔融等人漸行漸遠的身影郭嘉問道。
面對郭嘉的詢問,蔡吉毫不遮掩地如實坦言道,「少殺一人是一人。特別是像孔文舉那等譽滿天下的名士。貿然殺之,吾恐重蹈曹操殺邊讓之覆轍。」
「當初孔文舉殺左承祖之時,何曾像府君這般在乎天下悠悠之口?」郭嘉冷笑道。
蔡吉耳聽郭嘉言語之中帶有譏諷之意,心知他還在為左承祖之死抱不平。其實蔡吉本人也覺得此事頗為不公平。然而自己眼下既然有心成為一方諸侯,進而左右歷史的走向,那就勢必需要考慮這個時代世族士林的反應。特別是有曹操因殺邊讓而得罪兗州士林的前車之鑒,蔡吉更是不敢有所造次。因為她帳下可沒有荀文若這等世族名士,能在捅了婁子之後為其四處奔走拉攏世家。想到這裡蔡吉不禁仰望泛白的天際,苦笑道,「孔文舉出身世族是當世名士,而本府卻是歪門邪道。當世名士殺人,那叫不屈權臣。歪門邪道殺人,那叫誅殺忠義。怎可同日而語。」
「歪門邪道?」郭嘉沒想到蔡吉會如此自稱,不由回頭打趣地問道,「府君如此自稱。倒是有趣得很。」
「怎麼不是歪門邪道。本府以一介女流之身出仕,在士林眼中本就不入流。正如兗州的曹操身為閹黨之後,同樣難容於士林。」蔡吉一面坦承自己身為女子的劣勢,一面也不忘挖一下曹操的陰私。
其實蔡吉的這番言論套用後世的說法,就是體制內與體制外的差異。在由世族名士把持話語權的時代。孔融是體制內的人,而蔡吉與曹操均屬體制外的人。在兩漢這種內外之分,與一個人的才華。一個人的功績沒有半點關聯。區分體制內與體制外的唯一指標只是出身而已。也正因為如此同樣一件事在名士們的春秋筆法之下,往往會呈現出迥然不同的兩種說法。其實呈現兩種說法也就算了,最多不過被後人當做羅生門而已。最令人無奈的是。那幫名士不是一代人在戰鬥。未來他們會有諸多徒子徒孫,少不得借題發、無病呻吟編排出無數「奇聞異事」來。恨不得將那些膽敢挑戰體制,卻又偏偏才華橫溢的傢伙,描述成品德低下豬狗不如之徒。蔡吉熟知歷史,所以很清楚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擠進那個的圈子。在她看來與其吃心吃力地東施效顰,還不如一開始就擺正心態,與士林保持相敬如賓的距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出身寒門的郭嘉也是體制外的人。蔡吉話語雖讓他感同身受。但郭嘉終究不是個肯向體制低頭的人。否則他在歷史上也不會棄袁而投曹了。這不,蔡吉的話音剛落,郭嘉便長眉一挑反問道。「府君既自認為歪門邪道。難道日後碰上像孔融這般的世族名士都得繞道走?」
然而面對郭嘉咄咄逼人的語氣,蔡吉卻並沒有生氣。反而回過頭狡黠地沖對方一笑道,「奉孝先生此言差矣。碰上瘋犬,汝不繞道乎?然汝又何曾見人怕過瘋犬。無外乎,是尋個機會,套上索套,棒殺之。」
郭嘉見蔡吉前一刻還在感歎自己不能被士林所接受,後一刻卻又將世族名士同狗相提並論,忍不住笑岔了氣道,「安貞,汝可真……咳咳……真不知說汝什麼好。」
「吉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蔡吉耳聽郭嘉改口喊起了自己的字,不由心中一喜,當即順勢向郭嘉開解道,「安貞也知左承祖之死令先生頗為介懷。然孔融在士林之中頗具盛名,若是殺他、傷他,勢必會有損於安貞在中原風評,亦會使東萊在道義上落於下風。此番虧得有先生出謀劃策,令安貞能兵不血刃地佔下了北海。像今日這般令孔融自行離開,無論是對安貞,還是對東萊來說都是件好事。」
此刻的郭嘉在笑過之後,也意識到自己先前有些過於偏激了。再一聽蔡吉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郭嘉不禁重新審視了一遍面前的少女府君。說實話,郭嘉在東萊已住了半年有餘,期間與蔡吉相處的時間也超過了兩、三個月。可直至今日,他還不能給面前的這個女子下一個大致的定論。這對善於識人的郭嘉來說是極為少見的。要知道當初他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看出袁紹「非成大事之人」,並毅然在袁紹春風得意之時選擇了離開。
但眼前這個少女太守卻不一樣。這並不說蔡吉比袁紹完美。事實上,蔡吉本身也有不少缺點。例如她那膽大妄為的賭性,例如她有時表現出的婦人之仁,例如……但就算是如此,蔡吉依舊擁有著諸多諸侯所沒有魅力。她那時而激進,時而沉穩的作風,配合起恍若立於塵世之上的大視角,這一切的一切都令郭嘉既著迷,又難以評價。以至於這會兒的他只得由衷地感歎道,「安貞,汝可真是個奇女子!」
「那是當然。吾蔡安貞乃非人也。」蔡吉挺直了腰板欣然接受了郭嘉的評價。
「非人?」郭嘉再一次被蔡吉奇特的論調引起了興趣。
「子曰,無辭讓之心,非人也。吾蔡安貞就無辭讓之心,故為非人。」蔡吉說罷,又回頭看了郭嘉一眼評價道,「在吉眼中,奉孝先生也是非人。」
「嘉也是非人?何以見得?」郭嘉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蔡吉回過頭平視著遠方起伏的山巒評述道,「安貞若有辭讓之心。就該在家相夫教子。而先生若有辭讓之心,就該在家安心養病。正因為無辭讓之心,才會想去爭。爭功名,爭權勢,爭天下。爭一太平盛世。想『爭』之人皆非人。」
蔡吉的非人論源自《孟子》,但經過她這一番另類的解釋,頓時就激起了郭嘉心底深處某種東西。卻見他順著蔡吉所望的方向一同眺望道。「吾自幼體弱多病,醫師常言吾命不久矣。然奉孝以為人生在世總得有所作為,故十數年來整日勞碌不得歇。或許正如安貞所言。吾等皆非人也。」
「既然吾等皆為非人。那先生可否助安貞一臂之力?」蔡吉乘熱打鐵道。
哪知郭嘉卻回頭衝她悠然一笑道,「府君此言差矣。這天下間之非人豈止吾倆。」
蔡吉本以為經過一番非人論或許能讓郭嘉輔佐自己,卻不想對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蔡吉頓時洩了口氣無奈道,「啊呀,奉孝先生可真是嚴厲呢。」
「府君也莫要洩氣。」看出蔡吉心思的郭嘉,哈哈一笑反問道,「嘉此刻不是正在輔佐府君?」
「說得也是。」蔡吉直爽地點了點頭,跟著便向郭嘉詢問道。「言歸正傳。本府現已攻下都昌,想來北海全境也已是東萊囊中之物。只是乍一多出一郡之地,本府不知該先從何處下手。還請先生指教一二。」
郭嘉見蔡吉問起了正事,亦跟著收斂起了笑容。沉聲應對道,「府君想要北海全境?」
「先生之意,本府不能要全境?」蔡吉立馬反問道。
郭嘉意味深長地微微頷首道,「正是如此。府君眼下尚依附於袁氏羽翼之下,而袁譚又是青州刺史。於情於理,府君都無權任免北海太守,亦無無法兼任北海太守。既然府君注定留不住北海太守之位,那依奉孝看來,府君不若將北海太守之位連同都昌城獻於袁譚。至於都昌城以東的北海府縣則可盡數併入東萊郡。反正之前陶謙、曹操皆如此行事過,府君此舉算不上越制。」
郭嘉一席進言可謂深合蔡吉的脾胃。要知道她之前最擔心的事除了如何盡快攻下都昌城之外,就是如何處理北海的善後。畢竟蔡吉目前的頭銜只是太守,倘若打下北海之後她再任命一個太守,用自己人無疑是在分裂東萊剛剛建立起來的小圈子。扶持傀儡,則需面對來自袁紹那邊的壓力。郭嘉的建議可謂是刀切豆腐兩面光。即讓東萊名正言順地擴張了土地,又不冒犯袁紹。可就怕袁譚那邊貪心,給臉不要臉了。想到這裡,蔡吉不無擔憂地追問道,「那倘若袁譚要整個北海呢?」
郭嘉聽蔡吉如此一問,在飽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之後,繼續作答道,「若是如此,那在世人眼中袁譚這就是賞罰不明。府君大可一面答應此事,一面分兵佔據北海的關卡。袁譚離北海遠,東萊離北海近。北海府縣最終還是要聽東萊的。」
「若是東萊因此與袁譚相爭呢?」蔡吉不罷休地追問道。
「若是真打起來。府君可一邊以逸待勞迎擊袁譚部,一邊修書向袁紹抗辯。袁紹有意收攬青州民心,必會傾向於東萊。」郭嘉不假思索地回應道。
「若袁紹護子呢?」蔡吉繼續追問。
「府君想脫離袁氏乎?」郭嘉抬頭反問。
「本府只是假設而已。」蔡吉心虛地嘟囔道。
郭嘉聽罷蔡吉所言也沒有深究,而是跟著斷言道,「無論發生何種情況,府君只要能與袁譚打成平手,袁紹就不會為難東萊。」
聽完郭嘉的一席分析,蔡吉心知自己此番能否保住戰果,最終還得靠拳頭說話才行。也就是說東萊的軍事實力,直接關係到袁紹是將自己當魚腩,當部下,還是當盟友。照郭嘉所言,東萊的實力尚未達到與袁紹做盟友的程度,但也不至於魚腩了,故而他才會有「平手」的說法。
然而就在蔡吉對接下來該如何行敲定了腹稿之時,卻聽身旁的郭嘉又跟著補充道,「府君若真與袁譚爭北海。還請注意徐州臧霸部。」
蔡吉乍一聽郭嘉提起了臧霸,心中不由苦笑,是啊,差點將這泰山賊給忘了。不過說起來,臧霸那邊似乎很長時間都沒啥動靜。他那是在伺機而動?還是那件事快發生了?想到這裡蔡吉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徐州方向。
蔡吉所想的那件事自然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呂布奪下邳。事實上,這會兒的下邳城尚在張飛的手中。但郭嘉口中要嚴加注意的臧霸卻已然同自己的同夥孫觀一起率部秘密潛行到了下邳的外圍。
「宣高,吾等此番真要幫那呂布奪下邳?那張飛可是萬人敵啊。」策馬而立的孫觀望著身後長長的隊伍不禁有些擔憂地向臧霸探問道。宣高是臧霸的字,而孫觀則字仲台。孫觀早年已與臧霸結伴,跟從陶謙討伐黃巾,因功官拜騎都尉。後來孫觀與臧霸、吳敦、尹禮、昌豨及兄長孫康等結連屯軍。這幾年在徐州北部聲勢頗為浩大。也正因為如此孫觀本人並不怎麼想參與到呂布與劉備的爭鬥中去。
然而臧霸顯然不似孫觀那般安於現狀。卻見他一扯韁繩沉聲道,「劉備三兄弟對吾等早有戒心。此番張飛既敢殺曹豹,那保不定下一個就會輪到吾等兄弟幾個。更何況張飛雖有萬人敵之稱,但也絕不是飛將呂布之對手。仲台無須多慮。」
原來這會兒的張飛已然殺死了下邳相曹豹,只因戰亂的原因消息才沒有立即就傳到青州。不過臧霸等人本就對劉備心存忌憚。因此下邳這邊才出事,駐紮琅琊的臧霸、孫觀等人就得到消息了。然而真正促成這夥人南下下邳的原因,卻是呂布的一封書信。在信中呂布不僅向臧霸、孫觀等人許諾一旦打下下邳會給予他們一定的糧草,還答應讓臧霸等人以琅琊為據點共治徐州。
此時也不知是為了糧草,還是出於兔死狐悲,總之孫觀在聽罷臧霸一席分析之後,頗為動心地點了點頭道,「宣高言之有理。跟著飛將呂布總比跟著劉備那賣草鞋的好。」
孫觀的話音剛落,身後的隊伍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囂聲。於是他與臧霸趕緊撥馬回頭一瞧,卻見不遠處的河面上突然出現了大量船隻。而那些船隻的船頭赫然豎著一桿桿「呂」字大旗。而一見到此旗,饒是向來為人沉穩的臧霸,這會兒也忍不住略帶顫音地說道,「溫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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