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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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穿著那身褐色的土布短袍,似乎只有這一套衣服,面上帶著溫和的笑,但卻掩飾不住一絲緊張不安。
劉梅寶看了他一眼,便垂下視線。
「診病請稍等。」她說道。
「我抓藥。」他說道。
相比於上一次,他這次說話利索多了。
劉梅寶沒有再說話,低著頭走過去,這邊坐堂大夫也發現進來的人了,但因為背著影看不清,又要給人看病,只當是抓藥的普通人,看了一眼便沒在意。
「六一散…」盧巖看她站過來,便說道。
「還要六一散?」劉梅寶抬眼看了他,忍不住問道。
見她看向自己,又主動跟自己說話,盧巖顯然很高興。
「那那就抓益元散。」他說道,那張藥方上寫的字他都讓師爺教了,藥方就放在枕頭下,自從有了這張藥方在枕下,他覺得睡得格外的香甜,每一天睡覺時就會拿出來念一遍,可以說倒背如流,藥方名張口就來。
他說完,見那姑娘還看著自己,如今的女子們很少主動跟男人們說話,更別提盯著男人看了,但這姑娘的姿態,卻絲毫沒讓人覺得不妥,雖然眼中有著幾分緊張,但卻不像別的女子那樣見了他嚇得渾身發抖不可自制,這樣看來她神情反而是落落大方。
盧巖只覺得心裡面有股火慢慢的燒了起來。
劉梅寶想說什麼,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只問要多少。
「還是十副吧。」盧巖答道。
劉梅寶便不再說話了,低著頭抓藥包藥,見她低了頭,盧巖便再沒避諱,目光一直跟著她轉。
劉梅寶包好了藥從櫃檯上推給他,說道:「一共五千六百三十八文。」
盧巖這才收回視線取錢,看著眼前推藥包而伸過來的小手,只覺得心裡一熱。
很久以前,其實也不算很久,那個時候哥哥還在,他跟著哥哥進城來賣私鹽,卻被那鹽商收了鹽又告發給鹽狗子,他們一夥人被追打的如同死狗一般,好容易逃過,躲在一條巷子裡歇息,他探頭向外查看有無人追來,就在那時看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這個姑娘。
她穿著粉色的衣裙,扶著小丫鬟的手,面對出門恭敬迎過來的店舖的老闆微微含笑點頭,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穿的戴的整個人都是他見過未見,精緻的如同神仙。
她無意間看過來,或許是當時自己的扒著牆探頭的模樣呆滯可笑,或許那只是這姑娘的習慣,她在看過來時抿嘴微微的一笑。
他不知道那些華麗形容詞語,也說不出那一瞥驚鴻的原委,只將這偶然的一眼淺淺的一笑,深深的刻在他的心裡。
也不是為了什麼,或者想要怎麼樣,事實上他也知道自己這等人,是永遠不會跟那樣的女子產生任何交集,只是每當想起這個畫面,他就覺得心裡是那樣的美好,舒服,這也是他可以想到的僅有的詞彙。
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對於他們這種命如草芥豬狗的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未知的,就如同哥哥,生命是那樣的脆弱。
沒想到那一次在藥鋪裡,竟然再一次見到這個姑娘,雖然已經時隔兩年多,那姑娘穿著打扮也完全不同,但記憶如此深刻,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一次,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方法打聽出她是誰,也許,他能做的不僅僅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他忽的抬起頭看著劉梅寶問道。
劉梅寶一怔。
「我.我叫盧巖,盧,不是鹽的鹽,是岩石的巖….」盧巖又說道,語速有些快。
這突然的自我介紹太過於意外,看著眼前這個古香古色的年輕人,微微漲紅的面色,不知道古香古色的女孩子面對這樣的場面會是如何反應,非土著的劉梅寶驚愕過後突然忍不住有些想笑。
重重的咳聲在一旁響起,宋郎中邁步走過來,他的面色不是很好。
劉梅寶在咳聲響起時,已經回過神,低下頭。
「二爺來了。」宋郎中擠出一絲笑,說道,一面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錢,「我來吧….多少錢?」
這是對劉梅寶問的。
已經低頭退開的劉梅寶便低聲說了價錢,隨後加快腳步掀簾子進了後堂。
盧巖收回視線,這是他帶著激動邁出的第一步,卻剛抬腳就被人攔住,任誰心情也不會太好,更何況已經有好長時間沒人敢逆他的意。
「不用找了。」他沉聲說道,看了眼宋郎中,一把抓過櫃上的藥,垂下眼,轉身便走。
宋郎中被他的聲音嚇得手微微的一抖,看著他轉身大步走,遲疑一刻,還是一咬牙跟上去。
「盧二爺,請留步。」他聲音微微發抖的說道。
盧巖似乎沒料到他還會叫住自己,腳步一停,但並沒回過身。
「宋掌櫃還有何吩咐?」他緩緩問道。
這話音裡已經帶著疏離不滿了,宋郎中身形一僵,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
盧巖見無聲音傳來,也並沒有再出聲詢問,抬腳邁步。
「盧二爺。」宋郎中額頭冒出一層汗,面色發青,眼睛瞪得圓圓的,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猛地加快步子走過來,在盧巖身旁站定。
「二爺,是英雄好漢,有血性的漢子,看在劉大人是為咱解縣百姓捨生的份上…」他壓低聲音語調快速的說道,說到這裡略一停頓,拱手深深的彎腰拜下去,「請請放過劉家姑娘」
最後一句話說出,他清晰的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身子陡然繃緊,無形的威壓讓他只覺得腰背越發沉重,但宋掌櫃沒有動,只是保持這個姿勢,深深的拜著。
這二人奇怪的姿勢自然引起街上路人的注意,但看清其中一人是誰後,便沒人敢來圍觀,尤其是看到宋郎中那明顯賠罪的模樣,大家瞬時退避開了。
盧巖並沒有再說話,他大步走開了。
這短短的一刻,宋郎中卻感覺如同一輩子那樣長,直到那人走開了,他還遲遲沒有抬起身,還是四周探頭探腦靜觀事態的街坊跑出來提醒他。
「老宋,你這是怎麼了?」
「宋大夫,你怎麼惹到這個煞星了?」
「老宋,你沒事吧」
宋郎中家幾輩行醫,在這裡的威望人緣很好,大家紛紛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盧大人手下有個病者,老夫技藝不佳,診治不得甚是慚愧啊。」宋郎中說道,一面謝過大家的關心。
對於他的話眾人並沒有疑心。
「診不得就診不得吧,真要接診指不定還是什麼麻煩呢」關係甚好的街坊甚至拉著他低聲說道。
這話要是傳到那些人耳內,指不定是什麼禍事呢,宋郎中忙衝他噓聲,一面再三真切的解釋真是自己醫術有限,而並非避禍不接診。
這件事畢竟涉及到盧閻王,大家其實心裡並不願意多談,聞言不管信還是不信,都打著哈哈結束了這個話題。
宋郎中邁步進藥鋪,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街道,早已經看不到盧巖的身影,他忍不住再次吐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被風一吹,脊背一陣涼意。
坐堂大夫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一臉煞白的抖衣走過來,對於盧巖來店舖裡抓藥的事所謂何意,他也隱隱知道。
「宋大夫,你,你這是太衝動了,萬一萬一」坐堂大夫顫聲低語道,看著宋郎中,萬千話最後還是匯成一句,「你就不怕嗎?」
宋郎中面色雖然還有些發青發白,但已經帶上幾分笑意。
「怕?」他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捻著花白的鬍鬚,看著街道,「劉大人不怕,老夫又有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