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寶被她說得不由掉下眼淚。
「舅媽,以前的事不說了…」她深吸幾口氣,哽咽道,「只是青丫…」
宋三娘子卻再沒聽她說話的意思,進屋砰的關上門。
劉梅寶呆呆站在院子裡,身子微微發抖,手裡的藥啪啪掉在地上。
她轉身奔出去,這個村子她不熟,問了幾個人才知道里長家所在。
「什麼賣了買了的?」里長媳婦一臉愕然的說道。
劉梅寶不想和她說,只想進門找青丫,里長媳婦看著她似笑非笑。
「我說劉姑娘,不是看不上我們家門嗎?怎麼這就急忙忙的自己奔來了?」她笑道,目光閃爍。
如今這家人正是過不下去的時候
里長媳婦心裡說道,目光在劉梅寶身上盤桓,要說這姑娘她還有點看不上眼,胸小臀瘦的,將來可不好生養,誰讓兒子喜歡呢,如今年歲小,這一年又受窮,也許將來補補養養就好了。
劉梅寶被她看得腳步一頓,一咬牙還是邁步。
「梅寶!給我回來!」宋三娘子在後喊道。
劉梅寶沒理會她。
「青丫沒在這。」宋三娘子接著說道。
劉梅寶腳步一頓。
「是外地人買走了。」宋三娘子見她停了腳,便也停下腳,淡淡說道,「你愛信不信。」
說罷轉身就走。
劉梅寶遲疑一刻,便也轉身追上來。
「舅媽,到底賣哪裡了?」她咬唇拉住宋三娘子的胳膊哀求道。
宋三娘子卻不理會她,甩開她疾步走了。
賣了嗎?再也見不到了嗎?說沒就沒了嗎?
沈劉梅的記得媽媽的噩耗就是這樣突然傳來的,早晨上學時還站在門口笑臉相送的人,只半天就冰涼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任哭任喊再也不會醒來。
以至於很久很久,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夢醒了,她還是那個梳著羊角辮背著花書包,蹦蹦跳跳走出校門,就能看到媽媽來接的小姑娘。
後來就經常這樣,喜歡的東西總是會突然失去。
媽媽做的布娃娃,收集的花花糖紙小人書…
「這些都舊了…」
「這些都是垃圾…」
那個被爸爸要求自己叫媽媽的女人,總是這樣笑咪咪的說道。
「阿姨給小梅買好的…」
直到那一次她那條爺爺送給自己已經養了四年的大黃狗也不見了,情緒終於崩潰了。
「養狗不衛生…」阿姨笑咪咪的說道,「阿姨給小梅買了小金魚,擺在屋子裡多好看」
從來不聲不吭的沈劉梅離家出走了,她詢問著每一個知道大黃狗去向的人,沿著街道走下去,出了城,冬夜冰冷的夜裡,小小的身影晃在崎嶇不平的村路上倔強的走著,不知道來處也看不到終點。
天明被找到後她大病了一場,但最終她還是沒有能找回她的狗。
後來她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也再也沒有喜歡過什麼東西。
不喜歡的話,就不怕失去。
眼淚掉進灶灰裡,濺起一個小珠,劉梅寶伸手擦了兩下眼淚,將藥鍋端起來,黑黑的湯藥倒入碗中。
看到她進來,宋三娘子沒有說話,小心的扶起周良玉。
「娘,我想吃謝老三家曬的乾果子」周良玉忽的說道,看著宋三娘子,「藥好苦啊。」
宋三娘子面上浮現一絲寵溺,收回要接藥碗的手。
「好,娘去給你討幾個來。」她說道,站起身來。
劉梅寶低著頭,也沒有說話,放下藥碗,將被褥給周良玉墊在身後,扯過條凳坐在床邊,聽宋三娘子腳步聲出門去了。
「妹妹」周良玉沒有吃她送來的藥,面色焦慮又歉疚。
「吃藥吧。」劉梅寶低頭悶聲說道。
「我聽見了,是城裡來的人,一男一女,說是吳家的」周良玉說道,一面抬手自己接過藥碗,「我自己來吃。」
「吳家?」劉梅寶抬起頭,「哪個吳家?」
「城裡吳家正店那個。」周良玉說道,一面點點頭,似乎確認一下自己的記憶,「對,就是他們家,我聽到娘喚大有了,吳大有,是吳家的管家,我還記得他。」
劉梅寶猛的站起來了,怔怔一刻,又慢慢坐下。
「妹妹,我自己能吃藥」周良玉忙說道。
「既然知道是那一家,又是城裡,不急立刻就去,如今天也晚了,我要是現在去,免不了舅媽擔心」她又端回藥碗緩緩說道,「我明日一早去吧。」
周良玉面色更添幾分羞慚。
「妹妹,對不住」他低頭說道。
「不管哥哥的事。」劉梅寶擠出一絲笑說道,舀了一勺湯藥餵他。
「娘也是沒辦法」周良玉遲疑一刻,垂著頭低低的說道,「我病著,這裡又住不得,租房子吃喝嚼頭,實在是」
在他們眼裡,青丫到底是個奴婢,其實早在喪家的時候就該變賣了去,如果真的劉梅寶在也不會在意,想必上一次就已經將她賣與里長家做媳婦了。
賣了這個奴婢,得了銀錢,又少了一張嘴吃飯,這是才是合理正常的事。
劉梅寶低著頭沒有說話,知道這個道理,跟接受這個現實,完全是兩回事。
「賣了多少錢?」她低聲問道。
「我在屋內沒聽清。」周良玉卻是不知道了,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劉梅寶便不再問了,一個沉默的餵藥,一個沉默的吃藥。
宋三娘子很快回來了,周良玉正好吃完藥,劉梅寶便端著碗出去了。
夜色深深中織布聲響了好久。
第二日一早,做好了飯,熬好了藥,劉梅寶便往外走。
「你去哪?」宋三娘子問道。
「城裡。」劉梅寶答道。
宋三娘子立刻知道怎麼回事了,臉色蒙上一層寒霜。
「不許去。」她喝道。
劉梅寶沒有理會,頭也不回的走了。
「去了就別回來!」宋三娘子氣得渾身發抖,追著喊道。
「娘!」屋子裡傳來周良玉憂急的聲音。
宋三娘子忍了忍終是沒有再罵,看著劉梅寶走遠了,低頭將手裡的布漿的唰唰響。
劉梅寶先是到了吳家正店,此時天還早,店舖開門沒多久,幾個夥計一面收拾櫃檯一面說笑,忽的看到一個穿著葛麻衣的姑娘站在門口張望,他們吳家正店做的都是有錢人的生意,眼前這個姑娘連個富人家的丫鬟都算不上。
「去,去,一邊去,看什麼看,有你看的嗎?」一個夥計揮著袖子驅趕。
卻見這姑娘並沒有依言走開,反而邁步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