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苔重路滑。
韓吟一身濕裳,頭頂趴著土靈豬,肩上背著數卷竹簡,沿著陡滑的山道踉蹌而下。
別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她自己還一頭霧水,壓根沒鬧懂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看見造化金錢忽然幻出饕餮大口,將那座靈圃,包括天上舒捲的雲朵,光耀萬丈的太陽,還有那滿目的綠野,總之那方天地裡的一切一切,都生生的吞了下去。
吞完它就恢復了原樣,安靜的躺在她的掌心裡,一動不動,像極了死物,而她轉眼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一間狹小逼仄的石室,長寬不盈一丈,伸手就能觸到頭頂的石壁。
那石室前後有兩道門,後一道通往原先那間空曠靜寂的石室,前一道推開後只能看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連聚芒術都無法將之照亮。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大概是不願從原路出去,再撞上蘇星沉吧,於是就冒險摸著黑,走入了那道未知的門,往前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直到那極度的黑暗和靜寂差點將她壓抑——見了一抹微光。
她拔腿就朝著那道光衝去,結果差點再次掉下山崖……
嗯哼!沒錯,就是山崖,因為那暗道的出口,竟然是在山崖上的一座天然石洞裡!
這已經夠古怪了,她走的明明是平路,結果卻從深潭底下走到了山崖上,更古怪的是這山崖絕對不在九玄山,四周沒有一點法術結界的波動,也看不到任何她熟悉的景致。
她敲打過造化金錢,想問個明白,可是這法寶沒理她,只吐了一瓶丹藥給她,她拿起來一看,這不赫然就是她前些日子莫名其妙遺失不見的避谷丸麼,原來是被它偷偷吞了下去……
想到這裡,韓吟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緊了緊肩頭背的竹簡,加快了腳步。她得趕在天黑前下山,找找附近有沒有人跡,好聽打自己目前身處的位置。
大約又行了小半個時辰,轉過一道山彎後,她瞧見前邊有個正在采野菜的婦人,連忙趕上去,笑盈盈的開口:「這位大嬸,我在山裡迷了路,想打聽一下,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鳳泉村……」那婦人話到一半,抬頭看見她,面色遽然一變,慌得竟像看見了鬼怪一樣,起身就跑,連籃子都撂下不要了。
韓吟先是訝然,轉瞬又醒悟過來,苦笑著摸了摸自己散落肩頭的發。
差點忘記了呢,她用來包頭的布,早就在逃命時不知道落到哪去了,此刻正披亂著青草色的發,頭頂還趴著一隻長著翅膀的小黑豬,渾身泥濕,狼狽不堪,這模樣瞧在普通人眼裡,自然有如鬼怪。
她只好從衣裳上撕了半截布包住頭髮,再將土靈豬塞入那婦人落下的籃子裡,提起就走。趕到山腳下,再找人打聽,才知道這裡是地處澧原的鳳泉村,離洛原九玄山足有千里之遙。
韓吟嘴角抽搐:「澧……澧原……」
她分明記得走完那暗道只花了半個時辰,怎麼可能就此跨越了數千里!
被問路的那位大爺看見她一臉的震驚,不由關切了一句:「這位小哥,你沒什麼事吧?」
他年老眼花,只看見面前這人一身稀髒,再想不到是個女孩。
「啊!沒,沒事。」韓吟穩了穩神:「請問大爺,這附近可有出賃的空屋?」
那大爺微瞇著眼遲疑了片刻:「沒有,不過村頭有間小客棧,你可以住到那裡去。」
住在客棧裡修煉不太方便,而且看這大爺的神情似有隱瞞,她就再三追問,最後問出二十多年前這村裡有位土財主,發家後買了村上最好的地,要蓋大宅,然而當初爭地時鬧出了點事端,死了兩三個人,因此宅子蓋起來後總是不安寧,鬧得那土財主一家嚇破了膽,搬去臨近的鎮上居住,而那宅子也就此荒廢了下來。
韓吟聽得怦然心動:「那宅子租麼,我想住。」
大爺好奇怪的看了她兩眼:「那地方白天都陰氣森森的,村裡人經過時要繞著走,你一個人住就不害怕?」
「不怕不怕,我從小膽大。」
其實說穿了不就是鬼宅麼,以她自小流浪的經驗來看,這世上的鬼屋有許多是以訛傳訛,何況就算真鬧鬼,她與那鬼無怨無仇,也未必會被滋擾,再者,她還長著腿呢,要住著真感覺害怕,也可以扭頭就跑。
那大爺勸了她兩句,見她執意,就指點她去找代管宅院的客棧掌櫃。
租錢很便宜,她隨便交了一弔錢就足夠住三個月了,便又轉頭跑到村上的雜貨鋪裡買了些零碎東西,住了進去。
還別說,那宅子裡種的樹多,兼之長年無人打理,荒草叢生,看著真有點滲人,但是韓吟覺得很滿意,這樣子的話,村裡那些人最多在背後議論她兩句,不敢找上門來與她閒話八卦,打聽她的事情,可不是省了好多麻煩,可以清靜安心的修煉了?
至於九玄山,路途遙遠,她又不會御劍,無法瞬息而至,暫時就不打算回去了,一來心安處即可修煉,不定非要在九玄,二來她此刻修為實在太差,單身上路遇到危險如何自保?而且蘇星沉這亡命徒帶給她的威脅感太強了,她潛意識裡覺得躲起來,讓他找不到自己比較安全。
這一夜,韓吟隨便收拾了一間房就獨自睡去,沒發生什麼異常的事情,當然風吹樹葉和老宅裡慣有的木器吱呀聲那是少不了的,甚至還有老鼠啃噬東西的動靜,不當一回事就過去了。
次日早起,她找村上的人打聽了路途,趕去臨近的城鎮將身上那一百兩的銀票兌成些散碎銀兩和小額的銀票,買了兩身男式的替換衣裳,還有一頂用來遮發的小帽,接著跑了一趟書鋪,去翻尋啟蒙字書,最後抱了一大摞書和字貼,打算回去慢慢的習學。
沒辦法,誰讓她的字是囫圇吞棗著學的呢,對字意不怎麼瞭解,對各種歷史常識和典故也一竅不通,遇到那些文辭深奧點的書,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話說回來,書籍和筆墨紙硯都很貴,換作從前,她絕對捨不得花幾個月的飯錢去買這種被她視為「雞肋」的東西,然而如今暫時不愁吃穿,手裡有些閒錢,她就對書上的世界無法抑制的好奇渴望起來,而且她也隱隱發現了,方予在解說九玄心法時,常常提起天道、心境、頓悟之類的詞,可見修仙前期可以勤奮苦練,但到了後期,還要參悟一些天地間的玄機,讓自己的心境契合著修為的提升才行,要是不多念些書,她怕自己到時卡死在修為上,再無寸進。
當然她此刻趕著唸書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為了看懂她從石室裡帶出來的那幾卷竹簡,因為她從造化金錢的隻字片語和自己對九玄的淺薄瞭解中,推斷出建那石室的元一真人,應該是九玄的修仙前輩,如果沒猜錯的話,造化金錢也該是他從前的隨身法寶,這樣一位人物留下的竹簡,上面應該有一些修仙心得吧,多看看,說不定對她的修為提升極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