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城,吉祥酒樓。
打烊後,酒樓內空蕩蕩的,只剩三名夥計,四名廚子,還有櫃檯後面瞇著小眼,辟里啪啦打著算盤的胖掌櫃。
廚子們在酒樓內的地位,就好比菜單上那打頭的招牌菜,工錢被剋扣得有限,他們很快就領了錢走了。
輪到韓吟上前,她滿面笑容,目帶期盼。
胖掌櫃溜她一眼,邊打著算盤邊念叨。
「月初兩日你病了,扣十文工錢。」
韓吟一怔:「病歸病,可該干的活我一樣都沒少干。」
「錯!」胖掌櫃笑瞇瞇道:「病了,幹活就不麻利,耽誤了不少事,再說你是傷風,打噴嚏時嚇跑了三名客人,還有兩名少點了菜!」
他說著沉吟起來:「唔,扣你十文工錢有點少,這樣吧,再扣五文。」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心情愉悅:「還有前兩天,你失手打碎五隻盤子。」
韓吟聲辯:「那是被客人絆的,怎麼可以怪我!何況……」
後面的話她沒機會說了,胖掌櫃已經正了臉色,氣勢十足的打斷她:「咱們這酒樓的宗旨是什麼?」
韓吟悻悻:「客人永遠是對的……」
「沒錯!」胖掌櫃一拍櫃檯:「客人對,那就是你錯!打碎的五隻盤子都是上等青花瓷,每隻盤子十文錢,扣你五十文錢。」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一路算下去,臨到頭,韓吟到手的工錢只有區區二十文。
韓吟看看櫃檯上那散得稀稀落落的銅錢,再看看笑得如同天氣一樣春光燦爛的胖掌櫃,倒吸一口涼氣:「正經工錢一月三百文,掌櫃您好意思就給這點?」
胖掌櫃那雙豆子眼裡頓時銳芒四射:「二十文,不少了!」
韓吟一揚眉:「夠吃還是夠穿?」
胖掌櫃從櫃檯裡探出身去盯住她:「天氣漸熱,單衣夠穿不用添,至於吃,酒樓裡客人的剩菜隨你吃,記在帳上,回頭從你下月的工錢裡扣。」
「扣扣扣!扣你家祖墳啊!」韓吟忍無可忍,一拍櫃檯,震得那些銅錢叮噹亂跳:「你扣字寫多了吧,還當是錢眼,寫一個就一文錢啊!」
「反了!」胖掌櫃氣得呼呼直喘,一雙胖手直從櫃檯上往下摟錢:「不聽指派,惡罵掌櫃,辱及祖墳,再扣你十文工錢!」
「小爺我還不幹了呢!」韓吟心裡的憤怒就像那小火苗一樣颼颼的往上直竄,操起櫃檯上的算盤就往他臉上摔去。
摔完,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不干歸不幹,帳倒要跟你算算清楚!月初兩日我病了,那是被你傳染的!還有,打噴嚏嚇跑三名客人的是你,那兩名少點了菜的,也是被你瞄他們錢袋時的猥瑣眼神給嚇到的,這些帳別往我頭上算!另外,打碎盤子的客人已經被你勒索著賠了一百文錢,你憑什麼再扣我的?」
她還待再罵下去,就聽那胖掌櫃哭天搶地的喊起來:「你算哪根蔥,居然敢打我!」
「閉嘴!打的就是你!」韓吟一拳過去,砸了他的右眼眶。
胖掌櫃體胖身虛,反擊無力,捂著右眼睛繼續喊:「快!快!你們都是死人啊!快捉住她送官去!」
「砰——」
話音剛落,左眼眶上又挨了韓吟一拳:「見什麼官?見官要給錢呢!沒有十來兩銀子贏不了官司,可是看一回跌打大夫只需花一百文錢,橫豎是看,不如我替你多添點傷,讓你佔點便宜!」
她說著又辟里啪啦的打下去,手裡逮到什麼,都往這胖掌櫃的肥臉上摔,摔完茶杯摔帳冊,摔完帳冊,連錢匣子都捧起來一塊摔。
「嘩啦」一聲,錢匣子裡的銀子銅錢散了一地。
韓吟趁便彎下腰去,挑撿了一塊散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隨後晃到胖掌櫃面前:「看清楚了,二錢銀子,不多拿你的,那少給的一錢銀子,就當付你看傷的錢了,也沒白打你!」
她說完,將銀子揣入懷裡,扭身就往外跑。
另兩名夥計暗恨這胖掌櫃已久,在旁看得心爽不已,全都陰奉陽違,磨蹭拖延到此刻才上來捉她,卻被她如泥鰍一般靈活的從兩人身體的間隙中穿逃了出去。
跑到酒樓外頭,韓吟左右看看,伸手就扯了那高挑的酒幌,扔到腳下狠狠的踩了幾下,這才「呸呸」兩聲,鑽入街頭的人潮裡,往城外跑去。
吉祥酒樓裡,胖掌櫃趴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伸著手哀哀的喊:「別跑!你只給了看傷的錢,那藥錢還沒有著落哪……」
兩名夥計頓時絕倒過去,這胖掌櫃,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只要錢財不要命!
韓吟打完了人,出了一口憋足了三個月的惡氣,起初感覺很爽快,但是跑出城後腳步就漸漸沉重起來。
鬧了這一回,臨淵城是沒法再待下去了,然而天下之大,世情卻是一般污濁,再換個地方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最要命的是她剛過了十三歲生辰,身體漸漸長開了,再過個兩年,扮男裝就不方便了,遇到的麻煩事會比現在更多。
「見鬼!」韓吟憋不住鬱悶,將腳下一塊小石子使勁的踹飛了出去。
然而事已至此,再鬱悶也沒什麼用,她很快就心平氣和了下來,辨了辨方向,往她從前居宿過的城外荒廟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初起的月亮攀在山脊那頭還朦朧不明,她只能依稀辨清腳下的道路。
春寒料峭,夜裡的風愈冷,吹在身上刺骨侵人。
韓吟緊了緊身上的小單衣,加快了腳步,然而前方的天空中忽然墜下什麼物事來,「啪」一聲砸在她面前一丈來遠處,擊得塵土四散飛揚。
什麼東西?
她好奇的湊上去,可是還沒看清,右腳脖上就是一緊。
低頭,怔神,數息過後,韓吟像被針扎一樣跳了起來,緊接著又彎了腰去拍打自己的右腳,還使勁的甩了兩下,才甩掉那可怖的玩意。
真特麼見鬼了啊!
天上掉下來的居然是個人!那緊緊拽住她右腳脖的,是那人蒼白帶血的手!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目不斜視的快步走過,然而……
她想了想又倒退回來,伸手將那人翻轉了臉來瞧。
淡淡的月光底下,那人有著一張佈滿血污,沾滿散發的臉。
好醜!好可怕!
她皺了皺眉,慌不迭的甩了手,丟下那人,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