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齊意欣關切的眼神,顧遠東躊躇半晌,還是搖頭道:「沒事。——我們去看看你採下來的蘑菇。」又打起精神打趣道:「可別就知道貪漂亮,采一簍毒蘑菇回來。」
齊意欣啐了顧遠東一口,帶著他去外屋看蘑菇。
顧遠東心不在焉地在背簍裡扒拉幾下,笑著敷衍道:「還行,都是能吃的。」
齊意欣先還只是疑慮,這下子完全坐實了自己的猜測,便將顧遠東拉到內室,懇切地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別瞞著我,我從你眼睛裡看得清清楚楚。」
顧遠東抿了抿唇,抱著手臂看向窗外,沉聲道:「真的沒事。就算有事,我也能解決,你不用操心。」轉頭又看了齊意欣一眼,「你好好保養身子就行了。」
齊意欣笑了笑,走到顧遠東身旁,和他並肩站在一起,也看向窗外的景致,道:「我從來沒有看見你這樣心事重重。——是不是很棘手?」說著,抱住顧遠東的胳膊搖了搖,「就算我幫不了,可是你跟我說說心裡話,也不用一直憋屈在心裡。——看見你不安,我很難過。」說得很坦然。
顧遠東定定地看著齊意欣明澈的雙眸,歎口氣,搖頭道:「真是擰不過你。」將上官輝的密電拿了出來,遞到齊意欣手裡,「你看看。——我和上官大少都束手無策……」像是不覺得齊意欣能提供什麼幫助。
齊意欣不以為意,也知道一定是很為難的事,不然不會連上官輝都要趕緊給顧遠東發急電。
說實話,若是行軍打仗這種事,齊意欣還真的幫不了什麼忙,最多幫他去做個狙擊手,在背後打打冷槍而已。不過若是要行陰謀詭計暗中陰人,齊意欣覺得自己至少不會比成麗華那個女人差……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成麗華對顧遠東志在必得之後。齊意欣就對成麗華耿耿於懷。這種感覺,是她對別的對顧遠東有企圖的女人從來沒有過的。
齊意欣一邊在心裡忐忑,一邊攤開上官輝的急電,一目十行的看起來。
看完這份急電。齊意欣也呆了一呆。——成大小姐這一招,真是出其不意,而且,方方面面都考慮的很周到,甚至在政治理念上,有很強的超前意識。
就算齊意欣跟成麗華兩個人不對付,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成麗華,還是個有本事的女人,她自誇為伯樂,倒也不算是說大話。唯一的缺點,是眼光差了點。既沒有看懂顧遠東,也沒有看清李紹林。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跟著發呆,唇角不由露出幾絲苦笑,伸手將上官輝的急電拿過來。折起來放到袖袋,安慰齊意欣道:「我沒騙你吧?說了很棘手了。」
齊意欣定了定神,拉著顧遠東一起坐在臨窗的大炕上。
朝陽山地勢很高。屋裡都盤有土炕,不然冬天受不了。
顧遠東背靠在板壁上,讓齊意欣坐在懷裡,撫著她的長髮,靜靜地沒有說話。
齊意欣收起對成麗華亂七八糟的揣摩和不甘,問顧遠東:「你們打算怎麼辦?——上官大少有沒有什麼章法?」
成麗華他們出招了,顧遠東他們如果不應招,只會繼續被動下去。
顧遠東沉吟道:「看那份急電,上官大少暫時還沒有想出什麼好招,所以急著找我商議。」
「找你能做什麼?」齊意欣冷靜地分析。「你是督軍,手裡只有兵。連江東省的民事和政事權都被收走了,你又能做什麼呢?難不成,為了這件事,就要出兵攻打國會?還是攻打京城?」
顧遠東苦笑道:「當然不能出兵。目前他們把持國會,一切程序都是按律例執行。要挑刺,不是那麼容易。不過,」顧遠東覺得他們不能這樣頹喪,「上官大少已經召集了一批律例專家,正在仔細研讀《國會程序法》,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違憲的地方,直接廢除這部法律。」《國會程序法》如果被判定非法,那李紹林的大總統位置,當然也就非法了。
顧遠東他們手裡雖然有兵,可是此時師出無名。就算能強行將京城攻下來,也會成為眾矢之的。再說,江北成家軍和江南夏家軍,以及李紹林的李家軍統統聯合起來的話,顧遠東不覺得自己有勝算。——最多能夠兩敗俱傷,大家同歸於盡。不過如果那就是結果,就沒有什麼拚命的必要了。
軍隊是拿來做底氣,維持希望的。如果要同歸於盡,除非是像九年前大齊朝滅國的情形還差不多。
現在,卻不合人心所向。
齊意欣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過,以她的見識,她真不覺得上官輝的那些法律專家,能從《國會程序法》裡面找到什麼違憲的地方。
因為這種程序法,齊意欣在她的前世,見得很多。而且那些程序法都是被數百年的政治風雲檢驗過的,基本上不會跟新朝現在的憲法相違背。——因為現在新朝的憲法,也是跟齊意欣前世那個時代,憲政精神萌芽時期的情形一模一樣。
這也正是齊意欣佩服成麗華的地方。成麗華的這個提議,真的是有劃時代意義。
不過,齊意欣從來也沒有低估過這個時代本土人的能力,所以沒有太多的驚訝。
比如她二叔齊二老爺,不也正是靠著他自己的經驗和智慧,提出了「百貨公司」這一創意商機?
不是每一次劃時代的進步,都是穿越者推動的。
歷史有自己發展的軌道和痕跡。如果穿越者真的發揮作用,一定是順應歷史潮流,而不是逆潮流而動。
逆天這種東西,喊起來特別悲壯。可是真正做起來,你就會發現,所謂的「逆天」,也是在天意,或者歷史潮流計劃之中的。天意讓你逆,你才能成功地「逆」。
不是人定勝天,而是天意弄人。
顧遠東和上官輝覺得焦慮,也是情有可原。
他們是現世的人。身在局中,就不容易看清楚未來的走向,所以要破局,就很困難。也許假以時日。上官輝和顧遠東他們終於能想到正確的破局方法。可問題是,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在現在這個時候,時間就是生命。他們慢一天反擊,就會讓對方多一天喘息,並且多一天來對他們的利益進行蠶食和鯨吞。
他們等不起。
齊意欣看得出來,顧遠東和上官輝都十分著急。
她很想幫他們,而且湊巧。她正好能夠幫他們。
如果這個時代還能有人比成麗華更懂這些程序法和憲政精神的涵義,除了齊意欣,不會有別人。
而且齊意欣站在前人智慧的肩膀上,就能比成麗華看得更高更遠。
可能這也是為什麼,她們會成為致命對手的原因吧……
齊意欣默默地想著,將手指在炕桌上來回敲擊,叮叮咚咚的聲音敲得顧遠東都有些煩躁。
顧遠東傾身上前,握住齊意欣的手。淡淡地道:「你身子還沒好完全,就不要再費腦子了。」以為齊意欣在冥思苦想對策。
齊意欣笑了笑,伸開手掌。和顧遠東的大手比劃著大小,低聲道:「你要有準備,上官大少那邊,未必能查出什麼子丑寅卯。」暗示上官大少的法律專家們,不會找出《國會程序法》違憲的地方。
顧遠東的眉頭深深地擰起來,沉吟道:「……那些人,都是上官家的心腹精銳,最擅長就是……打文字官司。」似乎不信齊意欣說的話。
齊意欣一雙明眸靈活地轉了一圈,轉過身去,伸手將顧遠東緊蹙的眉間壓平。「如果他們就是沒有查出來呢?——你打算怎麼做?」
顧遠東面色微沉,「如果真的沒有錯漏,只怪我們晚走一步,沒有料到他們的奇兵。——也就只有受著,熬過剩下的兩年半,再做計較。或者。讓李紹林也提前下台。」
齊意欣點點頭,「讓李紹林提前下台,倒是一條不錯的法子,不過,就目前來說,暫時很難。特別是經過沈大總統的事之後,李紹林肯定早就把他跟倭國的關係擦乾淨了。——要找證據,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也許等你們找到的時候,他都快卸任了。而在這兩年半內,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也有太多的機會,給顧家和上官家使袢子。」
顧遠東沉默不語。他知道,齊意欣說得有理。可還是存著一絲希望:萬一上官輝那邊的法律專家尋到了《國會程序法》裡面違憲的地方,他們也能兵不血刃的反擊回去……
齊意欣凝神注視著顧遠東的神情,知道他把自己的話還是聽進去了,不過還對上官輝那邊抱有一絲希望,就輕聲細語地道:「也別急。李紹林才剛剛上任。就算是清點沈大總統留下的爛攤子,就夠他忙上一個月的。我們慢慢想法子,總能對付他們的。」
顧遠東長歎一聲,雙手往後抱著自己的頸項,靠在板壁上,對齊意欣道:「不管怎麼說,他是佔了先機。」顧遠東是帶兵打仗的人,對先機這個東西,又比一般人要重視三分。
齊意欣就絞盡腦汁安慰顧遠東,「這個先機不算什麼。你看,李紹林正式當上大總統。我估摸著,成大小姐要到東陽城向你展示戰果來了……」
齊意欣突然戛然而止,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顧遠東一眼。
顧遠東一怔,立刻明白了齊意欣沒有說出來的話。
齊意欣抿了抿唇,就想把自己剛才沒有說完的話說出來。
顧遠東卻伸手摀住她的嘴,沉聲道:「別說了。那個法子我是絕對不會用的。」說著,起身從炕上下來,對齊意欣道:「讓蒙頂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東陽城。」
齊意欣點點頭,目送顧遠東離開屋子,去向顧范氏、阿喵和安郡王告別。
等顧遠東走了,齊意欣才頹然坐回炕上,撐著雙手,將頭埋在炕桌上。剛才她突然想到,如果成麗華來到東陽城,跟顧遠東說,只要他娶她,她就能把李紹林踢下大總統寶座,扶植顧遠東上台,或者,扶植顧遠東的好友上官輝上台。
如果是這樣,顧遠東會不會答應呢?
還有齊意欣自己,她要不要和聖母一樣,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
齊意欣埋頭想了半天,低低地呸了一聲。——死人才做聖母,活著的人沒有聖母。讓她做聖母,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成麗華如果真的敢到東陽城耀武揚威,讓顧遠東拋棄髮妻,為了一個破總統的位置,就跟成麗華成親,齊意欣保證,自己一定會打得成麗華滿地找牙……
再說,成麗華的這個局,在齊意欣眼裡算個鳥兒……
她唯一有些不放心的,就是顧遠東的態度。
剛才顧遠東雖然提前制止她,可是她還是有些不確定,在這個男人心裡,女人和事業,到底孰輕孰重?
以前顧遠東能夠毫不猶豫地選擇她,是因為他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挫折。
這一次,前所未有的挫折向他襲來,顧遠東還能夠和以前一樣,毫不猶豫地選擇齊意欣嗎?
齊意欣有心事,跟著顧遠東一路坐車回東陽城的時候,就一直很沉默。不過也正因為有心事,好像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倒是不暈車了。
三天之後回到東陽城,上官輝的又一道急電在等著顧遠東。
顧遠東匆匆去了外院軍機院的書房,讓齊意欣自己回內院。
齊意欣帶著蒙頂回到梧桐院。
眉尖和碧螺連忙迎上來,一邊向她行禮問安,一邊問她要不要熱水沐浴。
千里迢迢地回來,身上都是塵土。
齊意欣點點頭,吩咐道:「去炊熱水。另外準備晚飯吧。我們帶了些山珍回來,還有一個文廚娘。——碧螺,你帶去安置。以後你可以把小廚房的事,逐步移交到文廚娘手裡。」
碧螺果然很惶恐,幾乎都快跟齊意欣跪下了。
齊意欣忙笑著道:「不是要蠲了你的差使。是想著以後你要給我做管事娘子,一直讓你管小廚房,實在是屈才了。」
碧螺拍著胸脯笑道:「少夫人真是嚇著奴婢了。」
齊意欣安撫地拍拍碧螺的肩膀,走上台階,往內室去。
顧遠東匆匆跟著趕進來,遣散屋裡服侍的人,對齊意欣道:「你說的沒錯。上官大少那邊,果然沒有查出來違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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