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欣的話,讓眾人心裡都是一凜。
看見同事面露駭色,康有才和方全對視一眼,便站出來,安撫眾人道:「只要大家不落單,就不要緊。不過就算落了單,也不會有性命之憂,最多就是被打一頓而已,如同小嚴一樣。」笑嘻嘻地,像在開玩笑。
大家鬆了一口氣,點頭道:「那就好。以後記得找人一起到報館來,回去的時候也結伴就行了。」
齊意欣跟著笑了一回,便道:「雖然沒有性命之憂,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樣吧,既然有人想找我們的麻煩,我們守法的好市民,應該先向東陽城的警察公署報備一番,留個記錄。萬一我們有人被打了,就讓警察公署出告士抓人。」
眾人聽了,都是精神一振,七嘴八舌地道:「警察公署管用嗎?這些混混會不會上頭有人?」
齊意欣忍不住做了個鬼臉:要說上頭有人,誰能比過他們報館?!又悄悄遺憾不能說出口。
不過這種可以狐假虎威的感覺真好……
齊意欣傻笑了一會兒,看見眾人都奇怪的看著她,忙收了喜色,木著臉道:「好了,沒什麼事了,大家工作去吧。」自己面無表情地上樓繼續算帳去了。
嚴先生帶著頭上纏了繃帶的小嚴回來,聽說已經去警察公署報案,連連點頭道:「應該報案!應該報案!——我還要告他們污言誹謗呢!」
齊意欣捂著嘴笑,安慰嚴先生道:「好在先生也沒有家室,不會有人在家裡找先生的麻煩。」說得嚴先生臉上黑了一半。
「不會安慰人就不要說話!」小嚴也忍不住對齊意欣埋怨了一句。
齊意欣笑嘻嘻地也不生氣,回去自己的辦公室,將自己裝著輕機槍的小箱子拿出來打開檢查了一遍。又摸摸自己時刻不離身的小手槍,漸漸鎮定下來。
從報館回去的時候。齊意欣特意改頭換面,拿大圍脖圍了頭臉,戴上大大的黑框平光眼鏡,,一出報館就坐了車。直接回到東街青城裡裴舅母的住處。
果然有人跟蹤她。
東街青城裡那邊。顧遠東因為上次見到趙素英大晚上坐車過來,便讓人盯著這裡。以防有人對齊意欣不利。
所以這一次,陰差陽錯,倒是將偷偷跟蹤齊意欣的人逮了個正著。
不過那跟蹤的人只是當地的一個混混。審問了一番。卻沒有頭緒。對方似乎藏得很深,故意用這種小角色過來試探一樣。
齊意欣倒是沒有多想,只以為幕後黑手已經被他們嚇住,不敢再搗亂了。
第二天。報館同仁都捏了一把冷汗來上班,倒是沒有混混再找上門了。
只有齊意欣知道是出了什麼事。笑著安慰大家放心,危險已經過去,讓大家不要再提心吊膽,影響到工作就不好了。
再說,齊意欣的性格向來是遇難則上,遇強則強,再加上對李家行事風格深惡痛絕,又有阿呆的血海深仇,所以齊意欣的報紙照樣對李家緊盯不放,一連串的特輯做下來,整得他們灰頭土臉,比李家想要洗白之前,還要黑。
李姑太太算是白死了。就算以前對李家堅定不疑相信的人,都開始置疑李家的用心。
報館的同仁都知道那天來搗亂的人,肯定跟李家脫不了干係。所以當齊意欣執意要痛打李家這條落水狗的時候,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招來李家更大的報復。
齊意欣倒是知道對方為什麼不敢再上門了,可是又不能說出口,憋的很辛苦。
這樣過了幾天,還是沒有人過來搗亂。
齊意欣便找了個由頭,安慰大家,說上次只不過是有人故意惡作劇,已經沒事了。
結果是說嘴就打嘴。
正在報館同仁因齊意欣的勸告有些鬆懈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一天,嚴先生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到報館上班,一來就問道:「小嚴在不在這裡?」
大家都搖頭,說沒有見到小嚴。
嚴先生和小嚴一向是報館裡面來的最早的兩個人,今兒卻一個遲到,一個遲遲不到。
齊意欣心裡一沉,知道自己先前是高興的太早了。
嚴先生更是臉色發白,捂著胸口道:「昨兒晚上我跟小嚴去親戚家裡吃喜酒,回來的時候,就沒有看見他,還以為他喝多了,就歇在那裡了。當時人多,我去找人問了問,都讓我別擔心,說先前有好幾個人都醉了,讓主家領去休息了。我跟著去那邊的屋子瞧了瞧,見小嚴睡在裡面的榻上,我就沒有在意,想著讓他在這裡歇一夜,橫豎都在一個城裡,明兒來叫他起來也容易。誰知我今天一大早去親戚家找人,親戚卻說,小嚴半夜執意要回家,他們就放他走了。」
齊意欣心情很是緊張,忙道:「那小嚴一夜沒有回來?」
嚴先生慘白著臉點頭,道:「我從親戚家出來,四處尋了尋,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影。我覺得……」
嚴先生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可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嚴先生的意思是,小嚴恐怕是出事了。
齊意欣深吸幾口氣,鎮定下來,安慰嚴先生道:「先生別急,我們再派人去找,同時去警察公署報個案……」
話音未落,已經有人嘀咕道:「……只知道報案。報案有什麼用?那些差人,什麼時候真正辦過案子?」卻是在置疑齊意欣的做法。
齊意欣臉上漲得通紅,可是嘴角翕合兩下,卻覺得自己想說的話,是多麼無力。
自己習慣了有事找警察,可是就算在前世,很多事情也不是找警察就能解決的。
齊意欣低頭沉思,盤算要不要去尋顧遠東幫忙。
報館裡面一片靜謐的時候,一個小乞丐上門送了一封信過來,說有人給他一兩銀子。讓他把這封信,送到《新聞報》老闆的手裡。
嚴先生大步上前,道:「我就是老闆。」
小乞丐便將信遞到嚴先生手裡,轉身如同一隻小松鼠一樣,鑽出大門不見了。
嚴先生顫抖著雙手。因太緊張。怎麼也拆不開信封。
齊意欣忍不住道:「讓我來。」說著,從嚴先生手裡接過信封。從封口拆開,打開來看。
只見裡面掉出一張信紙,還有一個懷表。
嚴先生看著那懷表。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
齊意欣低頭看信。卻見信上只寫了兩句話:「拿一千兩銀子,到城外五里坡來交換你兒子。如若報警,就給你兒子收屍吧。」
康有才和方全走過來,站到齊意欣身邊。都往那信上掃了一眼。
齊意欣忙把信紙捲起來,展顏笑著對眼巴巴看著她的報館同仁道:「無事。無事。是小嚴送回來的信,他困得走不動路了,就歇在一家客棧了,我現在就和嚴先生一起去接他回來。——大家快去幹活吧!」並沒有對報館的同仁說實話。
康有才和方全雖然知道齊意欣在騙人,可是他們是緹騎出身,這種事不知做過多少次,當下也沉默不語,跟著齊意欣和嚴先生走到二樓,關了辦公室的門,問道:「你想怎麼做?」
齊意欣一言不發,去自己辦公室裡面的隔間裡,將自己裝著輕機槍的小箱子取出來,又從辦公桌裡取出兩張五百兩的銀票,道:「我要陪嚴先生走一趟,將小嚴救回來。」
康有才和方全都表示反對,不想讓齊意欣涉險。
齊意欣卻在極度懊悔。都是她的錯,不該太早讓報館同仁放鬆警惕。現在看起來,對方真是深諳此道,將眾人的輕敵心理和對方自己的作案時機把握得如此之好,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康先生,你去一趟少都督那裡,把這裡的事說一聲。方先生,你去警察公署報警。」齊意欣打開箱子,一邊組裝輕機槍,一邊吩咐道。
嚴先生忙阻止道:「不行!不能報警,報警的話,對方會撕票的。」
齊意欣看了嚴先生一眼,道:「不報警,對方依然會撕票。——嚴先生,你不會認為我們交了銀子,對方就真的會將小嚴完完整整還給我們吧?」
嚴先生身形搖搖欲墜,頹喪地坐到椅子上,雙手抱頭,撐在桌子邊上,埋頭痛哭起來。
齊意欣歎口氣,將輕機槍裝好,提在手裡試了試扳機,便勸道:「嚴先生,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早一分鐘過去,小嚴就少擔驚受怕一分鐘。——在這裡哭,於事無補。」
嚴先生止了淚,兩眼紅通通地,對齊意欣道:「我知道,可是我怎麼忍得住?他娘親過世以後,我不善家事,小嚴很小就開始當家,將我們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是個孝順孩子,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去見他九泉之下的娘親?」
齊意欣低了頭,輕聲說句「對不起」,然後將輕機槍背在自己背上,又在外面披上大氅,便對嚴先生道:「先生別擔心,有我跟過去,一定能將小嚴平安帶回來。」
康有才和方全見齊意欣執意要跟嚴先生一起去,又知道她槍法如神,帶著整個江東最先進的輕機槍去見幾個綁匪,大概是無礙的,便依了她,兩人同時去找人報信。
齊意欣叮囑他們,要小心被人跟蹤。
康有才和方全卻笑著搖搖頭,讓她放心,還道:「我們緹騎要是能被幾個混混跟蹤,我們也不要混了。」說著,轉身離去。
齊意欣臉上紅了一紅,想起自己前幾天被跟蹤的事,只在心裡自嘲,自己不是緹騎,所以被小混混跟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嚴先生顧不得形象,逕直拿袖子抹了一把臉,道:「小欣,你跟過去,實在太危險了。」
齊意欣反手拍了拍後背的槍,對嚴先生道:「先生在明,我在暗。只有這樣,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將小嚴救出來。」
嚴先生沒有見過齊意欣的槍法。此時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狐疑地問道:「你會開那種槍嗎?」看上去和手槍很不一樣。
齊意欣笑了笑,沒有多加解釋,又取了個圍巾過來,將半邊臉緊緊遮住。如戴面紗一樣。跟嚴先生一起離開報館。
一到門外,兩人就一前一後。各自要了一輛人力黃包車,一直坐到西城門。
人力黃包車只在東陽城裡通行,不會拉到城門外頭。
嚴先生在前面下了車。袖著銀票。緩步向城外的五里坡走去。
齊意欣低著頭,披著大氅,遠遠跟在後頭。
齊意欣以前跟上官銘出來玩的時候,來過五里坡。知道五里坡那裡有一個歇腳的亭子。
那綁匪應該就在那亭子附近出沒。
等嚴先生前面快要到五里坡的時候,齊意欣閃身躲在一株大樹後面。從樹後探頭出來悄著前方。
嚴先生站在五里坡的歇腳亭裡四處張望。
這裡以前是通往西面的小路。後來東陽城在另一邊修了一條大路,這條小路就別廢棄了。從這裡再往前走,是一處阻隔,就像是死胡同一樣。平日裡,這裡只有東陽城的人出來出遊踏青的時候,才好來到這裡。一般的行人,是不會走到這裡來的。
所以綁匪選在這個地方交易,還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推著綁得嚴嚴實實的小嚴從一旁的樹林子裡轉出來。
齊意欣遠遠的看著,將手裡的輕機槍舉起,對準前方瞄準。
嚴先生心情很緊張,看著對方道:「你們放了我兒子,我把銀票帶來了。」說著,就從袖袋裡面掏出銀票。
那兩個漢子認識嚴先生的樣子,哈哈一笑,道:「嚴先生,銀子我們當然要,不過,我們還有一個條件,如果你答應我們了,我們明天就將你兒子交回給你!」
嚴先生有些憤怒,呵斥道:「你們怎能出爾反爾?!」
那兩個綁匪笑得更是厲害,有一個人已經捂著肚子蹲下來,對嚴先生嘲笑道:「嚴先生,我們要是能夠言而有信,我們還能站在這裡做買賣?!」
另一個人便笑著道:「只要嚴先生回去在《新聞報》上登一則啟示,聲稱之前有關李家的消息,都是南宮家授意你們編造的,我們一定將你兒子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如果啟示的效果好的話,我們還能再給嚴先生一筆錢。這個買賣怎麼樣?」
嚴先生卻不答應,正色道:「這怎麼行?一碼歸一碼。你們綁架我兒子,向我勒索銀子,我給給你們銀子就是。若是有別的條件,我可沒有義務答應你們!——再說了,李家多行不義,一定沒好下場。我勸你們還是迷途知返,改邪歸正,不要再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居然勸起這兩個綁匪來。
那兩個綁匪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打斷了嚴先生的話,道:「話我們已經說了,你看著辦吧。若是明天我們見不到啟示,你就直接到這個亭子來給你兒子收屍吧!」
嚴先生被這兩個綁匪氣得昏了頭,大叫一聲撲上去,道:「你們還我兒子!」將小嚴撲倒在地。
齊意欣在後面看見這一幕,迅速將輕機槍舉起,對準那兩個綁匪一通掃射。
兩個綁匪本來打算要彎腰去將嚴先生拉起來,卻不妨從對面傳來一陣突突的槍聲,他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倒地不起了。
嚴先生連忙將小嚴嘴裡的破布取出來,問他道:「你還還好吧?!」
小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才喘著氣道:「爹,快給我解開繩子。」
嚴先生一介書生,力氣不夠大,居然解不開綁匪的繩子。
齊意欣在樹後著急,左右看了看,見沒有綁匪的幫手過來,便從樹後跑過來,來到亭子裡,對嚴先生和小嚴道:「快走吧。要是他們來了幫手,我們就難脫身了!」
小嚴忙道:「小欣,快幫我解開繩子!」
齊意欣的輕機槍上,有單獨的刺刀。她將刺刀從隱槽裡彈開,對準繩子輕輕割了一下,繩子立時就斷了。
小嚴死裡逃生,極是欣喜,對齊意欣連聲道謝。
齊意欣忙道:「有話回去說,我們現在就走。」說著,三個人正要跑出五里坡的歇腳亭,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隆聲。
齊意欣一喜,忙跑下亭子,看見正是顧遠東的雪佛萊小轎車過來了。還有一隊十幾人的顧家軍,騎著摩托車趕到。
轎車在離齊意欣不遠的地方停下來。
車門打開,出來的卻是顧遠東的副將顧平。
齊意欣往車裡面張望了一下,深茶色玻璃的車窗擋住了她的視線,看不清裡面的情形。
齊意欣只好訕笑著打個招呼。
顧平四處看了看,對護衛們說了一句「注意警戒!」便親自打開車門,讓齊意欣進去。
齊意欣進到車裡面,才看見顧遠東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坐在裡面。見齊意欣進來了,顧遠東一雙利眼如鷹隼一樣看過來。看得齊意欣頭皮發麻。低頭坐進去,將手裡的輕機槍放到兩人中間的位置上。
那些護衛都從摩托車上下來,端著長槍,將小轎車圍得嚴嚴實實。
此時在密林深處一直密切觀望這邊動靜的兩個人,見勢頭不妙,立時飛快地離開樹林,轉了個大彎,繞到另一邊的大路上,逕直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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