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楓這樣近距離地瞧著菊花那兩汪清潭似的眼眸,被她的微笑晃花了眼,也被她的鎮定給感染了,他輕吐了一口氣,一手端起小碟子,一手專注地用竹籤蘸著藥汁往菊花臉上塗抹。
這會兒鄭長河和楊氏全都屏息肅立一旁,四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秦楓那只不停塗藥的手,隨著那手在菊花臉上上下左右移動而移動!
塗了一小塊地方後,秦楓停下來溫和地問道:「可覺得難受麼?」
菊花睜開眼睛瞧著他,輕聲答道:「還好哩,清涼清涼的,舒坦的很!」
秦楓便點點頭繼續往她臉上塗抹。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停下道:「好了!」
其實,也沒塗一會兒工夫,不過是塗上薄薄的一層而已,很快的。可是,對於鄭長河兩口子和菊花來說,那一會兒工夫卻格外漫長。雖然他們也知道塗上藥並不能立馬見效,但這一個重要的過程完成後,似乎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大半了。
見菊花睜開了眼睛,秦楓微笑著對她道:「你先去床上躺一會,等這藥干了再起來。哦,將這丸藥也吃了吧。我就在這兒等著,有事也好招呼一聲。」一邊從藥箱裡另拿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遞給菊花。
他這樣說是擔心萬一菊花有不良的反應,到時鄭家找他不及,所以乾脆就呆在這裡等吃了晚飯再走,那樣也比較妥當,自己心裡也踏實。
楊氏瞧著菊花那大半張臉都塗得漆黑,上邊一雙清水眸子閃呀閃的,有些怪異,但她心裡卻對這張塗了藥的黑臉又敬又愛,彷彿那是不可觸摸的瑰寶一般。
她對菊花道:「去睡一會吧。天天都累得很,今兒正好能歇會兒。」
於是菊花在爹娘的殷切目光中回到房間,美美地、又小心翼翼地睡起午覺來。她特意在枕頭上墊了一件破衣服,怕睡著了臉上的藥不小心弄髒枕頭——這枕頭可是新做的。
換了新棉被的床,躺上去自然是舒服的,她這一覺居然睡了一個時辰。
菊花午睡起床後,感覺到臉上火辣辣地疼痛。見院子裡只有爹和秦大夫,便走了出來。
秦楓一邊坐在院中和鄭長河閒話,一邊瞧他手握著小刀,飛快地清理豬頭和豬腳。刮、剜、挑、削,手指靈動不已,不禁連聲讚歎,笑道:「鄭叔這手藝也是熟練的很,弄得這樣乾淨。」
鄭長河憨笑道:「要吃進嘴的東西,哪能不弄乾淨哩?」
秦楓正要答話,一抬頭見菊花出來了,急忙站起身,招呼道:「菊花起來了?過來坐。感覺如何?」
菊花在小板凳上坐下,猶豫了一下對秦楓輕聲道:「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疼哩!」
鄭長河聽了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和菊花一齊望向秦楓。他們也不懂,這疼到底是藥起作用了,還是用了後不好,只能聽秦大夫的解釋了。
秦楓一言不發地拉起菊花的手,放到一邊的長凳子上,摸了一回脈,皺著眉頭沉吟半天,又仔細地瞧了瞧菊花的臉,也不能確定什麼。
「再等一個時辰看看吧。」秦楓躊躇半天才下定決心道。他也不能半途而廢,現在就把這藥給洗了,還是要再瞧瞧才能決定。
菊花點點頭,反而安慰他道:「就等等吧。其實也沒啥,就是臉上疼,心裡卻不難受的。」
秦楓微笑道:「藥塗在臉上,當然是臉上疼了。只是這外用的藥,一時半會的還真看不出效果。不過,疼肯定不是好事兒。所以,待會兒若是厲害了,就說明這藥不行,恐怕得洗掉了。」
鄭長河聽了,失魂落魄起來,呆了半天,才道:「那也沒啥。總歸是慢慢地想辦法,哪能一次就成哩?」語氣中的勉強連傻子也聽的出來。
菊花倒不在意了。她心想這藥多半是不成了,反而放下心來,不指望了。於是,走進廚房幫楊氏做起豬下水來。
楊氏聽菊花說了剛才的事,那臉上的失望可以刮下一層來,她也跟鄭長河一樣,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勉勵安慰話語,卻是連自己也安慰不了的。
菊花瞧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兒,心裡歎了口氣,雖然早就叮囑過了,但爹和娘到底還是期望過高啊!其實,何止是他們,就是睡覺前自己也是滿懷期望的吧!
不過,事情好像還沒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到吃晚飯的時候,菊花的臉居然沒有惡化,只說有些火辣辣地疼,卻也沒有變得更厲害!
於是,秦楓和菊花一家人商議,再過一晚上看看,等明兒再決定還用不用這藥,而且,明天洗過後便能看到用藥後的效果了。
「原本師傅來信就說,這藥是一天換一次的,也就是說要十來個時辰才知道效果的。」秦楓如是說道。
於是,鄭家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鄭長河兩口子臉色也好多了,卻還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高興,卻又止不住地渴望著奇跡出現。
青木下學回來,把書一扔,雙手扳著妹妹的肩膀把她拉到門口,盯著她的臉好一番細瞧。
其實,那有肉瘤的地方都是被黑色的藥膏蓋得嚴嚴實實的,並不能瞧出啥名堂,讓他恨不得現在就剝掉那層黑色的藥膏,然後剝出了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妹妹來。
菊花被他的舉動神情弄得「咯咯」笑出聲來,連聲道:「哥,還早得很哩!要到明兒才能瞧得出來好不好哩。」一邊撥開他的手,摧他去洗手吃飯。
秦楓瞧著這兄妹倆的動作也忍不住笑了。
晚飯的時候,菊花被禁止吃辣、吃鹹、吃膩,結果,她就只好吃一碗青菜了。
秦楓和鄭家的人一邊吃飯,一邊希冀地瞅著菊花的臉,彷彿那上面塗的不是藥,而是種了寶貝,明早就能長出來似的。
菊花自己也決定忍受一晚上的疼痛,好瞧瞧這藥的效果,因此晚上也是早早地就睡了——是帶著全家人的希望去睡的。
誰知到了夜裡,菊花臉上就火燒似的疼痛難忍。
她先還忍著,到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便爬起來披上棉襖,抖抖簌簌地摸到房門邊,輕聲地喚哥哥。那細細的聲音在靜夜裡顯得如夢囈一般幽深而遙遠,讓人覺得不真實。
青木睡前也是一直胡思亂想,盼望這藥能對妹妹的臉有些效果,好恢復她的容顏。思緒紛亂之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啥時候睡著的。忽聽菊花輕聲低喚,他便猛地驚醒過來,暗笑自己老是想著妹妹的臉,連做夢都夢見了。
誰知黑夜裡果然傳來菊花的聲音:「哥哥,哥哥!」——竟然不是夢。
頓一下,又喚了兩聲!
青木這才知道真的不是夢,的確是菊花站在房門口喚他哩。
他頓時緊張起來,忙「噯」了一聲,又摸著襖子穿上,坐了起來,一邊小聲問道:「咋地啦?」
他想定是菊花不舒坦,不然斷斷不會夜裡叫醒自己的。
菊花輕聲道:「哥哥,我臉上疼得狠了。你點上油燈過來瞧瞧,是咋回事哩?」
青木聽了更緊張起來,他快速地穿好衣服,又在桌上摸到火石,點亮油燈,一手端著,另一手護著那跳躍的火苗,來到菊花的房裡。
他對菊花道:「你先上床去坐著,別凍著了。我來瞧瞧。」
菊花乖乖地上床去坐好,又伸手接過油燈捧著,好讓哥哥仔細地瞧。
「我覺得臉上好像燒著疼一樣,你拿手輕輕地碰一下,看是咋回事。要是藥見效的話,應該是結硬殼才對。」
青木聽了她的話,覷著眼睛細細地瞅了一會,又拿食指輕輕地碰了碰,皺眉擔心地說道:「不太對勁兒——好像爛了哩。這地方軟軟的,好像出水了。」
治好妹妹的希望落空,他心裡不由得焦躁起來,想這下麻煩了,到底要咋辦哩?依照他的意思,現在最好去將秦大夫給叫來。妹妹疼得厲害,要趕快把這藥洗掉,重新用藥才行。可是大半夜的,又覺得擾了人睡覺不好。
菊花聽說臉上潰爛了,也急了!長肉瘤就肉瘤吧,好歹是完整的;要是臉上爛得紅肉翻捲,噯喲,那還能見人麼?
她知道哥哥猶豫啥,便自行做了決定,對他說道:「哥,不用去叫秦大夫了,先把這藥給洗了。你去廚房燒些開水,我要泡一些野菊花水來洗臉,不然這個樣兒越來越嚴重哩。」
說著,她開始穿布襪和棉褲,賴在床上不起來是不行的了。
青木點點頭,剛想轉頭找另一盞油燈點上,卻聽楊氏在身後問道:「青木,菊花咋的啦?」聲音有些顫抖。
青木見到底還是把爹娘給吵醒了,便不再隱瞞,將菊花覺得臉上疼得厲害、他瞧了發現已經潰爛的情況說了一遍。
楊氏聽了心裡沉甸甸的,那失望的感覺堵在胸口,別提有多悶人了,只覺得這夜不再寧靜,而是沉沉的讓人感到壓抑萬分。
可她還是打點起精神過來安慰菊花道:「花呀,這次不成就算了。秦大夫還會想法子的。你身子不好,還是別起來了。我跟你哥哥去燒水泡菊花,端進房裡來給你洗。外邊冷的很,省得你見了風凍涼了,那時更費事兒。」
說著,替菊花掖了掖被角,等青木點上了油燈,兩人去了廚房。
鄭長河也披衣過來了,問了一回情況,心中愁苦地暗暗歎氣,卻不敢歎出聲,嘴裡也笨拙地安慰著菊花。
菊花見把家裡的人都吵醒了,很是過意不去,對她爹道:「爹,你去睡吧,看涼了就不好了。要不你上床來捂一會也成。」
鄭長河憨笑道:「淨說傻話!我去把衣裳穿上再來。」
待楊氏將一大盆飄著菊花香味的熱水端進房裡,菊花便在爹娘和哥哥的注視下,輕輕地用一小塊棉布擦洗臉上的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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