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想著前世裡不知從哪兒看到的,說是要想一天不得安——請客;要想一年不得安——蓋房子;要想一輩子不得安——娶媳婦!
雖然最後一句苛刻了點,但前兩句還是有道理的。虧得她家最近開始賣菜,添置了好多的傢伙,不然,今晚這些菜都不知用啥來裝。
楊氏走進來問道:「豬下水裝在砂鍋裡用爐子熱著吃?」
菊花道:「噯!這樣省事兒!不然一碗端上去,幾筷子搛沒了,又要盛;先裝一砂鍋,待會添上的直接倒砂鍋裡就成了。」
楊氏忙讓石頭娘端爐子,自己捧著砂鍋,一齊往堂屋去了。
菊花想了想,覺得這些人怕是要喝酒,便又將鍋巴撿了些放進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籃裡,好讓他們沾著豬下水的湯汁嚼巴。
堂屋裡鬧哄哄地開始吃上了,菊花、楊氏和石頭娘便在廚房裡吃,先前也是將各樣的菜都留了一些。
小石頭也竄進廚房,說是堂屋裡太吵了,他也要在這裡吃。狗蛋自然也是跟過來了。
石頭娘笑道:「在這吃好!那裡邊大鍋裡滿滿一大鍋的豬下水,隨你吃.省的到桌上跟人搶,還討人嫌!」
小石頭和狗蛋大喜,瞄著那冒熱氣的大鍋覺得心裡無比踏實。
菊花看著他倆那饞樣,笑道:「你們能有多大的肚子?吃不到一點就飽了,偏還喜歡護食!晚上可不能吃多,吃多了不好睡。石頭你少吃點,回頭我讓你帶些走,明兒慢慢吃。」
狗蛋怯生生地問道:「菊花姐姐,那我能帶些回去不?」他仍然記得菊花那天在村尾大發神威的情景,所以,心底裡對她還是有一些懼怕的。
菊花瞟了他一眼,見他膽怯的樣子,很是不爽,暗想我有那麼可怕麼?想想自己的臉,怕是小娃子見了真能嚇哭,還是別跟他計較了吧!
「好,我也裝些把你。你也別撐著了,吃飽了就行!」
「噯!」狗蛋連連點頭!
石頭娘和楊氏瞧著他們忍不住笑了。
吃了一會,楊氏起身盛了兩碗豬下水,說堂屋裡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再給他們添一些。
菊花正好吃完了,便道:「我送去吧!娘你吃飯。」她正想去瞧瞧青木的先生哩。
楊氏見她並不害怕,便交給她送去了。
外面已經天黑了,菊花來到堂屋,屋裡點上了兩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下,那張舊桌子四面圍坐著滿滿的人,男人們熱火朝天地談笑吃喝,爐子上的砂鍋滋滋冒著熱氣,騰起一陣一陣的青煙,繚繞盤旋著,襯著大伙泛紅的臉頰。
鄭長河雖然沒有上桌,卻靠在青木的床上,笑容滿面地瞧著眼前的熱鬧場景!
張楊首先看到菊花:「菊花姐姐,你吃了麼?」
談笑聲嘎然而止,大家都回頭來瞧菊花。
周秀才看著燭光下盈盈而立的醜女,心道,這就是青木的妹妹?早聽人說她的臉傷了,果然很難看。可惜了一個好女娃,瞧那雙眼睛,像湖水般幽深而清澈!
菊花目光從眾人臉上一滑而過,落到周秀才的臉上,靜視了一剎那,立即移開,細聲說道:「我來添些菜。你們儘管吃,鍋裡還有好多哩!」
說著上前站到青木的身邊,把碗遞給他。
青木忙接過來倒入爐子上的砂鍋裡,又細心地打量妹妹的臉色,見她毫無膽怯自卑之色,便放下心來。
趙三哈哈大笑道:「菊花,你老是燒這些好吃的,害得三叔沒事就想來你家吃飯,咋辦?我家石頭在家吃飯也總是嘀咕,說他娘燒的不好吃,沒有菊花姐姐燒得好吃。氣得他娘說要把他賣給長河大哥當兒子,以後就使勁地吃菊花姐姐燒的菜吧。他才不敢吱聲了。」
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秦楓也笑道:「可不是!別說是小石頭,便是我,吃了一次菊花做的菜,也放不下了。所以,你今兒一叫我,我就趕緊來了,生怕跑慢了。院子裡還曬著藥材沒收呢!」
眾人更是笑不可仰!
李長星笑道:「菊花,別的我也不管,要是我弄到老鱉或烏龜黃鱔啥的,就拎到你家來燒,順便蹭飯,成不?」
菊花心想,那感情好啊,我還求之不得哩!
她輕笑道:「好啊!」
來喜對菊花道:「菊花妹妹!來,坐下再吃些!這豬蹄和豬尾巴味兒特別好,明兒肯定好賣得很哩!」
張楊嘴裡嚼著豬大腸,早就想說話了,但是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周夫子,忍著話頭,三兩下把嘴裡的大腸給吞下去,嘴巴也咂摸乾淨了,才開口問菊花:「菊花姐姐,你是咋將這臭東西燒得這麼香哩?那豬蹄也好吃的很!「
菊花微笑道:「洗乾淨就不臭了!」
這時,周夫子手捻鬍鬚輕笑道:「『古人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你這菜烹製得十分精細,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村裡準備給我找個燒飯打掃的人,要是她的廚藝有你這樣我就開心了。」
菊花心裡一動,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夫子要是不嫌棄,那我就為夫子燒飯打掃好了。也不要工錢,夫子只要免去我哥哥的束脩就成。」
青木驚叫道:「菊花,你哪裡能忙得過來?回頭累壞了咋辦?」他忍不住眼睛都紅了——這不成妹妹照顧自己了麼?
鄭長河也心疼地說道:「這裡離村學還這樣遠,每天跑來跑去的,咋能行哩?你哥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錢。等爹的腿好了,能去賣菜了,家裡也就好了。」
秦楓注視那燈光下的癩皮臉,心中也不知是個啥滋味,再看那湖水般的眼眸,越發覺得深不見底!
張槐自菊花進來,瞄了一眼後,便不敢再瞧她,但又時時注意著她的動靜。此時聽到她說這話,沒來由的心裡一陣嫉妒——對青木的嫉妒!
周夫子也惋惜地說道:「我卻是求之不得的!不過你家住得確實遠了些,這一來一回的,要耽誤你不少工夫。」
菊花微笑道:「我也不用去學堂燒飯,只每天讓我哥把飯菜給夫子帶去就成,放學了再把碗筷帶回來。夫子住的地方連煙火氣也不沾,不好麼?到那裡燒飯,每頓頂多做一兩個菜,多了夫子也吃不完;我家人多,菜的花樣肯定多一些,況且我家每天還要做菜去集上賣,也好讓夫子各樣菜都能嘗些。便是洗衣打掃啥的,兩三天一次也就好了,這樣也不會擾了夫子清靜。」
周夫子微笑點頭,讚賞地說道:「這主意確實不錯。就看你爹娘和哥哥可同意了——我見他們可是很疼你的!」
菊花瞟了青木一眼道:「又不是幹啥累活,我還不是照常一樣。就是拿回來的衣裳,娘也能幫著洗哩!」
青木見菊花下了決心,也不好再阻止,況且這是為夫子幹活,哪能堅決說不行哩!
周夫子打量著菊花,見她話語流利,神情落落大方,全無一絲一毫的尷尬,暗暗稱奇。
他微笑地問道:「你這樣支持你哥哥唸書,你自己可是也想唸書?」
菊花掃了一眼青木微笑道:「哥哥有教我哩!」
周夫子頓時來了興趣,忙道:「哦,有這事?怪不得青木在學堂拚命地問個不休,原來回家還要當夫子啊!那我考考你,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話何解?」
菊花愕然——這人真是教書成癡,咋飯桌上也不忘了考察人的功課?可是她又不是他的學生,而且,自己這醜女已經夠出名的了,可不能再加上「才女」的名頭,那可是大忌!
於是,她急忙羞澀地低頭,也不答話,匆匆地跑出去了。惹得後邊一陣大笑——這才是菊花應該有的樣子嘛!
酒足飯飽,客人散場,丟下滿桌的狼藉,和搖曳的燈光一起提示剛才的喧囂,空氣裡彷彿還迴盪著人們的歡聲笑語,並不讓人覺得筵席散場的冷清!
來喜和青木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拾殘局。
菊花歪在鄭長河的身邊,半點也懶得動。她今兒實在是累壞了,跟自家哥哥表哥也沒啥可客氣的,隨他們忙去了。
來喜瞧著靠在鄭長河身邊的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去睡。我和青木表哥來洗碗,你放心,保管洗得乾乾淨淨的。」
鄭長河拿手摸摸菊花的頭,心疼地說道:「花呀,那你先去睡吧!灶上有你娘看著哩!」
菊花萎靡地細聲道:「我要等洗了才睡哩!」
鄭長河道:「那快去洗吧!」
菊花心想,還不是廚房有人麼!還是把盆端到房間裡摸黑洗吧。她覺得渾身有千斤重,便也顧不得了。
好在熱水不用另外燒。
青木和楊氏也連連摧她洗了快睡,青木道:「你先睡,一會我來倒水!」
菊花乖乖地應了,享受哥哥的關愛,聽話地洗完就睡。當疲倦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身體便完全忽視了外在條件的艱苦,不管是在硬床上還是草堆裡,都照樣能睡著!
菊花就是這樣陷入了無夢的睡眠,以至於第二天早上,楊氏和來喜都走了她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