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要一直持續到子時,這叫做「守歲」。子時一到,乾清宮門前要放鞭炮,俗稱春節第一響,而後整個京城其他人家才可以燃放。從申時到子時,足足四個時辰,吃飯才能吃多久,宮裡自然還安排了一些其他活動。
流水長席吃完之後,宮女太監將盤羹撤走,換上瓜果梨桃和各色點心乾果。除了鼓樂吹奏外,還有戲班子、歌舞助興。因為不是妯娌就是親眷,大家也開始相互扭著身子說話,尤其是一位位福晉們,更是又說又笑的熱鬧極了。
此時此刻,蘇溶溶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心裡惦記著獨自在家的阿瑪,想必阿瑪這個時候也定然在家裡想著她吧。想到這兒,蘇溶溶下意識向胤祀方向看去,只見八福晉正隔著胤祀和七貝勒爺的福晉說話,她們妯娌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是蘇溶溶轉頭的瞬間,正對上了八福晉的眸子。八福晉眸中正是一片喜色,看到蘇溶溶時,愣了一下,旋即笑得更加燦爛,還將搭著手臂爬在了胤祀腿上。
蘇溶溶尷尬中帶著些酸澀,她抬眼看看胤祀,發覺胤祀對八福晉這麼親暱的舉動並沒什麼異常,大庭廣眾之下,甚至連一絲推卻都沒有。
蘇溶溶收回眸子的時候,眼眶已經有些泛紅。他應該很習慣她這麼親密的小舉動吧,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和他同床共枕的那個人,他想必已經習慣了她的撒嬌,她的親暱,她的一切……有時候愛與不愛不是第一位的,習慣才是最重要的。他也許談不上愛她。但是他對她的習慣,卻是更加堅固不催的……。
想到這兒,蘇溶溶眼淚忍不住「噠」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胤禛本來就不太喜歡這麼熱鬧,正好扭頭見蘇溶溶哭了,便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蘇溶溶慌忙擦眼:「沒事兒。」
胤禛想了想說道:「放心,你阿瑪一切都好。」
「啊?!」蘇溶溶眼中噙著一汪清顫顫的碧水,看向胤禛。胤禛心剎那間有些疼,語氣也變得很是親和:「今兒下午我和胤祥才去看過。你阿瑪神清氣爽的,正在院中舞刀呢!」
蘇溶溶擦了擦眼淚,情緒這才好了些:「我……我阿瑪穿得什麼衣服?有沒有穿我給他準備的黑綢面兒裌襖?還有他戴得還是那個狗皮瓜帽嗎?對了我阿瑪的藥丸子也不知吃完了沒?他有沒有問起我?」
胤禛一下子哪能記住這麼多問題,他空張著嘴愣在當場。等蘇溶溶說完一會兒了,他才開口道:「你阿瑪讓你在宮裡安心住著,不要惦記他。總之他一切都很好!」
蘇溶溶嘴角使勁抽了抽,看著似乎又要哭出來一般。
胤禛心裡有些亂了,臉色也因為不知所措而變得微微發紅:「今兒……今兒是過年。哭哭啼啼又是體統……蘇克察溶溶,你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哭天抹淚的……別哭了……你看……她們跳的多好……」
胤禛越是安慰,蘇溶溶胸口憋著得那一口氣越是想要往出湧,眼中含著的淚越聚越多,眼看著就要滴下來。胤禛慌亂之間。伸手一把抓住了蘇溶溶放在桌子下面手,幾乎帶著心疼和哀求低語道:「別哭了,你若想你阿瑪就回去看看他。」
這句話果然奏效,蘇溶溶瞪大了眼睛,另一隻手也一下子抓住了胤禛微涼的手背:「真的?我真能回去看看?」
胤禛噎住,他怎麼會說出這句話?蘇溶溶還在教習,不能離開宮裡,安慰什麼,都不能安慰讓她回去看她阿瑪啊!可是蘇溶溶不管那麼多。她急急攥著胤禛的手。懇求道:「王爺,您說要帶我回去看我阿瑪是不是?您不能反悔啊!」
眼中是她晶瑩一片的眸子,掌中是她纖弱但緊緊反握的玉手,胤禛心底突然間萌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他不能拒絕,也不願拒絕,甚至為了這個女子,他願意付出自己從未付出過的謹慎與冷靜。管他呢,胤禛原本皺起的眉頭,瞬間平展開來,他對著蘇溶溶點點頭,輕聲但堅定地吐出一個字:「好。」
見胤禛答應了,蘇溶溶立時破涕為笑,就連眼角眉梢上都掛著繾綣又自在的笑意。胤禛被她的笑容感染,抽回手坐正身子,低聲道:「想回家就要聽話,你一定安生待著,等一會兒過了子時,你先回永和宮點個卯當是睡下了,然後再換上小太監衣服溜出來。」
「去哪兒找小太監衣服?」蘇溶溶特務般的,眼睛看著別出,身子卻湊近胤禛問道。
「永和宮小福子和你身形差不多,你去舀他的衣服。」
蘇溶溶點點頭:「那……我溜出永和宮之後該去找誰?」
胤禛眉頭微微皺起,這時他似乎感覺有那麼一點點後悔:「永和宮出來,過永巷,繞著乾清宮走到東華門,我在那兒等你。」
「好!」
兩人說完之後,便彼此不再搭腔,這說好聽點兒叫此地無銀,說不好聽點兒就是裝模作樣。
此時,康熙突然說道:「聽你們唱的這戲文,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全都向正在廳中依依呀呀唱著調子的伶人看去。
蘇溶溶根本就聽不懂,所以也完全沒有在意。胤禛只顧著和她盤算怎麼出宮,戲文聽得也是一知半解。就在這時,胤祥起身道:「皇阿瑪,容兒子大膽揣測,您想到的莫不是孔主事?」
康熙點頭道:「正是那個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的孔尚任!」
聽到這三個字,蘇溶溶輕呼一聲:「桃花扇!」
胤禛低語道:「原來你也看過?」
康熙又道:「觀過孔主事的桃花扇,再觀其他,頓覺無味。唉……」說到這兒,康熙問向伶人:「你們可會桃花扇?」
伶人彼此看了看,才戰戰兢兢點頭道:「排過……幾次,但……並不精專。」
康熙道:「那便唱一出《寄扇》吧。」
伶人稍作整頓,只聽梆梆幾聲梆子響起,一個女旦唱道:「寒風料峭透冰綃,香爐懶去繞。血痕一縷在眉梢,胭脂紅讓嬌。孤影怯,若魂飄,春絲命一條。滿樓霜月葉迢迢,天明恨不消。凍雲殘雪阻長橋,閉紅樓冶遊人少。欄杆低燕字,簾幕掛冰條。炭冷香消,人瘦晚風峭。」
這女旦聲音高亢但卻哀怨無比,讓人聽了忍不住心中酸澀。蘇溶溶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伶人悲切的神色和眾人皺起的眉頭可以看出這曲中是在唱一個女子失望的心情。
「恰便似桃花逐水濤,柳絮兒隨風飄。袖掩春風面,黃昏出漢朝。蕭條,滿被塵無人掃。寂寥,花開了獨自瞧。……你看疏疏密密,濃濃淡淡,鮮血亂蘸,不是杜鵑拋,是臉上桃花,做紅雨兒飛落,一點點濺上冰綃。」
女旦還在唱著,康熙已經沉浸在唱詞之中,他跟著曲調,喃喃念出了下文:「一朵朵傷情,春風懶笑;一片片**,流水愁飄。摘得下嬌色,天然蘸好,便妙手徐熙,怎能畫到……書到梁園雪未消,清溪一道阻春潮,桃根桃葉無人問,丁字簾前是斷橋。」
女旦唱完最後一個字時,康熙也正好念完。女旦俯身拜謝,康熙擺擺手讓他們下去,抬起眼時,不知是不經意還是有意,眸子正看向蘇溶溶而來。蘇溶溶一心都在一會兒溜出皇宮回家探望阿瑪身上,不料康熙竟然看過來,嚇得身子一顫,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不過只是一瞬,康熙便立刻轉開眼去。蘇溶溶桌子底下拽了拽胤禛衣服,低聲道:「剛才皇上看了我一眼,不會是……發現您要帶我出宮的事兒了吧?」
初聽她說,胤禛也是驚愣,不過仔細一想,便哭笑不得地笑道:「你我不過零時起義,當下計較,皇阿瑪高高在上坐著,如何能夠知道?!」
蘇溶溶一想也是,這才放下心來。可是剛垂下眼,便感覺到右邊有兩道熾熱的眸光直衝自己而來,蘇溶溶轉頭看去,胤祀果然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蘇溶溶心中長歎一聲,她雖然自己不痛快,但並不想讓胤祀發現,便對著胤祀淺淺一笑。還不待看清胤祀反應,胤禎一張大臉就糊了上來:「溶溶,你可知道這戲出自何處?唱的又是什麼?」
敢情胤禎一直住在宮中,平日都在阿哥所學習生活,再加上他素來不喜歡這些,於是便連孔尚任的《桃花扇》也沒聽過。
蘇溶溶雖然聽過,但比胤禎知道的也多不到哪兒去,她想了想,說道:「這是孔尚任的《桃花扇》,似乎說的是崔鶯鶯和張生的故事。」
胤禎點頭道:「原來是兒女情長,我說怎麼沒聽過。怎麼,這崔鶯鶯和張生沒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嗎?何故唱的如此悲切。」
蘇溶溶搖頭道:「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張生進京趕考時,崔鶯鶯死了,然後又還魂什麼的。」
「你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胤禛哭笑不得開口道:「崔鶯鶯和張生是《西廂記》,這《桃花扇》是借明末侯方域與秦淮艷姬李香君的悲歡離合,來諷前明亡國之弊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