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胤祥還在帳中打小呼嚕,蘇溶溶就已經撅著屁股在張宅開始現場勘驗了。
要說十三爺府的侍衛就是牛,一夜沒合眼,看到蘇溶溶還是倍精神。蘇溶溶看著大家熬紅了的眼圈兒,立刻做出安排,將87名侍衛分成14個人一組,分為六組,每個門上兩人,四個房角一人,每組上勤時間2個時辰,剩餘3人跟著自己打游擊。分好組之後,蘇溶溶讓暫時不用值班的侍衛先去睡覺休整。她自己帶著三人走進了這個一夜之間死了37口人的凶宅之中。
張宅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周開五門,寓意五行,除了西南門寓意水,水又主財不易大開之外,其他四門都是規格差不多的雙扇包鐵紅門。從南門進,三進府宅分別為正堂、內宅和後院,府宅兩邊還並排排練著閒雜之所,西邊一溜從北到南依次是:馬廄、花園、書房;東邊一溜從北到南依次是:柴房、僕捨、灶間。
蘇溶溶正要踏進門檻,身後一個侍衛遞上來一方蒙面巾子,同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請……大人圍上避一下晦氣。」
蘇溶溶燦爛一笑,伸手接過,卻裝進了袖子裡:「你們圍上就行。我勘驗現場必須用到鼻子的。」
其實侍衛早就看出她是個女子,只不過十三爺不說,他們只能沉默。正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呢,蘇溶溶這盈盈一笑,頓時拉近了大家的距離。侍衛也大方回了一笑:「大人好才能!」
剛進入南門,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立刻撲著臉衝上來。這種人血的味道不同與其他動物的血,蘇溶溶進過屠宰場,雖然也是腥臭刺鼻,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可這人血卻全然不同,越聞越腥,越待越冷,彷彿那血是一條條陰冷的小蛇,一點點爬上身體,鑽進骨肉。
蘇溶溶身子有些抖,這是這具身體本能做出的反應。她迅速定了定神,手下意識摸了摸額頭,這是她以前每次出任務必做的一個動作:摸警徽。每一位民警,即便是派出所的片兒警都會遇到各種各樣腥風血雨的場面,說不怕不膈應是假的,慢慢的大家都把警徽當做護身符,安慰自己邪不壓正。
這個動作大大緩解了蘇溶溶的緊張,再邁步時,她已經又是那個冷靜睿智的女刑警。
進南門,左右是兩個耳房,入眼是一處穿堂。這一片血腥味兒還不是那麼濃重。她腦海中出現翻看案卷時的描述:「當日值夜守門的張全死於矮炕之上,頭西腳東,心窩中刀,五官平和與熟睡無異!」
再往進走,穿堂後面是正堂,左右月亮門挎著書房與灶房。這兩個地方是張宅唯一沒有人死的一進院子。蘇溶溶先去書房看了看,十分整潔乾淨,書桌上還放著夾著銀簽子的書卷,彷彿主人剛剛合上一般。灶房裡,爐鏜早就冷了,蘇溶溶伸手想取把小鏟子刮些煙灰,可抬頭一看總覺得有些彆扭,至於哪裡彆扭又說不出來。
正堂也是整齊肅然,蘇溶溶看了看,佈局擺設很是沉穩大方,雖不露富,但處處都是精雕細琢。
「你們可知道這張府的來歷?」蘇溶溶一邊看著,一邊問身後三名侍衛。
「咳咳!這張府嘛說來還真是不簡單呢……」
蘇溶溶驚嚇回頭,胤祥正一臉不太高興地看著自己。
「十三爺吉祥!」蘇溶溶趕緊笑著請安。
胤祥大步走來:「吉祥個屁,我看你膽子真是不小啊。私自跑來不算,還敢差遣我的人!」
蘇溶溶心說還真是個小心眼的:「奴婢不敢,不過是見十三爺您昨夜勞累,怕擾了你的好夢,所以才自作主張的!」
「你怎麼知道我做的是好夢?」胤祥還真彆扭起來:「若是噩夢,你來叫醒我,也算是護駕呢!」
蘇溶溶知道他是小孩兒性子,事事爭個上風,也就不再言語,垂頭做出一副知錯了的驚恐樣子。胤祥一看果然舒坦了很多,這個女人讓他丟臉了兩次,不滅滅她的威風,自己皇子這張臉往哪兒擱!
「得了!別杵著了!」胤祥很大方地揮了揮手:「你給爺說說都發現什麼了!」
蘇溶溶兩手一攤:「現在為止什麼都沒發現。」
胤祥似乎早料到一般點點頭。蘇溶溶知道他是在等著自己請問,於是又服了個禮:「還請十三爺多指教奴婢。」
他倆這兒你一言我一句,三名侍衛卻尷尬極了。要在往常,主人和一女子如此挑逗,他們早就乖乖退下僻靜處守著,可現在,左右看看不是污血就是腥臭,還總有一種陰森怪異的感覺,這到底是避還是守啊?!
可惜那倆當事人一點兒不操心,胤祥倒背回手說道:「我要是沒記錯這張宅的老爺應該叫張克己,他祖上有功與朝廷,所以特賜了這套宅院。可後來,張家人從官場退了出來,便銷聲匿跡。他們一家人行事也很低調,與朝中關係走動幾乎沒有。我若不是常來豐台大營,也根本不會知道這些。」
蘇溶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麼?」胤祥趕緊問道:「你有何發現?」
蘇溶溶無所謂地說道:「我說怪不得這麼大個宅子,門口栓馬石都很新,地面也沒因為車馬踩踏陷下去。」
胤祥一愣,下意識回頭向大門口望了望:「好眼力,你觀察的真細緻啊!」
蘇溶溶抿嘴兒笑了笑,繼續就要往裡走。
「等著!」胤祥喊了一聲:「你走爺後頭!」
蘇溶溶正要說他擺譜兒,胤祥又說道:「一個女孩子家的,一點兒都不知道忌諱!」說著撩袍向前走去。蘇溶溶心頭一熱,心知剛才冤枉了他。
進了二門兒,就是內宅,兩個月亮門兒挑著東西僕役房和花園。張宅從老爺到門童37口人,光這一處就死了28個。蘇溶溶見胤祥立馬要跨出門框,心中一動,衝上去拉住他袖子。
胤祥錯愕回身,一方掩面巾子飄然眼前,裊裊蓋在自己口鼻之上。蘇溶溶身量才到胤祥下巴,此時,蘇溶溶站在門檻上,還得仰頭給他系巾子。
血腥之中,胤祥突然聞到一股少女的清甜之氣,頓時覺得心中一蕩,小腹竄起股股火苗。再看蘇溶溶,她輕蹙眉、半垂眼,濃密的睫毛扇子一般上下忽閃,直扇得胤祥心癢情亂。
他剛要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上眼前那張俏臉時,蘇溶溶已經跳下門檻,衝她嫣然一笑,踏進了第二進院子。
還沒站穩,就覺得快要暈過去了。雖然案發已6天,但血腥氣依舊濃的散不開,那28條人命連同他們的血一起在這裡凝固。蘇溶溶心中略算,就按一個人流出1000毫升血液計算,這意味著有將近30斤血倒在不大的院子中。蘇溶溶下意識看了看腳下的巨大青磚石,只覺得每一個縫隙都浸滿了人血。
胤祥雖然自認為有神聖不能侵犯的皇家之尊護體,但仍是生生打了個寒戰。這與上戰場殺敵不同,一場戰爭動輒死傷上千,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這也與鬧饑荒不同,這幾年黃河年年發大水,一個村一個村的被黃泥水吞沒;這些場面,胤祥有的見過,有的只是聽說,但那些感覺與此時此刻的詭異森然比起來真不是一個感覺。
的確,張宅從外面看平淡無奇,就是一個四平八穩的大宅子。可走進之後,就會發現哪兒哪兒都透著怪異。這宅子縱深很深,就算是今天這樣的青天白日,宅院也被蕩得陰沉沉的,再加上無比慘淡的安靜,真叫人不寒而慄。
蘇溶溶正專心致志觀察著內宅屋門牆外的一切細節,胤祥看她一臉嚴肅又淡定的表情,剛要開口誇讚幾句她膽子大,只聽「哇」的一聲,一隻黑老鴰從西邊花園裡驚飛起來。
所有人汗毛全乍了!
「呸!呸!」胤祥臉好不青白:「他媽的,真晦氣!」
蘇溶溶也捂著胸口緩了半天,然後扭頭看向胤祥,好心好意說道:「您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在外面歇著吧。」
她這一句好心,恰恰擊中了所有男人死要面子的軟肋。胤祥眉一豎、眼一瞪,衝她喊道:「大膽奴才,敢安排起爺來了!」
蘇溶溶好不委屈,心說那你愛待著就待著吧,正好多一個人壯膽兒呢!
她這麼想著,但臉面上還是給胤祥留足了面子:「奴婢該死,爺請自便。」說完,分別抬起腳底看了看。見鞋底上滿是爛泥,蘇溶溶想了想,扶著旁邊一棵樹,利索地將鞋拖了下來,只穿著綢白襪子,踮著腳,貓一樣無聲無息走進了當晚張老爺和大夫人還有兩個婢女陳屍的內宅。
她身後,本想再罵幾句的胤祥驚得目瞪口呆。再說是斷案世家、宋慈重生,她也就是個13、4歲的小姑娘,怎麼有這麼大的膽量、這麼細的觀察和如此瞠目的舉動?!蘇克察兼管順天府不過半月,家中怎會養有這樣不同尋常的婢女?而且這婢女還與那個溶溶格格關係親厚到不惜親自來求自己的份兒上。想到這兒,胤祥眼睛微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