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見主子回來,急急上前伺候,胤祀小聲說了幾句。蘇溶溶心不在焉,自己個識相地杵在一邊。
胤祀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著蘇溶溶。看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的臉怎麼了?」
蘇溶溶下意識摸了摸,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胤祀。胤祀靜靜聽著,眸子卻越來越深,蘇溶溶使得這些手段都是些小聰明小伎倆,而且漏洞百出,每一步都有失敗的可能,可這丫頭居然如此大膽輕狂,她難道就不怕被人認了出來?
蘇溶溶可不這麼認為,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將所有一切說完,隨後也靜靜地看著胤祀。
胤祀深呼了口氣,一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眸子盯住了蘇溶溶:「你今日所有計策都驚險異常,你如何料定胤祥怕蛇不敢上前?你又怎麼知道潑水之後,他不會憤然責打於你?」
蘇溶溶想也不想便說道:「我見十三爺穿過雜草向茅房走去時,十分謹慎小心,便知他定然是怕蛇;我用水潑他之前,見他正在看四爺的書,書桌上放著的書卷似乎是佛經。一個正在看佛經之人,即便他當時被氣的半死,但也礙於菩薩,不便苛責與我。」
說到這兒,蘇溶溶有些得意。她早就從胤祀那不信任的眼神中發現了端倪,他這麼一問,正好給了自己一個顯擺的機會,心說:「讓你再輕視我,哼!」
沒想到,蘇溶溶說完之後,胤祀並無流露出讚歎或是愧疚,而是越發深沉地看向蘇溶溶。心思細膩到如此地步、計謀算計到如此精確的丫頭,他還是第一次見。
蘇溶溶被他看得有些不安,頓時紅著臉說道:「八爺,我……我能回家了嗎?」
胤祀一愣,收回目光,點點頭。此時,管家正好也走了進來,胤祀對蘇溶溶說:「那裡面是你的秀女衣服,今日吃過晚飯,你再回妞妞房去。」
蘇溶溶一聽說能回家正高興呢,可聽到「妞妞房」時,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胤祀當然不會錯過她的反常,平靜問道:「怎麼,你不想去?」
蘇溶溶看著胤祀,大著膽子點點頭,說不定八爺可能幫自己免去選秀的折磨呢:「我不想去,我不想進宮。」
胤祀眸子一亮,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不想伺候皇阿瑪,這話便是大逆不道。」
蘇溶溶身子一顫,猛然抬起頭,她看了半天胤祀,突然發現他其實是在嚇唬自己,並沒有真要將自己罰辦的意思。明白了這一點,蘇溶溶大膽起來,看著胤祀侃侃而談:「我若是違心進宮,那才是真正的陰奉陽違、欺君罔上呢!而且心不甘情不願,自然也伺候不好皇上,與其大家都受罪,不如我退出,讓給願意進宮的秀女。」
胤祀從未聽過有女子敢如此大膽,甚至可以說猖狂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他所知道的八旗貴女無一不指望著憑借選秀而攀龍附鳳,即便是包衣奴才也想盡辦法托門子、走關係,一心想著飛入紫禁城當鳳凰。而眼前這個女孩兒本應該和她們一樣,卻沒想到居然如此直白地表示自己不願意。她到底是沽名釣譽,還是另有心計。
胤祀不動聲色說道:「你可知道你阿瑪是禮部尚書,單憑這一點,即便不能選為嬪妃,最差也可以指給某位皇子做側福晉。」
「側福晉?」蘇溶溶輕笑道:「我還真不指望有這種福氣!」
聽她這麼說,胤祀心裡突然有些不悅。他思索了片刻,繼續說道:「選秀被撂了牌子可不僅僅意味著落選,怕是你的名聲也要大打折扣,你就不怕……」說著胤祀臉頰有些發熱,他靜了靜還是說道:「沒人敢上門提親?」
「無所謂!」蘇溶溶心直口快,絲毫沒發現胤祀的異常,把心裡想的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若是只憑選秀沒選上就否定了我整個人,那這樣的對象不要也罷!」
胤祀哽住了,說她單純吧,在四哥府中倒是很有心計,說她城府深吧,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毫不知羞,大談自己的婚事。突然,胤祀想起了什麼,他問道:「你剛才說……對像?」
蘇溶溶一愣,臉頓時有些紅,怎麼把現代詞彙都說出來了!但她只想了一瞬,便從容說道:「對象就是喜歡自己並且自己也喜歡的人。因為結成夫妻後,要整日面對面對著,並且相親相愛好的像一個人一樣,所以叫對象。」
胤祀皺皺眉,不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開口說道:「你回吧,老趙會帶著你從後門出去。」
蘇溶溶沒反應過來,她原本指望著胤祀能開口答應她說幫她想辦法在秀女選秀中落選,可他問東問西問了半天,到關鍵時刻了,卻又不表態,這算怎麼回事?
胤祀已經低下頭,不再理她,管家老趙也在一旁雖客氣但不容遲疑地站在一邊。蘇溶溶對著胤祀福了福身,轉身要走,可剛邁出一步,她又猛然轉回身,兩步竄到胤祀桌案邊,瞪著一雙晶瑩聰慧的大眼睛,湊在他臉前問道:「八爺,您會幫我的是不是?」
胤祀吃了一驚,下意識抬起頭來。這下他倆幾乎鼻尖對著鼻尖,額頭抵著額頭,不僅呼吸可聞,就連彼此的體溫都感覺到了。蘇溶溶像被針紮了一般,趕緊彈簧一樣跳起身,胤祀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一旁沒料到的老趙剛想伸手拉住蘇溶溶,卻發現自己的主子沒有開口。三人就這麼彆扭著,胤祀終於率先開口,打破尷尬:「秀女遴選貴在溫良淑惠,縱然再美,無德也是白費。」
他說完又不言語了,蘇溶溶揣測了片刻,立即明白過來,她頓時燦爛地笑了出來,對著胤祀一個福身到底:「八爺,若是無德除了落選還會怎麼樣?」
胤祀放下筆,好笑又好氣地看著蘇溶溶,真不知道這個女孩腦子裡裝的什麼,怎麼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你認為還會怎麼樣?」
蘇溶溶笑的更加燦爛,一雙眼睛彎的如月牙一般,既朦朧美好,又精靈飄渺。她蹦跳著站起來,竟然得意忘形地鞠了一躬,高興地說道:「我什麼都不認為,什麼都不認為,謝謝八爺!謝謝八爺!」
說著,蘇溶溶小鳥一般隨著老趙飛出了書房,飛出了小院,直到飛得再也看不清背影。胤祀開始臉上還掛著笑容,但慢慢散去,如一曲唱罷,件件脫去戲裝的戲子一般,恢復了本來憂心忡忡的神情。虛無縹緲地凝視了半天,胤祀緩緩開口:「蘇克察.溶溶」。
蘇溶溶坐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昏昏糊糊回到尚書府。八爺和蘇克察應該早有交代,府裡很少開啟的配門此時已經打開。蘇溶溶下了馬車,立刻進府,直到走回了自己住處,府上下人都沒幾個看見。她關上門,剛呼了口氣,胖丫頭冷不丁喊了一嗓子:「格格,您怎麼回來啦?」
蘇溶溶嚇得一蹦三尺高,她一把摀住胖丫頭口鼻,衝她喊道:「你叫什麼!小聲點兒!」
胖丫頭被憋得直翻白眼,她拚命點頭,表示聽到了。
蘇溶溶這才慢慢鬆開她,同時疲憊的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
胖丫頭捏著嗓子說道:「格格……」
蘇溶溶瞪了她一眼:「先別說話,我累死了。」
胖丫頭果然聽話,一聲不吭守在床邊。蘇溶溶躺了有一頓飯的功夫,見胖丫頭還在一旁杵著,小聲開口問道:「什麼事兒?」
「老爺吩咐,格格您回來之後,要立刻稟報他。老爺一直等著您呢!」胖丫頭一臉誠實地看著蘇溶溶。
頓時,蘇溶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是您不讓我說話的!」胖丫頭委屈起來。
蘇溶溶啞聲歎道:「蒼天吶!」
不一會兒,蘇克察走了過來,他輕輕敲了三下門,隔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蘇溶溶「呼啦」一下打開門,蘇克察和胖丫頭齊刷刷瞪眼看著她:「格格……我們還……還沒敲完暗號呢!」
蘇溶溶狠狠瞪了她一眼,只對著蘇克察說道:「阿瑪,快進來!」
蘇克察進屋後,一眼看到了蘇溶溶腮幫子上的紅腫,心疼地問道:「妞,怎麼弄的啊?八爺……八爺打你了?」
「沒有!」蘇溶溶搖搖頭,她不想解釋的那麼清楚,於是隨口說道:「這是不小心撞的。」
蘇克察拉著蘇溶溶的手,無比寵愛地歎息道:「妞啊,你受委屈了!」
蘇溶溶鼻子也有些發酸:「阿瑪,是女兒給您添亂了……」。
「格格,這是什麼啊?」胖丫頭一手舉著個瓷瓶,一手往自己臉上抹來抹去。
蘇溶溶見那東西是從八爺給的包袱中拿出,頓時有些疑惑。蘇克察拿過來,在鼻前聞了聞,驚喜地說道:「這是千金露,宮裡娘娘才用得的,對消腫去疤有奇效!」
蘇溶溶一聽,心中動了動。蘇克察轉身笑著對蘇溶溶說:「妞,八爺真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