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將公主交付給我之時,我的確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座大山,生怕會有負所托,每天都希望公主能快點好,然後我可以完整無缺地將一個健康的公主送到他們的手裡。
但皇上的話,公主對皇宮的恐懼,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在宮外生活,對公主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那何必送她回去?那不是等於將她推入火坑?
「公主總念叨自己太凶,惹你們討厭,都不來看她,如果皇上有空,不妨看看公主。」
「其實朕趁你外出之時,曾悄悄去看過皇姐好些次,但皇姐對皇宮有著深深的恐懼,她看到安姑姑這些熟悉的人,情緒都會失控,朕怕出現在她面前,她又會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這對她的病情無益,所以猶豫再三,始終不敢出現在皇姐面前。」
「皇姐在你身邊比在宮中快活了很多,朕又看見她像小時候那樣起舞、唱歌,像小時候那樣彈著快樂的曲子,有時還一邊作畫,一邊偷笑,如快樂的孩子。」
「朕發夢都想不到皇姐能恢復得那麼好,朕實在怕又發生什麼變故,讓這樣快樂的皇姐消失,所以我不敢讓她回皇宮,我不敢去見她,即使我知道她心裡惦記著我。」
「小時候,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姐……」那天皇上說了很多他們姐弟小時侯的趣事,原來她竟然也有那麼凶的時候,聽得我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她有那麼凶嗎?」
「你是她的意中人,她在你面前自然溫柔如水,但我是她弟,她自然在我面前興風作浪,大肆作惡。」我笑,他也笑。那天從金鑾大殿出來,心情竟特別愉快。
被綠萼愛著,我覺得是一種負擔,但被她愛著,我竟從不覺得是一種負擔,那時,我並沒有細細去區分這種感覺,只以為公主的愛如孩子那般,當不了真,所以才沒有負擔。
這次風波之後,公主大概兩個月才能將這事忘記,重新回復以前的快樂,而時間的確是療傷的聖藥,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李葉的拒絕也漸漸釋然了。
從李葉回到北國,我們雖然互相守護,彼此信賴,但說到底,在她心目中,我只是一個忠心的部下,而我也因為護龍司的一句話,將她假象成自己的妻子,實際她與我見面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所有的美好都是我一番情願的想像。
突然感謝她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雖然當時很難受,偶爾想起,還是有些惆悵,但想通了,心如迷霧散去的天空,漸漸變得清明,也不再糾纏在有緣無份的惆悵裡。
這一年多,我已經習慣一下朝就回效外的宅子,而自己昔日的府邸,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回去了,我一直以為我跑回來是因為這裡有人等著我照顧,但後來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此。
「莫楓,今天北外樓有琴藝大賽,去瞧瞧。」這些年李葉一直叫古廷物色美人送進宮,所以但凡有美人出沒的地方,古廷必去,不但踏遍了北國的青樓,就是周邊幾個國家的煙花柳巷,他也熟悉得如自家後院,對於美人更是如數家珍,有時他還誇下海口,他隔著幾丈就能聞到女人味。
我對這些並不敢興趣,但偶爾也會應邀去那麼一兩次,免得他認為我有斷袖之癖。
「這蘭家小姐的琴音,還真是繞樑三日,稱得上千古絕響。」
「這離國醉花樓的花魁明月姑娘,那舞姿真可以算得上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實在是美不勝收。」
古廷身邊不乏美人,看過的美人就更多,能入他眼的人少,能得到他讚歎的人更少,在他發出嘖嘖感歎之時,我腦海總是浮現那抹靈動翩飛的身影。
我發現被他稱之繞樑三日的蘭家大小姐的琴音與小淺相比,差之甚遠,那盛名遠播的明月姑娘的舞姿在我看來也不外如是,就是被古廷贊如仙子下凡的洛塔族族長之女,與小淺相比也失之脫俗飄逸。
這段時間,腦海浮現那身影的次數越來越多,尤其是外出不歸的日子。但我總以為自己是因為她的身體,才會如此惦記,就連綠萼的話,也沒讓我有絲毫覺悟。
「莫大哥,你不會喜歡夏家小姐吧!雖然她長得很美麗,雖然她多才多藝,雖然夏家對莫大哥有恩,但她怎麼說都不是一個正常人,她——」
「小淺在我眼裡就七八歲的孩子,怎會有男女之情?」我笑笑根本不在意。
「是嗎?當莫大哥看她的眼神很溫柔,尤其她發燒時,莫大哥是那樣的緊張。」
她每次發燒的時候,臉色蒼白,整個人顯得特別柔弱,我總害怕一場病魔就能將她的命奪走,所以她這樣的時候,我的心總會提起來,直到她的燒退了,臉色變紅潤了,能走能跑了,我的心才放下來。但這是我對她的關心,如妹妹一般,怎會是男女之情?
我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對小淺產生男女之情。其實不知不覺,小淺來到我身邊已經整整兩年,我們共同生活,同床而眠兩年了。
我習慣了在她的歌聲入眠,我習慣了在她的琴音舞劍,我習慣了她畫畫,我看書的靜謐。我習慣深夜回來,那盞依然亮著的燈,那個朝我飛奔而來的身影。
我習慣了抱她上床,習慣了她雙手撫過我臉頰的溫柔。我習慣了兩人一起吃飯,飯後她牽著我的手在宅子的小路,踏著月光,聞著花香散步的快樂安寧,我習慣她如孩子般燦爛的笑靨,我甚至習慣入眠時,聞著那從她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
習慣是一樣很可怕的東西,身處其中,毫不察覺,但有一天這些你習慣的東西,突然離你而去的時候,你才知道當中的份量。
小淺的異常,也許應該是從她打翻我手裡那碗雞燙開始,這兩年,如果我不在,她會安靜吃飯,但如果我在,她還是習慣要我餵她,每次我餵她,她的臉上都綻放異樣甜蜜的笑容,而就是這個笑容,也讓我不但不覺得是一件麻煩事,反倒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但那天她定定地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我整個人印在腦海中,又似我們已經隔了十幾年再重逢,她有點不認識我,要好好端詳。
看到她專注的模樣,我正想笑,但她突然推翻我手中的雞湯,濃香的雞湯潑了我一身,而她尖叫一聲,就這樣衝了出去,她已經將近半年不曾這樣了,心莫名揪了一下。好在身邊的侍女及時將她攔截,然後死死抱住她,但小淺顯然很害怕,身體哆嗦著,但眼睛卻不停地打量四周,似乎她第一次來這裡,第一次見到我們一樣。
「小淺,別怕,我是莫楓。」她抬起頭,我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眸子,她又想起了什麼讓她如此慌張?
「沒事了,沒事了。」看到她慌亂迷惘的樣子,突然很想將她摟在懷中,告訴她,有我在,誰也傷害不了你。
「小淺,喝點雞湯。」看到她情緒漸漸平復,我試圖再餵她雞湯,但她竟然拒絕了,低下頭要自己喝。
「平日不是一定要我喂才喝嗎?燙著了?」我笑著問她,繼續如往日那般餵她,她猶豫了一下,不再堅持,但總感覺跟平日有些不一樣,她臉有些紅,人似乎有些僵硬,看我的目光也有些怪異,但那時的我並沒有多想。
「小淺,莫楓走了,你乖乖睡覺,睡醒看書畫畫。」我伸出雙臂抱她,但我想不到,她竟驚慌地往後退。
「今天怎麼了?平日不是一定要莫楓抱才肯上床嗎?」我覺得她今日實在是有些不一樣,但我只以為她是鬧情緒,於是朝她走去,不理會她的拒絕,穩穩將她抱上床,蓋好被子才放心離去。
「我今晚要外出一躺,不回來了,有事喚小虎找我,他知道我在哪。」看她今日情緒不是很好,臨走前我細細叮囑照看她的侍女。
第二天我回來已經是晚上,侍女告訴我,小淺又有發病的跡象,她竟然一個上午,洗了三次澡,洗得皮都紅了,還說覺得髒。更讓人奇怪的是,她今日竟然要安姑姑、秋菊,紅霞照顧她穿衣吃飯。
聽到侍女的話,我了愣了愣,這兩天小淺還是真的有點異常。
我不知道她的異常來源於她的清醒,在掀翻我手中的碗,潑得我一身雞湯的那一瞬間,她清醒了。她記得她在皇宮的所有事情,惟獨將她出宮與我相處的兩年時光忘記得一乾二淨。
我進去的時候,小淺正在看書,屋裡的一干人,看到我進來,就自動自覺離開,我從來沒有要求她們如此,但這兩年她們都是這樣,漸漸成了規矩。
以往看見我回來,尤其是隔了一天才回來,她總會飛跑出來,甚至會撲進我的懷中,而我也習慣了她這樣歡喜與熱情,但今日她卻很安靜,似乎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回來,心竟微微失落。
但她這哪是看書?明明我已經進來了好些時候,她的書竟然還沒有翻一頁,估計是我一天一夜不歸,她有點鬧情緒了,還真是一個孩子,我的嘴角微微揚起,邁開大步朝她走去。
「小淺,不早了,該上床歇息了。」我將她手中的書抽走,她呆了呆,抬頭看著我,但卻一動不動。
「今天怎麼不張開手臂了?」我笑著對她說。但她卻朝我迷惘地搖頭,那迷惘發呆的模樣,我竟想用手捏一把她那粉嫩的臉。
我笑笑一把將她抱在床上,其實皇上給三天我完成任務,但想到她在家等我,我就變得迫切,硬是一天就趕了回來,但這一路奔波,人有些疲倦了。
我將她放下床,蓋好被子,吹熄燈火之後,就像往常那般躺在她身邊,看見我躺下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就是嘴巴也張大忘記合攏,胸膛劇烈起伏,似乎是看見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嚇呆似的。
「小淺,怎麼還不睡?」我微微傾起上身看著她,我這樣,她似乎更緊張,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
「沒——沒——沒事——」她語無倫次地說著,整個人像靈魂出竅一般。
今夜月色皎潔,月光偷過窗子,灑在床上,月光下她那張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額頭竟然還滲著汗,胸前的被子似乎與她有仇,被她的手捏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