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生前是冷冰冰的,死後也還是冷冰冰的,你什麼時候暖過?」我一邊撫著爹的臉龐,一邊喃喃說道,但爹靜靜的,沒有回答我。
從小到大我都渴望爹的懷抱,希望他能抱一抱我,但如今這個願望永遠都實現不了了,既然爹不願意抱我,那我就抱抱爹,我雙手摟住爹的腰,然後將頭匍匐在他的胸前,但爹那沒有心跳的身體還是漸漸冷了,硬了。
「少爺,葉小姐來了。」李管家那飽含著滄桑的聲音一點點透了進來,打破了寢室死一般的寂靜,我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這位葉小姐,就是娘妒忌了一生的女人,爹惦記了一輩子的女人,天下人人稱頌的第一才女葉楚楚。
「爹有時我真看不明白你,你明明那麼討厭娘,討厭得不想看她一眼,厭惡得不跟娘說一句話,但娘死了之後,你卻如此失魂落魄,你明明那麼喜歡這個葉楚楚,因為得不到她,怨恨了娘一輩子,抱憾了半生,但為何你離開前,惦念的卻是我?喊的是娘的名字?」我再次輕輕撫摸著爹的臉龐,爹長得真好看,怪不得讓娘當年為之瘋狂。
「小姐,你在裡面嗎?」外面拍門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突然很想衝出去,揚起我的鞭子一頓狂抽,但想歸想,我的鞭子在出嫁之日,就被爹扔到火堆裡。
爹說要用頭腦征服天下人,要人柔情征服自己的男人,還要這個鞭子何用?我撲過去想搶救,但已經遲了,這伴隨我將近十年的軟鞭置身火海當中,最後成為我中的一陀灰,風一吹,四散了。
我發現如今伴隨我身邊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你爹呢?他怎麼了?」一打開門,迎面而來的就是葉楚楚那傾國傾城的臉,她那婉轉清脆的聲音帶著焦急,我抬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美人遲暮,昔日美人,眉角已經有了皺紋,但她還是比不過我娘,我娘直到死那刻,還是千嬌百媚,風華絕代。
我將頭微微扭開,然後高傲地抬了起來,娘說對敵人要狠要絕,但情敵是特殊的敵人,不能潑婦罵街般與之爭吵,不能耍手段暗中算計,否則失了身份,她是堂堂西陵王朝長公主,要贏贏得光明磊落,要鬥鬥得正正派派,要搶搶得明明白白,姿態要高,氣焰要盛,否則氣勢一輸,什麼都輸了。
見我沒有回答她,葉楚楚一時也不敢說什麼,我放眼門外,黑壓壓地站著一群人,整個楚府的下人全都來了,如今他們很多已經不年輕,甚至有些已經頭髮花白,他們當中有不少人看著爹長大,看著爹娶妻,見證了爹與娘這彆扭的一生,如今他們尚健在,而我爹卻去了。
「小姐,她想進去看看你爹。」管家陪著小心地說,對於爹這個心尖上的女人,娘日後是嫉妒的,但像我這般年紀的時候,卻是不屑的。
「楚傲天這樣的男人,縱觀整個天下,只有我西倩兒,才與之匹配。她葉楚楚配與我搶男人?」娘還沒有得到爹之前,就自信滿滿,傲氣逼人地在西京揚言,雖然很多人恨娘狂妄,笑她不要臉,但我聽人談論的時候,對娘崇拜得不得了,這才是我的娘,愛得轟轟烈烈,愛得明明白白,一點都不懼怕流言蜚語,漫罵毒語。
憑心而論,葉楚楚雖然也是天姿國色,惹人憐愛,,但就是身段也不知道輸娘多少截,走到大街上,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哪像我娘,走起路來那個風情萬種,勾魂攝魄?是男人都垂涎萬分。
她本來已經嫁人與爹沒有任何聯繫了,但沒想到她丈夫早死,她拖著兒子回到娘家,從此又再找上爹,希望能與爹再續前情,如果不是娘以為她那賊眉賊眼的兒子,是爹的種,娘怎會絕望而死?有時想想我還是怨她。
「小姐——」管家見我不吭聲,又膽戰心驚地問了我一句,我沒有吭聲,將寢室的門打開給她之後,就獨自一人走到石級旁,靜靜地看著藍藍的天空。
原以為爹的死,我一點都不難過,但發現我錯了,此刻心堵得喘不過氣來,沒有娘死時那種通徹心扉,但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從四肢百骸慢慢聚攏而來,一下一下地痛,一下又一下的加劇。
很快葉楚楚那尖聲大哭,從裡屋傳來出來,劃破了四周的寂靜,就連一望無際的廣袤天空都多了幾分陰霾。
「合歡小姐,少爺怎樣了?」李管家顫抖著問我,其實聽到葉楚楚這樣號啕大哭,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誰又願意相信?曾經那樣俊朗不凡的爹,曾經那樣睿智而精明的爹,曾經那樣飄逸出塵的男子,他們曾經溫和的少爺,竟然先他們而去?
「他死了。」我明明已經難過得要死,但不知道為什麼,那聲音淡漠得沒有一絲情感,似乎屋子裡死的只不過是一隻螞蟻,我不明白為什麼葉楚楚都可以哭得那麼大聲,而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是我天生堅強,還是天性涼薄?
我此話一出,哭聲頓時響徹整個楚府,有幾個忠心的老僕人更是哭倒在地上,我沒哭,秦劍也沒有,兩個沒有眼淚的人在此刻顯得特別突兀。
「他不是你爹?怎麼不見你哭一聲?」秦劍突然站在我身前,目光深邃幽深,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線,我將頭低下,然後看見他長長的影子。
「你不也是他的女婿?怎麼不見你流一滴淚?」我們的聲音不大,完全掩蓋在響亮而持久的哭聲當中,秦劍身子頓了頓,沒有再出聲,這些僕人真能哭,哭得聲嘶力竭,依然還在乾嚎著,尤其爹的奶娘,竟然哭昏過去了。
旁邊一團混亂,我和秦劍一站一坐,這個姿勢保持到所有痛哭的人相繼離開。
娘生前愛熱鬧,所以她的喪事我辦得熱熱鬧鬧,但爹冰冷而安靜,所以他的喪事辦得很低調,但即使這樣低調,爹的去世還是震驚西京,只不過與娘不一樣,娘死之日,長平大街歡騰熱鬧,女子大肆慶祝。
我爹去世,不少年少傾慕爹的女子暗自垂淚,西京才子個個扼腕惋惜,長平大街的生意今日異常清淡,簡直可以說是門可羅雀。
娘死之時,所有喪事我一手操辦,如今爹死了,我身側多了秦劍,他雖然沒有滴一滴眼淚,雖然不說話,但卻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臉,替我跑前跑後,慇勤得很,讓我感覺自己終於有了一個依靠。
我將爹與娘合葬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後同穴。
「娘,爹,你們就當這是你們再次成親,以後你們在下面要好好的。」我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墓碑,臉上勾起淡淡的笑,娘以後不寂寞了,她一定會很高興,因為爹就只屬於她一個了。
「風大,我們回去,別太傷心,壞了身子。」不知什麼時候,秦劍站在我身邊,目光冷冽,隱隱還帶著厭惡,我的心突然被戳了一個洞般,痛意如潮水般襲來。
這樣的目光太熟悉了,熟悉得如纏繞了多年的噩夢,爹曾經就是如此看我,如今秦劍也如此?那厭惡表情,如把小鋸子慢慢鋸這我的肉,是因為他看我沒有眼淚,認為我天性涼薄嗎?那他何曾不是?
「誰都可以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唯獨你秦劍不行。」我怒目圓睜,騰一下站起來,因生氣臉漲得通袖,連呼出的氣都比平時顯得粗重。
「娘子你多心了,為夫心疼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厭惡你?估計是你今日累著了,所以有點頭暈眼花看錯了,這裡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免得受了風寒,傷了身體。」秦劍的溫柔讓我變得有點恍惚,剛剛真是我看錯了?但那眼神卻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得刺眼剜心。
「你爹娘如今不在了,秦家就是你的家,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夫君都會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娘子你的腳站麻了,夫君抱抱。」秦劍聲音如哄孩子一般,他朝我溫柔一笑,那一笑將我所有不快都吹走了,尤其那一句不離不棄,暖入心窩,我還在愣神的當兒,他已經親熱地將我抱了起來。
他的手臂很有力,一步一步地走著,走得很穩很穩,身上的熱氣一點點烘著我,將我身上的寒氣驅趕,我感覺整個人暖暖的,從身到心都是暖的。
「秦劍,你的懷抱真舒服,舒服得我想睡覺。」我喃喃地說著,說完軟軟地窩在他的懷中。
娘,你看到了沒?秦劍對我很好,歡兒這輩子一定會比你過得更加幸福。
爹,你看到了沒?你不肯抱我,也是會有人抱我的,秦劍的懷抱比你的暖多了。
我在秦劍的懷中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勾,一臉甜笑。
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一夜沒合過眼睛,我在秦劍的懷中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我竟然睡了那麼久?
「小姐,喝點粥,你睡了一整天,一點東西都沒有下肚子。」小葉端著粥走到我跟前,因為爹的離世,她與府中的所有丫鬟那般,哭得眼睛袖腫,與她相比,她更像我爹的女兒,而我就像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但等所有人的眼睛已經不腫了,我的心還堵,還隱隱作痛。
「小葉,你先出去,我來就可以了。」秦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小葉身後,一身月牙色的長衫,更是襯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溫柔地接過小葉手中的碗,舀了一湯匙,送到嘴邊吹了吹,再遞來給我,整個過程他溫柔得像水一般,看得小葉一臉艷羨,那表情恨不得她才是小姐一般,我得意地瞥了小葉一眼,心也軟成一灘水。
我一口一口吃著,似乎吃的不是粥,而是一口口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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