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正月十五,對於中國人來說是個好日子。
李韻苓一早接到電話,明成佑推說公司事情多,不會回來。
她對著蕭管家抱怨幾句,也無旁的法子。
國外某家頂級醫院。
焦急在外等候6小時的尤應蕊幾乎崩潰,她孤立無援,清冷的走廊上除去她再無旁人。
明成佑術後被推入病房,待麻藥消退醒來,已經是深夜。
手掌觸碰到伏在床邊的腦袋,尤應蕊猛地抬起頭,神色緊張無助,「成佑,成佑?」
明成佑睜著眼睛沒有反應,尤應蕊嚇得手足無措,她把手伸到明成佑眼前,「你別嚇我,成佑,你答應我一聲。」
明成佑盯向頭頂的天花板,思緒卻出乎意料的清晰,病房內的大燈關掉後,有床頭壁燈勉強發出薄弱細芒,動手術前,主治醫生就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麻藥注入體內的瞬間,他當真把什麼都看開了,反正,哪怕下不了手術台也不會覺得有多痛苦。
明成佑從來不覺得,到國外的這一年,生和死有何區別?
但是,他做夢夢到了傅染。
倒不是她抽手離開時的畫面,而是他們兩人在跳舞,最後收手的時候他卻沒有抓住她,眼睜睜看到傅染跌入了無底深淵。
明成佑閉起眼睛。
尤應蕊以為有突發狀況發生,她起身要跑出去,「醫生,救命!」
明成佑伸手拽了把,「應蕊。」
尤應蕊俯身趴到他胸前,心裡的恐懼和焦慮並未因此而消散,「成佑,我守在外面好怕。」
「有什麼好怕的?」明成佑手掌輕拍她腦袋,「我若醒不過來,你把我的骨灰帶回去,我媽也怪不到你頭上。」
「不許你這樣說。」
尤應蕊咬住被子一角,心有餘悸,這會還是全身冰涼,手指顫抖的都握不攏。
「應蕊。」明成佑淡淡喚了聲。
「嗯。」
「我這病,你早就知道了吧?」
尤應蕊伏在他胸前的腦袋抬起,滿目含淚,「是。」
明成佑也能猜到。
「我出國前伯母交代過我,說你有先天性心臟病,以往體檢病例都是直接交到她手裡,所以瞞著你,她讓我好好照顧你,因為過去二十幾年都沒有發作的跡象,以前醫生也說過沒事。」
「應蕊,你既然早知道為什麼還要執意跟我出來?」
尤應蕊雙手緊緊圈住明成佑的腰,「你不過是生病而已,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沒什麼不能解決的。」
明成佑心頭微動,望出去的視線摻雜了模糊,他不知道,如果這句話從傅染嘴裡說出來,該多麼動聽?
但在他生死關頭,唯一陪在他身邊的確實只有尤應蕊。
翌日,主治醫生進來查房。
明成佑示意尤應蕊先出去。
醫生查看過他的傷口及恢復情況,明成佑腋下留了道疤,很清晰,恐怕得一輩子跟著他。
「這次手術還算順利,但也只是勉強度過而已,最保險的還是做心臟移植,不過也有可能後期恢復的好,一輩子不再復發這種例子也有過,確保萬一我已經聯繫幾大醫院將你的資料庫存,一有合適的配型者會立即通知你。」
明成佑心裡其實知道希望有多渺茫,當初明雲峰就是等不及,才死在這個病上。
「你父親也是先天性心臟病,一般來說患者的子代很少會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可能。所以,應該不會是遺傳,主要可能與孕婦高齡懷孕、服用一些不當的藥物或是受過什麼驚嚇、生活不安定、休息不佳等等因素有關。」醫生在病床前作出詳細解釋。
明成佑聽在耳中,卻完全沒有聽進心裡。
他只覺得今天陽光極好,透過隙開的窗戶灑到病床上,照得人整張臉都是暖洋洋的。
在別人看來,可能並沒有太多的感受,但對於在鬼門關轉一圈後重新被拉回來的,無疑是最大恩賜。
尤應蕊進來時,病房內的醫生跟護士已經全部離開。
「成佑,醫生說了什麼?沒事吧?」
明成佑目光從窗外收回,「手術都動過了,自然是沒事了。」
尤應蕊心裡一鬆,「那就好。」
「應蕊。」
她在給明成佑倒水,臉色顯然緩和不少,答應了聲。
「已經度過去了,這件事你也別告訴我媽,省的她擔心。」
尤應蕊不疑有他,滿口應承下來。
醫院儘管有護工,明成佑也有專門的營養師,可尤應蕊每餐都會堅持自己做好後送來,剛開始只能進食流質,慢慢的轉為清淡。
明成佑坐在輪椅上,尤應蕊打了水替他擦手,這個男人愛乾淨,所以事情也相應的比別人都多,但尤應蕊樂此不疲,她替他耐心地按摩指關節。
明成佑側首盯著她認真的神色,「應蕊,倘若我問你想要什麼,你要怎麼回答我?」
「我如果說,我想要一段婚姻,你又怎麼回答我?」
明成佑半晌不語,轉過頭把視線投向外面。
尤應蕊並沒有多大的失望,她也知道,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明成佑對她,到底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傅染當時離開的決絕和尤應蕊不離不棄的守候形成鮮明對比,可自己的心擺在那,連明成佑都無法左右。
回迎安市的前一晚。
尤應蕊心有忐忑,明成佑站在陽台,手裡夾了根煙,她走上前小聲道,「成佑,醫生不是吩咐過讓你戒煙戒酒嗎?」
明成佑不語,卻隨手把煙掐滅在煙灰缸內。
尤應蕊心裡一暖,她上前自身後環住明成佑的腰,「非要回去嗎?成佑,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們留在國外吧好不好?」
她心裡的擔心,明成佑豈會不懂?
他目光眺望向遠處,「應蕊,我的心都空了,你放心,我只想讓傅染也嘗嘗我當時所受的痛,不會跟她再有感情的。」
尤應蕊抱住的手卻越發收攏,哪裡會有這麼簡單的事?
「成佑,我求你了,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明成佑拉開她的手,他沒有跟她明說,他回到迎安市,其實是想拉傅染陪葬的!
當時,那個念頭一直存在明成佑心裡,且越演越烈。
尤應蕊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兩年不到的時間,她好不容易一步步靠近他,她以為只要讓她們兩個人離得遠遠的不再有交集,她遲早有天能走進明成佑的心裡去。
回到迎安市後,明成佑開車穿過熟悉的馬路和喧囂,同樣的天空,呼吸到的空氣卻是不同的。
眼裡忽然閃過一輛紅色奧迪車的影子,明成佑定睛細看,這個車牌號他銘記於心。
鬼使神差地跟上前,傅染顯然沒有發覺,明成佑一直跟到宋織家,他把車停在隱蔽的地方。
傅染推開車門走下來,神采奕奕,邊走邊跟誰打著電話,明成佑單手支於車窗外,看來她這兩年過得很好,很好。
秦暮暮也隨即趕來,傅染笑著上前擁住她,兩人相攜往樓道走去。
明成佑在車上抽了幾支煙,好久沒抽過,喉嚨口嗆得厲害,他趴在方向盤上,胸膛劇烈起伏。
原來做不到他以為的鐵石心腸。
傅染出來後,明成佑的車在後面跟著,直到傅染突然停車,他這才加速離去。
爾後的日子,他讓傅染一步步栽入他的網中,他看著傅染泥足深陷,起先,自己也能夠做到置身事外。
「看什麼?」傅染手掌在他面前輕揚,明成佑晃了神後收回。
他的思維還停頓在那兩年裡。
此時的傅染,已然卸下包袱和猶豫,她咬著吸管盯住明成佑出類拔萃的俊臉,「想什麼這樣出神?」
他用刀叉切開牛排,「想你。」
「呸。」傅染毫不猶豫放下杯子,卻是滿臉笑意,「明成佑,你嘴巴夠甜的啊。」
「是麼?」男人動作優雅地叉起塊牛排放入嘴中,「我從小含蜂蜜長大的。」
傅染忍俊不禁,餐廳內中央空調打出來的溫度很暖,她穿著低領的毛衣,白皙的脖子襯得一頭散下的頭髮越顯黑亮。
吃完飯走出餐廳,明成佑替傅染攏緊領子,又將大衣的帽子戴到傅染頭上。
她裹得嚴嚴實實,也不顧好不好看,明成佑摟著她的肩膀走向前,寒夜街頭冷風蕭瑟,卻依舊阻擋不住車來人往的腳步。
傅染雙手放在唇前呵氣,明成佑拉過她的手後裹在自己掌心內,步行街頂端的霓虹燈絢爛多姿,傅染伸出兩手摀住明成佑的臉,嘴角點綴起笑意,「這樣捂著才暖手嘛。」
「感情你把我的臉當成暖手袋了?」
傅染踮起腳尖望入男人眼底,「臉皮厚的人都能自動發熱,這不,我的手這會就熱了。」
明成佑伸手圈住傅染的腰將她納入懷裡,她穿了件及膝大衣,也順便將男人的小動作都遮掩起來。手掌拍上她的臀部,傅染眼底一驚,彷彿做出下流事的是自個,她左右張望,臉頰漲的通紅,「你做什麼?!」
「呦呦,瞧你的臉也發熱了。」明成佑湊過去,姿態親暱地同她前額相抵,傅染不著痕跡拍掉他的手,明成佑在她唇角輕吻後擁住她繼續走向前。
兩人經過家婚紗店,櫥窗內擺著各式各樣的婚紗,明成佑駐足不前,他眼光極好,一眼看到貼在內側的一張海報。
傅染被他牽著走進店內。
服務員眼尖,自然是認出他來。
「三少。」
明成佑邁開腳步走到海報前,傅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三少,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明成佑置若罔聞,傅染抬首望他,男人彷彿困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出神地盯了片刻後,伸手指著牆面上的海報,「我要看這件。」
服務員面露難色,「三少,經理吩咐過,只有確定了要的才能看真品,這件婚紗被封存在我們保險櫃內,僅此一件,設計師花費一年時間才找到適合的寶石鑲嵌等製作完工,最主要的一點,它很挑人,只有一個尺碼,且不接受改動。」
明成佑神色間早已擺出不耐,他伸手摟過傅染,解開她大衣扣子,「看見了麼?還怕撐不起你一件衣裳?」
「三少,」服務員有些尷尬,「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確定要了是嗎?」
「成佑,」傅染擰緊眉頭,「怎麼好端端想起試婚紗,走吧。」
明成佑杵在原地不動,掏出錢夾後捏了張金卡甩到櫃檯上,「要不要我說了算,你這店還想不想開了?」
「是,我這就打電話給經理。」
明成佑牽著傅染走向休息區,她壓低聲音,「走吧。」
「怎麼,試試又不要錢。」
「幹嘛讓我試婚紗?」
「你穿著一定好看。」
她不肯,他便軟磨硬泡,傅染也總算見識到明成佑的磨人勁。
經理過來後一番客套,帶著服務員去了內室,明成佑坐在休息區等候,傅染頭髮隨意編織束在腦後,漸有層次的裙擺自台前鋪開,圍在眼前的幕簾也被一點點拉開。
服務員和經理在一邊不住稱讚,明成佑眼裡被這片陡然出現的白色刺得招架不住,胸口劇烈伏動,心臟好像是超負荷了,傅染在鏡子跟前轉動,明成佑瞅著這幅場景,眼裡的人都在笑,可傅染臉上的笑意卻是他觸摸不到的。明成佑覺得他離這種所謂的幸福很遠,眼神閃現出片刻的空洞。
「成佑。」
明成佑陡然回神,這件婚紗傅染穿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合身,他想就此結束,自己已經覺得身心俱疲,要拉傅染陪葬,要讓她嘗到痛徹心扉,其實並不難。
他只需要在這時告訴她所有的真相,說所謂的重新開始不過是場有預謀的報復,他不信,傅染還能不痛。
話到嘴邊,卻因傅染眼角漾起的那一抹笑而吞嚥了回去。
明成佑突然站起身大步走過去。
服務員禁不住滿口讚歎,「三少,您看……」
他猛地扣住傅染的手腕將她拽了把,她輕抬起下頷,柔聲細語,「怎麼了?」
明成佑胸前有窒息壓來的疼痛,鬢角處不知是因為店內太熱還是什麼緣故,已見薄汗,他菱唇微動,「不適合你,走吧。」
傅染也沒多問,「好,等我換下來。」
經理試圖說話,明成佑鬆開了傅染的手。
她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並沒看到明成佑的身影,傅染走出婚紗店,推開門看到明成佑倚在石柱旁,手裡夾著的香煙散出煙霧裊裊的迷離,男人背對她站著,頭微揚起盯著上空。
傅染落輕腳步聲走去,幾乎貼到明成佑的背部,她注意到男人神色寥落,側臉溢滿寂色。
「成佑。」
明成佑側過身,「出來了。」
傅染從他手裡接過抽剩下的半支香煙,掐滅後丟進垃圾桶。
明成佑將她擁在胸前,兩人走下石階,傅染決口未提婚紗的事,卻在走入廣場時,狀似不經意地回頭望了眼。
明成佑只能當做沒看見。
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只是怕傅染陷得不夠深而已,僅此,而已。
很久以後,傅染無意中經過這家婚紗店,她看到裡面的海報已經不在了,那件婚紗肯定找到了有緣人,它生來的意義便是陪襯幸福,傅染那時候才慶幸,倘若她當初執意開口要,豈不是暴殄天物?
mr頂層辦公室。
明成佑爭對塹坤的動作從未落下過,他關閉對話框,手指疲憊地按向眉宇。
通往休息室的門關閉著,他推開椅子起身,沉重的腳步聲音吸附於地毯中,伸手按向開關,門徐徐打開,明成佑走進去後入目的是一張雙人床,沒有大的很誇張,中間有明顯的攏起。
他挽起嘴角走去,傅染捲著被子只露出個腦袋,這會睡得正沉。
明成佑膝蓋壓住床沿,人湊過去,涼薄的呼吸噴灼到傅染頸間,她眼睛還閉著人卻有了反應,快速起身喊道,「有貓!」
額頭撞在明成佑硬挺的鼻樑上,他悶哼聲倒在傅染身側便不動彈了。
她只覺得腦門很疼,掌心邊揉邊睜開眼。
「怎麼了?」
明成佑雙手摀住鼻樑,傅染睡眼惺忪,也不理睬他,索性倒回去還想睡個回籠覺。
旁邊半晌不見動靜,明成佑翻個身只看到傅染的背部,他挨過去自身後擁住她,「看看我的鼻子。」
「出血了嗎?」傅染閉眼嘟囔句。
「沒。」
她連嘴巴都閉起來。
明成佑拉開她上衣,傅染半個肩膀露在外頭,他張開嘴一口,咬得倒不深,只是跟小孩子咬著磨牙棒似地啃,傅染起先還能忍,明成佑動作越發靠向她耳邊,索性咬住她的耳垂肆意舔弄。
傅染伸出手,被明成佑一把壓在身下,她失聲尖叫,「啊,好重!」
「lvan?」外面傳來倪秘書的聲音。
傅染趕緊閉嘴。
「叫啊,你倒是叫啊?」
明成佑挑眉,表情麼,不用說,自然比大灰狼還要邪惡。
傅染好不容易掙開他,倪秘書走到休息室門口,敲了敲門,「lvan,你在裡面嗎?高層回憶馬上要開始了。」
傅染趁機撲過去咬住他的脖子,明成佑猝不及防。「鬆開,你咬哪地方呢?斷了!」
傅染果真乖乖鬆口,她伸手欲要摀住明成佑的嘴,他推開她手掌,越發揚高了音調,「我讓你橫!」
見聲音止不住,只得用一個法子,最直接且最有效。
傅染湊過去吻住男人的薄唇,這會他沒再推開,雙手改為圈住傅染的腰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盯向門口,明成佑扳正她的臉,示意她專心。
舌尖帶著纏綿之姿輾轉索吻,明成佑拉開墊在底下的空調被,倪秘書嘟囔聲,「人去哪了?」
傅染背部貼著床面,兩手隔在他胸前,帶著嬌喘的嗓音逸出喉間,「倪秘書好像走了?」
明成佑眼底透出意亂情迷,「嗯。」
傅染狠狠在他肩膀處捶一拳,「我咬你哪裡要斷了?」
明成佑一臉正色,「脖子啊。」
見她不說話,他這才道了句,「休息室是隔音的,外面根本聽不到裡面的對話。」
傅染咬了咬牙,「你敢耍我?」
隨手抽出個枕頭砸向明成佑面門,他伸出兩手去擋,這是傅染的專利,每回氣急了都用枕頭抽他,明成佑索性一把抱住傅染的腰將她壓倒。
他前額抵住傅染臉頰,她則氣喘吁吁盯向天花板。
明成佑眼簾睜開道縫,只覺這種擁她在懷的感覺倍感真實,胸口殘缺不全的地方漸漸被填滿,這種充實感令他欣慰。
他掌心摩挲著傅染的肩膀,心中所謂的怨恨早已蕩然無存。
往死裡愛,才會往死裡虐。
可也是往死裡愛,才會往死裡不顧一切。
明成佑在她耳畔輕啄。
他給了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倘若,他在此期間能安然度過,他便要為傅染披上最華美的婚紗。
明成佑自認為能過去,醫生也說過,一輩子不再復發的例子並不是沒有。
車子飛馳在馬路上,明成佑手掌不住摩挲副駕駛座上的盒子,他唇角淺笑,到了中景濠庭後,拿著東西快速上樓。
婚紗攤開擺在kingsize大床上,足足佔據了整個床。
明成佑坐在床沿,手掌探入婚紗裙擺,極好的手感,他把婚紗小心翼翼放入盒內,封存在家裡的保險櫃中。
翌日醒來,他拿過手機看下時間,手肘撐住床面起身,心臟陡然紊亂地跳動,呼吸急促,明成佑勉強緩了緩神。
喊了車子過來,明成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週身完全像是沉浸在陰暗中,他目光眺望半空,微微揚起的角度溢滿悲愴。
司機在駕駛座小心翼翼探出腦袋,見他杵在原地不動,也不敢吱聲。
明成佑半晌後上車,「去碼頭。」
在島上的二十天明成佑幾乎什麼都沒想,把傅染接來後再回到迎安市,心境卻已經截然不同。
兩人在酒店吃飯,明成佑盯著傅染出神,餘光陡然看到進來的明錚的和羅聞櫻。
他們有說有笑選了位子,羅聞櫻懷抱一疊資料,明錚點了菜,襯衣袖子捋至肘部,羅聞櫻瘋起來也是工作狂,正翻開文件和明錚說著什麼。
明成佑抬首望得出神。
傅染吃到一半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哥哥和聞櫻原來也在這。」
羅聞櫻手指指著某處,口若懸河,明錚點著頭細細聆聽,這種工作狀態令旁人看在眼中都覺得極富感染力,明錚從羅聞櫻手裡接過資料,兩人腦袋幾乎湊到一處。
明成佑眼裡被刺痛,鮮活的生命一個個活得恣意,唯有他。
他從來不屑把明錚放在眼裡,因為李韻苓經常跟他說,明錚是私生子,將來凡事都要壓過他才能有出頭之日。
這種意識潛移默化,而如今,明錚的事業處於頂端,而他,卻在以不可預計的速度枯萎,明成佑第一次感覺到命運的不公,心裡也漸漸滋生出類似於變態的執拗和憤恨。
傅染見他的目光還定在遠處。
「其實我一直覺得哥哥和聞櫻很相配,以後還能組成個幸福的家庭,基因優良,說不定孩子會是小神童呢。」
明成佑握著筷子的手越收越緊,如鯁在喉,刺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羅聞櫻從明錚手裡接過資料,抬頭看到這邊的兩人,她跟明錚說了句,男人背對著的身影轉過來。
那樣朝氣蓬髮的一張臉。
明錚突然推開椅子走過來,傅染聽到腳步聲扭過頭。
「小染。」
傅染挽唇淺笑,「哥哥。」
明成佑只覺心跳越發加劇,明錚在他眼裡儼然是一根刺。
明雲峰同時給了他們兩個生命,卻給了他們不同的命。
倆兄弟沒有打一聲招呼,明錚跟傅染隨便聊過幾句,起身又坐回到羅聞櫻對面。
傅染胃口很好,心情好自然也吃得下。
明成佑眼睛望向窗外,街上來往人群忙碌而擁擠,以前覺得平凡的場景如今落入眼中,竟是說不出的美好。
他不想死,一點不想。
他貪戀地想要活久一些,因為還沒活夠。
他27年的生命中,才談了一場戀愛,不,連一場都不到,他注定是要丟下傅染的。
明成佑已經近乎偏執,他活不了,所以要拉人做墊背。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在中景濠庭的那一次,是他和傅染兩年來的第一次。
他事先吃了兩顆護心臟的藥,但迎來**的瞬間還是差點令他心臟崩潰,他眼前有片刻暈眩,雙臂摟住傅染的肩膀,死死用力,醫生不止一次警告過他不能做劇烈運動,特別要禁床事。
明成佑同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緊密相連,他在等那份悸動過去。
其實他想過,他真有可能會死在傅染身上。
她卻不知,只暗罵他下流。
明成佑抬手拂開她沾著汗水後濕漉漉的碎發,房間內關了燈,傅染被他壓得有些重,想推開些,手不自覺快要觸及到明成佑腋下,他面色稍凜,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內放到唇間輕吻。
傅染累極,洗過澡看了會電視伏在他胸前便熟睡過去。
明成佑穿著睡衣站在床前,他很想拉著傅染一起,甚至想過,方纔如果真死在傅染身上,帶給她的將會是一輩子噩夢吧?
雖然他很想,因為那是迎接他死亡最好的方式和歸宿。
明成佑在讓尤應蕊簽下文件的同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只是方才擁著傅染的瞬間,思想和他的心一樣差點崩盤,他一早回來就是要拉她一起進地獄的,如今他站在地獄門口,卻反悔了。
既然尤應蕊要陪著他,那就放開傅染好了,一如兩年前那般,太陰暗的地方總要有人陪著。
明成佑起身走到陽台,如今他已經煙不離身,多抽一支跟少抽一支對他來說並沒有大的區別。
他也不是因為病重而想將傅染推開,他是真的沒有力氣繼續下去了。
接到尤應蕊的電話時,傅染睡得正熟,明成佑眼睛透過落地窗盯著床上拱起的人形。
「成佑,」那邊,興奮的嗓音同他蒼涼的心境完全呈現鮮明對比,「睡了嗎?」
「什麼事?」
尤應蕊還沉浸在結婚的喜悅中難以自拔,「你在中景濠庭嗎?我明早就過來,還有行李順便也讓人送到這。」
明成佑眼裡看到傅染翻了個身,他顏色一凜,「先別過來,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
「為什麼?」尤應蕊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你現在身邊有人嗎?」
「應蕊,我的事你別管。」明成佑說完,毫不猶疑掛斷電話。
尤應蕊怔怔盯著傳來嘟嘟聲的電話,她握緊手機,心裡也猜到傅染肯定在那裡,不然的話,明成佑不會阻止她過去。
翌日,她打車來到中景濠庭。
尤應蕊刻意讓人化了妝,經過露天泳池,看到池沿凌亂地擺放著酒瓶和酒杯,最刺眼的莫過於湛藍池水中漂浮起來的內衣內褲。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成拳,昨晚這兒發生過什麼一目瞭然。
尤應蕊眼裡微微刺痛,走進客廳內後上了樓。
隔著門板都能聽到房間內傳來的爭吵聲,尤應蕊落輕腳步站在門口,聽到傅染顫抖著嗓音發問,「你,愛沒愛過我?」
她跟著緊張起來。
許久後,聽到男人云淡風輕道,「不愛。」
尤應蕊心裡一鬆,方纔的不愉快也蕩然無存。
「你也別因為我睡了你而想不開,我早說過,一次和一百次並無多大的差別。」
尤應蕊伸手擰開門把,這時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她從沒見過傅染像今天這般狼狽,尤應蕊總覺得傅染太傲,嘴角的笑來不及劃開,陡然觸及到明成佑的視線。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方纔還冷毅絕情的俊臉勾勒出無邊陰鷙,深邃而迷幻不可測的潭底衍生出的黑色似要將她整個吞噬。
尤應蕊嚇得臉色稍變,抬頭看到傅染的臉,她趕緊走到明成佑身側,「讓我過來你自己也不知道換好衣服。」
男人沒有拆穿她的話,卻是伸出手狀似親暱地拍拍她的臉,「在這等我,換好衣服帶你出去。」
只有尤應蕊自己知道,那幾下拍在臉上的份量有多重。
她拿著大紅的證書跟在明成佑身後,男人隨手帶上門,門板甩上的劇烈聲令她一震。
方才在房間內刻意展現的溫柔蕩然無存,明成佑大步往樓梯口走去,尤應蕊跟得很急,好幾次差點絆倒,男人自顧下樓梯,尤應蕊小了聲,「成佑,你等等我。」
明成佑反手一把拽住尤應蕊的腕部,她的步子跟不上,就好像被他一路強行揪到樓底下,直到出客廳門口才鬆開。
尤應蕊跟著他去到車庫,所幸明成佑還肯讓她上車。
車子滑出中景濠庭後開出去,她試圖解釋,「成佑,我來這就想給你個驚喜,我真的沒想到傅染也會在這。」
男人猛地踩住剎車,先前由於車速不算慢,劇烈的剎車聲震耳欲聾,尤應蕊沒系安全帶,好不容易穩定神,明成佑眼睛冷冷瞥過來,「下車!」
尤應蕊面色委屈,「成佑?」
「下車。」沒有其他多餘的話,他直截了當重複。
尤應蕊不敢跟他耗著,趕緊推開車門下車。
明成佑瞥了眼她方才坐過的位子,由於剎車的緣故,尤應蕊原本拿著的結婚證甩在他腳邊,明成佑撿起後打開車窗,腕部稍用力把紅色本本丟到尤應蕊胸口。
她彎腰要去撿,車輪卻毫不猶豫地碾壓過去。
尤應蕊嚇得連連後退。
明成佑的眼睛定在後視鏡內,其實,尤應蕊倘若像兩年前那般沒有別的心思,他也不至於這樣對她。
而在尤應蕊看來,她能一心一意留在明成佑身邊兩年,是因為那時候他的身邊沒有傅染,所以她害怕回國,害怕他們接觸,任何事情在她看來,都是防不勝防的。
明成佑看到傅染站起來的身影,手裡的a4紙砸過來時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臉上,他沒有躲,忍痛挨了這一下。
他眼睛看到傅染離開的身影,明成佑眼裡有澀意,只覺胸口的痛像是要炸開一樣,這種痛已經無法緩解和疏散,就像是毒氣般在他體內越積越深,慢慢侵入明成佑的五臟六腑。
但他不後悔他對傅染所做的事。
他要對付明錚,要拉他做墊背,所以絕不能讓傅染跟明錚有在一起的可能。
明成佑把甩在地上的a4紙一張張撿起來。
他開車漫無目的向前,敞篷後抬頭能看到懸在半空的月亮,駛過高速向山路開去,明成佑嘗試加速,越來越快的速度令他呼吸驟然綿長,他收手拿起副駕駛座上的一疊a4紙,用盡全力朝上空拋去。
眼裡是漫過的荒涼,猶如冬季裡的白雪皚皚,明成佑眼睛盯著後視鏡,一張張散開的白色猶如冥紙,祭奠天堂地獄的亡人。
他把車開上山,繞過馬場和練靶場,前方幽暗撲面,只有偶爾的路燈垂在兩側。
明成佑減緩速度,車子像脫了韁的野馬衝向前,前面沒有護欄,輪子碾壓過粗糲的石子發出辟辟啪啦的響聲,每一個動靜都砸到他心裡面去。
撲面而來的風勢夾雜著窒息,遠處青山鬱鬱化為黑色的暗影。
輪子即將突破懸崖,眼見車子要飛出去摔個車毀人亡,明成佑猛地一腳剎車。
安全帶把他的人用力拉回,整輛車停在懸崖邊,探出去能看到無底深淵。
他疲憊無力地把臉伏在方向盤上。
最終,還是不甘心,他還年輕,不過27。
明成佑想過最壞的結果,當他知道傅染懷孕後,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他的生命總算可以維繫,哪怕真的走了,誰都不會忘記他,至少明成佑曾經還出現在他們生活中過。
傅染懷孕後喜歡穿寬鬆的衣服,她人本來瘦再加上個子高,幾乎看不出肚子。
明成佑的車停在離傅家不遠的地方,他步行來到正對傅家花園的欄杆前,他幾乎摸準傅染的作息時間,每到傍晚她都會出來曬太陽。
今天,也不例外。
傅染坐在籐椅上喝了杯水,然後起身散步,明成佑的身影被薔薇花擋著,他拿出手機,裡面有幾張傅染的照片。
儘管肚子還不明顯,但孩子多大,他都會備註。
傅染站在花架前,拿把剪子將枯黃的枝葉剪去,明成佑將手機對準她,然後按下鍵。
她恰好回頭,把明成佑未來得及收回的動作納入眼中。
傅染神色一冷,大步走過去。
「你做什麼?」
明成佑傾起身,傅染趁他不備拿過他的手機,看到是否要儲存的頁面,她越發蹙緊眉頭,「你這樣有意思嗎?」
她當著明成佑的面刪除,然後點開相冊,看到好幾張照片,傅染全部選擇後,刪得一張不剩。
明成佑咬緊牙關,卻沒有出聲阻止。
傅染把手機丟還給他,「你明天別過來了,真要我天天躲在房間裡不出門你才開心嗎?」
她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明成佑打開相冊,看到裡面空白一片,第二天,也沒在傅家門口出現。
他好不容易說服傅染搬入雲水千山的別墅,明成佑一天天等著孩子的長大,他積極配合治療,一把一把的藥吞入肚中。
瀕臨絕境的人忽然有了希望,好不容易抓住根稻草都不會願意放開。
他別無所求,想撐過一年,至少撐到孩子出生讓他看看長得像誰,明成佑還取了不少名字,但沒一個中意的,總覺得都不好。
他定期會讓人送孩子的衣物過來,中景濠庭有兩個房間都擺滿了,一間擺著男寶寶的,另一間擺著女寶寶的,玩具都是不一樣的。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後將他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夢擊了個粉碎。
傅染滿臉是血被抬上救護車。
明成佑瘋了一樣衝到醫院,在前台聽到有護士在議論。
「你聽說了嗎?方才有個孕婦流好多血,孩子都沒保住,太慘了。」
明成佑手臂撐了下電梯,看到電梯門緩緩打開,他未作猶豫走了進去。
其實,有一次在電梯裡面他騙傅染說是幽閉空間恐懼症,那次他覺得很不舒服,幸好心臟承受得住沒有發作。
明成佑焦急地在走廊上走,他只覺得腳步越來越空,好像隨時有栽下去的可能,他的希望他的命都懸在傅染身上,明成佑找到病房後二話不說推門進去。
目光觸及到彈坐起來的傅染,幸好,她並無大礙。
明成佑心裡總算鬆了些,他視線寸寸下移,落到了傅染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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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是凌氏家族的風雲人物。夜晚,他是她的噩夢,永無止盡的瘋狂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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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再見了,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