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被帶走了,要先受一百大板才能死,賈母失魂落魄的回到屋裡躺下,雙目一閉,眼淚已流了下來,旁人都散去了,唯有鳳姐挺著肚子來到賈母床邊,安慰道:「鴛鴦這是為主盡忠,死得其所,等著打發人把她的屍首拉回來,好好的安葬她。」
賈母悲傷的原因不能跟任何人講,可憐鴛鴦的心確實是有的,但更心疼她貼身藏的那二十萬兩銀票,珍珠是素日跟她進宮的,本想讓寶玉裝成她的樣子,但兩人站在一起,寶玉比珍珠高出足有半個頭去,而且珍珠長的略瘦些,比不得鴛鴦的高大豐滿,只能借了她的名義,沒想到反害了她性命。
賈母明白黛玉這是殺一儆百,唯一可以放心的是不會有後續的罪名,黛玉再傻也不會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由她做出的決定可以看出,黛玉有心想要隱瞞。
「鴛鴦這孩子從小就跟著我,脾氣秉性無一不是上等的,今兒為了我丟了性命,怎能不叫我難過。」
鳳姐在一邊只是勸著,不用問光想就知道,讓寶玉偽裝了進宮求情之事,沒有下文,不知道璉二爺到了新渝又會如何,或許是白走一趟吧。
「事已至此,老太太也別太傷心了,雖說削去了爵位,只要老太太平安不比什麼都強,等著林妹妹消了氣,一準能復了位。」
「鳳丫頭,別哄我了,你沒進宮不知道林丫頭那張嘴如今跟刀子似的,一句跟著一句,戳的人心都疼,再不是從前那個純真的女孩了,我打量著咱們的面子都不夠,或許她念著和寶玉從前的情份上,能饒了太太的性命,你要知道,太太若真是因為巫蠱禍亂被斬,榮國府就徹底完了。」為王夫人求情是一方面,想抓住黛玉把柄是另一方面,「這孩子,現在心怎麼這樣狠呢,任憑我和寶玉如何求她,半分情面都不講。」
鳳姐大略也猜到了原因,昨兒老太太召集家裡人商量的時候,她和寶釵都是極力反對的,耐何大老爺二大爺認為這是唯一的辦法,力挺賈母帶著寶玉入宮,兩人的反對沒起一點作用,別說黛玉與賈府本身就有矛盾,就算沒矛盾,通過這件事也會新生出矛盾來。
鳳姐環顧四周,賈母的屋子空空蕩蕩的,只有幾樣不值錢的擺設,一向高高在上的賈母突然得到了這種待遇,鳳姐也為其感到難過,想著她從前對自已的好處,鳳姐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來,放到賈母枕邊,說道:「這是前兩日大太太給我的,老太太別嫌棄就收著吧。」
賈母不言語,耳聽得珍珠送鳳姐出門才睜開眼睛,揀起枕邊銀票看了一眼,是一張三千兩的,賈母愈加感到悲哀,閉上眼睛,黛玉的影子又一次出現在面前,這孩子說話從來都慢聲細氣的,就算跟自已索要家產之時,雖然語氣不好,也沒像今天這樣咄咄逼人,若不是她也顧忌著臉面不好看,恐怕更想處死的是自已吧。
可憐寶玉興沖沖的跟自已進宮去,在宮門等待檢查的時候,使勁的低著頭,就怕被人看出破綻來,玉兒可以不管不顧自已的感情,怎麼連寶玉都忘了呢,難道坐到了皇貴妃的位份上,心就變的狠了嗎?
寶釵無言的陪在寶玉身邊,多少能體會出他現在的心情,一個熱血男兒硬要把他打扮成女人的模樣已屬過分,更別提要這副模樣出現在昔日的心上人跟前,跪地磕頭求她饒恕自已親娘犯下的罪過。
他一定很心痛的!
寶釵第一次主動的伸手握住了他的,看他洗去臉上的殘妝重新梳好了頭髮,那張臉還是十分俊美,否則也不會打扮起來足以以假亂真,只是現在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表情呆滯的讓寶釵有些害怕。
「寶玉,林妹妹現在身份不同,她這麼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寶玉不說話,也沒看她一眼,寶釵害怕他又犯了呆病,問道:「那篇祝壽賦可呈了上去,她喜歡嗎?三妹妹在宮裡,見到她沒有?」
握著寶玉冰涼的手,寶釵充滿了自責,昨兒若誓死反對就好了,耐何只有鳳姐姐和她站在同一戰線上,人微言輕,說出來的意見根本無人理會,賈母的意見一提出,兩位老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極力贊成,沒有人想過寶玉的立場。
寶玉轉過頭來,眼光直直的望著寶釵,寶釵嚇了一跳,忙道:「寶玉,你別嚇我,有什麼心思說出來,我來為你排解。」
「寶姐姐,你說林妹妹為什麼要下旨賜死鴛鴦,是我頂了她的名義進的宮,為什麼要殺她,該死的應該是我。」
寶釵這才明白寶玉的心結,心底歎息著黛玉在宮裡日漸成熟,而寶玉卻仍是孩提性格,聽著話裡的意思,寶玉似乎在怪罪黛玉,寶釵歎著氣,該怎麼安慰他才好呢。
「林妹妹變了,字字句句都在怪罪老太太,還說連你我都被利用了,寶姐姐,你說老太太真的利用咱們嗎,她這麼做不都是為了咱們府中,為了救太太的命?」
雖然知道通過這次的見面,寶玉對黛玉曾經的好感會蕩然無存,以後會一心一意的跟在自已身邊,寶釵仍然為寶玉的單純而感到心酸,心念一轉,已換了語氣說道:「或許她真的有苦衷,林妹妹只是皇貴妃,她上面還有太后,還有皇上,太太的事出來驚動了刑部,案子必將大白於天下,這種禍亂宮闈之事,林妹妹也未必能求的下來。」
寶玉還是不能理解,雙手使力按住桌子,人已站了起來,寶釵隨之而起,寶玉說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著我。」
寶釵不放心,令麝月跟著,寶玉到底把麝月攆了回來,說自已只是去四姑娘那裡坐會兒,不必跟著。
寶玉踱步到了惜春的門前,細聽著裡邊還有唸經的聲音,知道惜春已決定許身佛門,珍大哥把妙玉攆了出去,也未能改變惜春的想法。掀開裡屋的門簾子,一個身穿緇衣的少女背影映入眼簾,這個愛說笑的四妹妹是何時開始喜愛佛法的。
惜春聽見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寶玉,放下手中經書請寶玉坐下,親自泡了茶來。
「你這裡真清靜,像世外桃園。」
惜春一笑,說道:「寶哥哥好久沒來了,最近可用功讀書了嗎?」
「本想你成了方外之人,會超凡脫俗,怎麼一見面也問起這個來。」
惜春又是一笑,說道:「聽說這幾個月你發瘋似的讀書,想考取個功名,我還想著寶哥哥怎麼變的和從前不一樣了,難道你愛讀書是假的?」
寶玉放下茶杯,來到窗前,細數著自已這幾個月來為讀書而付出的辛苦,笑的有點狼狽,轉過頭來說道:「我是想考取一個功名,將來做了官能有機會見到林妹妹,為咱們家做過的事向她道歉。」
原來寶玉存的是這個心思,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爺知道了會做何感想,惜春又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只要用功一切皆有可能,四月春闈,就能比出高低來。」
「我不考了。」
「為什麼」
「因為再也沒有讓我努力讀書的動力。」寶玉的心裡還在怨恨著黛玉的薄情,自她入宮,自已一直心心唸唸著,渴望能與她再見一面,豈料好容易見上一面,不但沒有好好說上幾句話,反而搭上了鴛鴦的一條性命。
「寶哥哥?」是林姐姐出了什麼事嗎,讓寶哥哥心裡這樣難過。
寶玉不等惜春發問,便將眾人商量讓他扮做鴛鴦的模樣進宮為太太向黛玉求情的事講了出來,惜春嚇的張大了嘴……
「四妹妹,你說林妹妹是不是變了?」寶玉看著惜春,希望她能和自已有一樣的見解。「就連寶姐姐都勸著我理解她的難處。」
惜春歎著氣說道:「寶哥哥,你就是這樣看待林姐姐的嗎,林姐姐是為了平息這件事,她是為了救你的命,你男扮女裝私闖宮闈犯的可是死罪啊。」
寶玉還是不甚明瞭,惜春又道:「宮裡的事哪有咱們想的那麼簡單,若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進宮,那老太太她們為何每月都等著和大姐姐見面的那天,你只顧著自已,卻忘了林姐姐也是出嫁之人,她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是皇上,私見外男是個什麼罪過,寶哥哥,你想過嗎?」
惜春的話再清楚不過了,寶玉頭頂似乎響起了一記炸雷,腦中一直盤旋著剛才的那句話:私見外男的罪過。
惜春繼續解釋著:「我自小讀書,最早讀的就是一本《女誡》,教導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咱們雖然不必過於苛求,可大範圍上總不會錯的,寶哥哥可曾想過,你和老祖宗今日的行為,是否會陷林姐姐與不義,宮裡規矩比之咱家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被人發覺,林姐姐如何自處,宮裡最忌諱的就是……」惜春對於『私通』二字實在說不出口,又道:「到時犧牲的不僅是你和老祖宗的性命,連林姐姐也脫不了干係,百年之後還要承擔罵名,這些寶哥哥想過嗎?」
沒有,沒有想過,寶玉怔愣的向外走去,剛才被惜春的一席話嚇的滿身是汗,這會兒被涼風一吹,只覺渾身舒暢,寶玉出了大門,眼裡已漲滿了淚珠,進宮一趟,差點把林妹妹給害死,若沒有惜春點醒自已,恐怕要一生一世誤會她,錯了,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