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忐忑不安的,大年三十也到了,探春換好了衣服,卻只在自已屋子裡不曾出去,她是榮國府唯一的女孩,家族危難之際,她只能挺身而出。
這麼多年與林姐姐之間的姐妹情,也不是輕易能抹殺的,再說她心裡清清楚楚,婚約一事確實對不起林姐姐,林姐姐就不給好臉色也正常,可為什麼要犧牲她呢?就算有幸得了皇上的寵,自已的這輩子也毀了,她只想好好的嫁人,對宮裡的尊貴生活並不嚮往,而且她真的不願與昔日的姐妹為敵。林姐姐,你為什麼不肯見老祖宗呢?
「三姑娘,一會兒就是認女儀式,這會兒可哭不得。」紫鵑為探春擦乾了眼淚,奉賈母之命將黛玉生活的習慣一一告知,一步錯,步步錯,等三姑娘當真進了宮,自已還不知道被安排在哪位主子名下。
隨著紫鵑站起身來對鏡理妝,這兩日吃不下,睡不著的,人眼看著就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好。侍書捧過一件斗篷來為探春披上,探春鬱鬱寡歡的朝前院走去。
曾經是那麼盼望著這個時刻的到來,可真的來了,探春又有些退縮了,多希望太太是真心想認她做女兒啊!
完成了認女儀式,探春帶著勉強的笑接受眾人的祝福,從這一刻起她成了太太的嫡親女兒,她的娘再也不是那個丫頭出身的趙姨娘,她是榮國府最名正言順的主子,再也不用自卑於身份上的不同,可以大聲的喊著王夫人母親。
鳳姐的肚子已經有點顯懷了,這會兒正扶著腰站在賈母身邊湊趣,賈母說道:「大年三十,本就是個喜慶日子,太太又認下了女兒,真正是雙喜臨門,把家裡人都叫來,讓趙周兩位姨娘也來熱鬧熱鬧。」
鳳姐早就不參於榮府的事,但生性敏感的她還是感覺出了其中不凡的味道,這個場合讓趙姨娘來幹什麼,將自已的親生女兒奉於太太,還要親自到場祝賀,一定會很尷尬與心酸的,雖然她也不喜歡這個女人。
裡面熱鬧不堪的,寶玉卻一反常態沒有跟在賈母身邊,嫡女不嫡女的,有什麼區別,認在太太名下,探春不還是三妹妹嗎,寶玉搖搖頭,即不想去裡面湊趣,也不想到外面跟著爺們吃酒,索性就站在廊下逗著籠子裡的鳥玩。
趙姨娘也換上了節日盛裝,過來先給賈母王夫人道喜,又低著頭來到探春身邊說道:「恭喜三姑娘了。」
「謝謝姨娘。」探春也還了一禮。
趙姨娘湊近了探春,用著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下三姑娘可攀上高枝了,別忘了,你還有個親弟弟呢,往後我們娘們的吃穿用度可全靠你了。」
王夫人目光一凜,趙姨娘嚇的後退了幾步,聽王夫人說道:「探丫頭現在是主子,她該做什麼自已心中有數,還用你這個奴才來教她怎麼做嗎?你與環兒的吃穿用度自有該得的份例,別胡亂攀扯。」
寶釵連忙上前勸著,又喝退趙姨娘,探春見王夫人生氣,連忙上前說道:「老太太與太太跟前,哪有你說話的份,環兒是我弟弟,我當然會照顧他,這也用不著你教。」
啪的一下,探春的臉上挨了一掌,把眾人都驚呆了,再看趙姨娘眼中含淚,哭道:「你就算做了太太的嫡親女兒,也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太太教訓是該當的,你憑什麼來指責我。」
探春掩面哭泣:「我只有太太一個母親,又與你什麼相干,生怕別人不知道,隔斷時間就要抖出來。」
趙姨娘氣的又往探春身上打了幾下,坐在地上哭訴自已的委屈,探春也坐在王夫人身邊哭的哽咽難言,賈母看了這個潑婦樣子,氣的要令人掌嘴,老嬤嬤剛剛上前打了一個嘴巴,趙姨娘的嘴角就流出了血。
鳳姐暗道這趙姨娘雖然糊塗,在主子跟前一向守規矩,守著自已的本分,今兒怎麼在老太太跟前撒起潑來,難道中了邪。
寶釵看亂的不成樣子,便命人先將探春送回房中,探春雖向外走著,但母女連心,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趙姨娘也正看著她,母女相對而望,探春的眼淚嘩嘩的流下來。
寶釵得了賈母的令,緊跟著出來,一看寶玉就站在那裡,便道:「三妹妹受了委屈,你也去勸著些。」
「你為什麼不去?」寶玉反問道。
「二爺非要這樣嗎,你們兄妹一向情深,你的話她或許會聽著點,我還要在這裡服侍老太太呢。」
「哭出來會好的,我不去。」
寶釵看著寶玉的背影氣的直跺腳,這個素來自稱最懂憐香惜玉的寶二爺,如今心腸硬的與泥胎有的比,就是她在房裡訓斥丫頭他也從不過問,更不袒護,寶玉變化太大了。
紫鵑和侍書服侍著探春回了屋子,探春說道:「你們別管我,讓我自已靜靜。」紫鵑還想再勸幾句,被侍書拉著出去了,探春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正難過著,聽到兩聲輕微的敲門聲,探春抬起頭隔著門玻璃一看,門外空無一人,再仔細聽著,原來是從後窗傳來的。
擦擦眼淚,直奔後窗,打開窗戶一看,原來是姨娘的丫頭小鵲,看著神色十分緊張,兩隻手哆哆嗦嗦從衣襟處拿出一個小紙片來,探春接過來一看,紙片上寫著: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雖然這些年來也沒親近過趙姨娘,甚至於排斥她,連話都不曾好好說過,在這非常時刻,探春還是為著這兩句話而流下了辛酸的淚,看這字歪七扭八的,很像賈環的筆體,突然之間探春像是明白了,如果王夫人是她的生身母親,怎麼可能捨棄自已的親女兒,去做這樣危險的事呢。
聽老嬤嬤私下裡講過,當初大姐姐進宮時,太太也曾據理力爭過,耐何家事由老太太做主,太太出身大家,如何不明白入宮的苦,連敏姑姑都不屑於做的事,如今卻輪到她了,她還要高高興興的去接受。
趙姨娘心裡一定怨著她吧,賈環也必定怪她這個姐姐從來不曾給予尊重,身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她自小長在賈母與王夫人身邊,看到的,接受的就是一個主僕尊卑的思想,一直到方纔,她還是那樣想的,曾經為了討好賈母王夫人,為了自已有一個好未來,才會在黛玉迷茫危急時,幫助她們想計策,想法子說服她進宮。
而現在,她的思想有了一些轉變,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聽到外面丫頭的說話聲,探春連忙將紙片撕的粉碎扔掉,剛處理完,就見寶釵走了進來。
「三妹妹還挺有天賦的,真讓人眼前一亮,老太太很滿意,明兒跟著一同進宮吧。」
「寶姐姐,你變了。」探春很肯定的說。
寶釵有點苦,還是笑著說道:「人都會變的,三妹妹,你不該回頭看趙姨娘的。」
除夕守歲,黛玉也年年經歷,自進了賈府之後,每逢這個時刻,總覺得自已像個外人,看著眾人都親親熱熱的尋姑覓姐,人再怎麼多,黛玉卻只有難過的。今年國宴之後,又有宮宴,掌燈時分,黛玉到了慈壽宮中,與太后,水泓水溢一同守歲。
桌上擺滿了表示吉祥的水果等物,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品嚐著棗子,柿餅,杏仁,長生果,奶媽抱了瑩萱過來,水溢伸手接過,瑩萱卻非賴在黛玉身上不可,一家老小,邊吃邊樂,談笑風生。
「今兒團圓,哀家真高興。」太后笑著看向黛玉,且話裡有話,只可惜眾人都沒聽出來,太后也不在意,又道:「等明年溢兒有了王妃,就更團圓了。」
「太后,玉兒敬您一杯。」黛玉為太后斟滿了美酒,太后一飲而盡,沒想到竟然要親自為黛玉倒酒,黛玉哪裡肯讓,推讓了半天,還是水溢接過酒壺敬了嫂子一杯。
太后直說該當敬酒,水泓也湊趣非讓黛玉再喝一杯不可,一直鬧到了半夜,三人跪在地上給太后磕頭,太后樂的開懷大笑,又封了紅包,每人一份。
水泓水溢的禮物一模一樣,都是金瓜子,而黛玉的紅包又比兩人大的多,打開一看,不禁羞紅了臉,看水泓往這面探頭,連忙又包上了,黛玉的舉動反而讓水泓生疑,湊過來非看不可,黛玉伸手奪著,兩下裡沒拿住,東西掉到了地上。
水溢的傷已經好了許多,看哥哥嫂子都愣在那裡,彎腰撿起了綢子,展開一看,原來是個孩子穿用的小肚兜,水溢不明原因,左看右看的,突然東西從眼前消失,原來是黛玉又給奪了去,水溢像是明白了點,立時哈哈大笑。
「是哀家親自做的,繡活沒玉兒的好,玉兒不許嫌棄。」
黛玉再怎麼害羞難為情,還是過來給太后磕頭,水泓順勢也一同跪下,順便還看了她一眼,見她的俏臉都紅到了耳朵後邊。
收好了禮物,水溢便講起他在山上做和尚的趣事,把黛玉和太后都聽住了,水溢講的非常有趣,眾人連天慢慢放亮都不覺得。
安置太后睡下,黛玉和水泓也回到了關雎宮,水泓說道:「你快回去睡一會兒,午後就該有女眷們來請安了。」
「那你呢。」
「一會兒就上朝了,早朝散了再睡。」
「你太辛苦了。」黛玉由衷的說著。
「有你--再辛苦也值得。」水泓低下頭,一記輕吻印到了黛玉的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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