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回來了,和黛玉一起吃了晚飯,在飯桌上兩人都極少交談,黛玉並不相問,只因從湘雲的臉色上就不難看出,她在鳳姐那裡碰了釘子。
晚上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湘雲支起身子問道:「林姐姐,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尖酸刻薄的,你沒有寶姐姐那般寬容大度,所以我一直與她親近,時間長了才發現,其實真正像冰塊的不是你,她就像時時刻刻生活在教條裡一樣,舉手投足都有尺度,話不多說一句,笑容也一直掛在臉上,她高興,臉上是微笑,她不高興,臉上還是微笑,寶姐姐就像一個冷人一樣,沒有一絲熱情,沒有自已的性格,像千篇一律的仕女圖一樣守規矩,難怪連寶玉都不與她親近。」
黛玉苦笑了笑說道:「生活在教條裡不好嗎?寶姐姐常說女孩子應以針織女工為主,現在想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我讀了許多的書,開闊了眼界,而且有了自已的思想,所以就注定要不容於人。」
「寶姐姐即這麼說,那她還讀那麼多的書,每常咱們姐妹做詩,她奪魁的次數比你還多呢,你,我是不服氣的,她我就更不服了,可氣的是大嫂子,因為太太的緣故,從來都說她詩做的最好。」湘雲最是才思敏捷,並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湘雲的話逗的黛玉一樂,笑道:「雲丫頭也學會了嫉妒了,我看著咱們這些姐妹中,你的詩最好,我的也好,只是太過纏綿淒楚,悲音過重。」
湘雲挨著黛玉躺下,說道:「原我也是這樣想的,也不明白為什麼你的詩裡總透著悲哀,現在我明白了,你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林姐姐,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別笑我,寶玉他一貫愛呆在女孩子堆裡,對仕途經濟一竅不通,而且即怕老爺也怕太太,你瞧睛雯的事出來,寶玉連去太太那裡求情都不敢,雖說是個丫頭,也服侍了他幾年,寶玉可一點都沒念舊情。」
「太太訂下的事,誰敢駁回。」黛玉不自覺的替寶玉說話,晴雯的事寶玉也是無能為力的。
湘雲道:「我看你是被太太同化了,你總覺得太太是你未來的婆婆,才不敢言聲,我想著,將來你真的嫁給了寶玉,若是婆婆給你氣受,你說寶玉會不會護著你平安。」
黛玉抬眼看著湘雲,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未來婆婆的話自然要一切聽從,怎麼能違背長輩的話呢,舅母對外祖母不也是言聽計從的嗎,沒有贏得舅母的疼惜與眷顧,是她自已做的不好。
至於寶玉,他一定會護著她的,她想吃的,他一定想法子弄了來,她想玩的,他也會去四處搜羅稀奇玩意,就連父母的祭日,老太太忘記了,他也會變著法的去提醒,成天價幫她討這個,要那個,還有比寶玉更明白她的人嗎?
黛玉的臉上泛起了笑容,一抹紅暈現到臉上,把湘雲都看呆了,一直知道林姐姐是個美人,原來她沉靜的臉上帶著微笑時,是那麼的令人沉醉,與她相比,湘雲自愧不如。
「寶玉他會的,他一定會的。」似乎覺得簡單的話語並不能完全讓湘雲明白,黛玉又重重的點了頭。
湘雲內心歎了口氣,黛玉是這樣看待寶玉的嗎?為什麼她總覺得寶玉如今還是個任事不懂的頑童一般,是因為偷偷隔簾子見過未來無婿的緣故?除了不知曉性格,衛公子的身高長相家世都是上上之選。
「你想過寶姐姐嗎?」
「想她做什麼,你還在計較她今天沒有來嗎,或許家裡真的有事呢,薛大哥入獄,她怕是也沒心情玩笑。」黛玉不自覺的迴避了湘雲的眼神。
湘雲拉了下她的手,問道:「你甭跟我裝糊塗,我說的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清楚楚的,屋裡就咱們兩個,你還這樣遮遮掩掩的。」
黛玉別過了臉,一行清淚流了下來,怎麼會不懂呢,這是她最大的心病啊,那個懂得孝順長輩,太太一見就連連誇獎的寶姐姐,比起面對她時那些冷冷的眼神,太太看向寶姐姐的目光又慈祥,又柔和,就像看寶玉一樣,讓她羨慕。
太太的意思黛玉明白,但賈林兩家婚約在先,太太便想背棄婚約也要顧忌著老太太,所以才變著法的對她瀟湘館的事不聞不問,表面上並不曾薄待她,可事實上,黛玉連常用藥都備不齊。
紫鵑去回過太太,太太總說馬上就著人去辦,可左等右等的也等不來,紫鵑又去回鳳姐姐,鳳姐和太太一個說詞,但夜間無人的時候,又會打發平姐姐偷偷送來些東西,只囑咐她不許對一個人說起,所以對湘雲她也隻字未提,鳳姐姐待她好,她不能出賣了她呀。
外祖母年歲大了,正是應該享清福的時候,她不忍心常常提起舅母的薄待,老祖宗會傷心的。事實上,除了舅母之外,老祖宗,寶玉,鳳姐和姐妹們待她都是極好的。
黛玉想了半天才張開了口說道:「便懂得又能怎麼樣,我與寶玉婚約在前,外祖母定會與我作主。」
「若是太太要將寶姐姐也嫁給寶玉呢?」湘雲做了大膽的設想「你要知道,自參選失敗,寶姐姐沒再提過婚事,薛家有房有地,寶姐姐卻搬進了大觀園中居住,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比咱們大三歲,若是太太咬死了年長者為大,你就尷尬了。」
黛玉聽了這話撲哧一笑說道:「我才誇你曉事,你就胡說,妻妾之間還論年齡大小嗎,總有先來後到之分,況我有婚約在身,太太出身大家,便是糊塗了,也斷不會做出此事。」
「若太太會呢?」
黛玉一時倒不知如何作答,若舅母果真將寶姐姐也嫁與寶玉,那又將她置於何地,將賈林兩家的婚約置於何地,如果連外祖母都無力反駁,此生也許只能做寶玉的妾…
「若太太讓寶姐姐為妻,讓你為妾呢?」湘雲見黛玉不作聲,又追問了一句。
眼前浮現出寶玉的模樣,他知道她病時著急的樣子,知道她要走時瘋癲的病態,黛玉定了定神,堅定的說道:「此生知已,惟寶玉一人矣,便為妾又有何懼。」